39.三九

火势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含烟脑中。

“你以为我哥真的想娶你?他只是想借你爹的势力往上爬,好替我爹翻案,这些事, 你爹应该跟你提过吧?”

“韩太师那些罪证, 可都是我哥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也是他亲手交给皇帝的。”

“你还指望着我哥能救你爹出来吗?我来便是告诉你, 今天早上, 韩大人已经死在了天牢里。是中毒而死。”

“我哥留着你的命,也只是为了挽回一些名声罢了!你以为他真有多喜欢你?”

宋慎行的话在含烟耳边回响,她地头越来越疼。

阴暗潮湿的密室, 她将匕首狠狠朝着宋谨言的胸前刺了过去。

宋谨言却握住她的手,笑得温柔:“嫁给我, 我帮你救人!”

冬日里, 漫天飞雪中。

“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慎行?”

“我妹妹叫慎行。”

学堂上。

她红着脸将写着“宋谨言, 我喜欢你”的字条丢到宋谨言的桌子上。

忐忑不安的看着他面无表情将纸条放到一旁。

月桂下。

她将新买的铃铛递给他。

“今天在八宝街看到这一对银铃,老板说这铃铛是受过前任神官长祝福的, 带着它能保平安辟邪,更能让拥有铃铛的两人白头到老,我特地花重金买回来,咱一人一只!”

垂柳树下,她挡住宋谨言的去路

“谨言, 你喜欢我吗?”

“小姐, 我……”

“不要叫小姐, 叫我名字!”

“烟儿……”

“那, 宋谨言!你娶我好不?”

“……”

“今天又有好几个去府中提亲了, 爹爹竟然没有赶他们走,甚至还让我去见那什么王公子。”

“好, 我娶你!”

“那我这就回去跟我爹爹说,让他准备十里红妆。”

“傻瓜!你无需准备什么,应当由我来准备十里聘礼送往韩家。”

在这大火之中,含烟心却是透凉透凉,凉到骨子里。

记忆虽乱,却也让含烟明明白白记起,她就是那个被自己未婚夫逼的引火自焚的韩烟。

也让含烟明明白白的记起,她为什么会失忆,是苏恒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给她喂了药水。

而她,竟然在失忆后,又一次爱上了他。

老天,你狠!你真是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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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疼很疼,迷迷蒙蒙中含烟似回到了小时候。

祖母一边试着泪一边跟阿爹哭诉:“栋儿啊,为娘知道你对清儿那丫头的情谊,清儿是个好姑娘,也是对你有恩,可她已经走了,你也要为韩家想想,韩家就你一个独子。你这样,不是要让韩家断后吗?”

阿爹抚了抚额头,安慰祖母:“娘,哪有什么断后不断后,烟儿不是韩家的人吗?”

祖母却道:“烟儿她毕竟是个姑娘。姑娘家总是要嫁出去的!”

阿爹听到祖母的话,似有些不快:“娘,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烟儿听到会难过!”

那时候,含烟六岁,因着贪玩和同伴捉迷藏,躲在桌子下面。

那时候,含烟才知道了娘去世后,阿爹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才没有再娶,这一切都是因为担心娶回来的后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偏心,怕含烟失落。

至今含烟仍然记得,记得寒冬腊月里,阿爹成夜守在床边照顾她的情景。

他通常都很忙,可只要含烟有什么事情,他总是会放下所有的事。

儿时不懂事,甚至为了让总是很忙的阿爹能多陪陪自己,含烟经常装病,尽管她那些幼稚的伪装被他一眼识破,下一次装病的时候,他还是会放下一切。

含烟的记忆中,阿爹似乎极少发火,每次遇事,总是笑吟吟的。

唯一的一次,是宋谨言当初被贬官回雍州的时候,阿爹要毁了她和宋谨言的婚约。

那时候,含烟只以为他是因为宋谨言失势,所以不让她嫁给宋谨言,因此跟他吵了一架,他怒及的扬起手,只是那一巴掌,却终是没有打下来,只让人紧紧看着她,不准她离开府里半步。

也许,那时候爹他已经察觉到了宋谨言的不对劲,可那时候,含烟满心满眼都是宋谨言要孤身一人回雍州,想尽办法逃了出府,跟着宋谨言回到雍州。

再见到阿爹,已经是两年以后,他似乎憔悴了很多。

含烟以为,他该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却没想阿爹是抱着她,声音都已经哽咽:“傻丫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是含烟第一次见他如此,那一天虽然他面上依旧是笑得温和,含烟却清楚感觉到,她的肩膀处湿了一片。

