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离家 8

煤气罐嘶嘶响着,屋里煤气味