阿爹在她的印象中向来都是温文如玉,唇边常常会带着浅笑,却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哭,那一刻,含烟心里揪疼揪疼,觉得自己真的太不懂事。

自那以后,阿爹似乎是已经默认了她跟宋谨言的婚事,不再阻止她去见宋谨言,他似乎也比往常里更加忙了些,回家的时辰一天比一天晚。

而她,也是逮着时间就往宋谨言的新家跑。

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强大如爹那样的人,也会被扳倒。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整天往宋府钻,而是多留在他的身边陪他,到后面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宋谨言回京不过三个月,新登基的小皇帝便下令抄了韩家,韩家一家上上下下全部入狱,而含烟听着宋谨言的消息由容妃一条条传进狱中。

宋谨言连升三级,成了当朝太师。

宋谨言和静和长公主的婚事。

“你真以为,我跟谨言只是普通朋友?”

“我叫宋慎行,是他的亲妹妹,如果你对他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他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不透漏给你?”

“你真以为我哥有多喜欢你?他接近你,只是为了借你爹的势力往上爬。”

“这是他给皇上写的密函,你看清楚,桩桩件件,都是韩太师的罪状。”

“对了,韩太师一定没有告诉过你,韩家账本丢失的事情。或者,你根本都不知道,韩家那些见不得人的账目吧?”

“韩烟,你说你,做人失败到这个地步也是少见,你最亲近的人什么事情都瞒着你,你爹如此,我哥也是如此。”

“哦,还有一件事情,我哥的婚期定下来了,下月初八,新娘,是静和长公主。”

宋慎行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刺入含烟心口,生疼生疼!

被宋慎行扔在她面前的那封密函,却是刺得她眼睛酸涩难忍。

那上面的字迹,含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正是宋谨言的,那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宋谨言一字一字亲手写上去的。

含烟从来都知道阿爹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简单,也知道年纪轻轻便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明账目,但她是个人,不是圣贤。

是人都会有私心,也许阿爹在别人眼中算不得一个好官,甚至可算得上是先帝在时权倾朝野欲除之而后快的奸臣,可不管他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人,于含烟而言,他都是一手将她养大宠大的爹。

就如宋谨言,就算他是千夫所指的奸佞,对含烟而言,他也只是她喜欢的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含烟从来没有想过,扳倒他的会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宋谨言,是她从小爱到大的宋谨言。

更没想过,她与宋谨言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是他处心积虑设的陷阱。

那个时候,她甚至连杀了宋谨言的心都有。

然而,事实上她也是动了手。

宋谨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含烟从天牢中弄了出去。

再醒来的时候,含烟是在一间密室,密室阴暗无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终于有了一抹光亮。

进来的是宋谨言,他端着蜡烛以及……一碗红薯粥。

原本含烟已经心如死灰,如今却让她活着见着了宋谨言,若不杀他,怎么能泄她心中之愤?

含烟小的时候,阿爹从南方寻来异铁请工匠为她铸了一把软刀给她防身用。

然而,活了这十六七年因着有宋谨言这个侍卫,含烟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能让她动手的危险,那把软刀便也一直放在身边没有用过。

出事前一天,阿爹便叮嘱她将软刀藏于身上,这么多年,含烟难得的听了阿爹一次话,软刀缠于小腿竟也没有被发现。

宋谨言越走越近,含烟心跳也愈来愈快,不是悸动,而是害怕。

她是真的动了想杀宋谨言的心思,几乎是颤着手从小腿抽出软刀,狠狠朝着宋谨言的心口刺了过去。

“嘭”的一声瓷器落地,这个小房间唯一的声音。

含烟睁开眼迎上宋谨言的眸子,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爱他如命的含烟会想杀他。

是啊,就连含烟自己都不相信她竟然真的对他下了杀手。

心中一慌,便想松开手躲到墙角,他却突的抓住含烟的手,唇角扬起一丝温笑:“嫁给我,我帮你救人!”

他面色越来越白,胸口处的血越流越多,他却似浑然不觉一般。

含烟心中慌乱至极,心似一抽一抽的疼,抽出插在他胸前的刀,双腿发软的摊在地上。

而宋谨言亦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地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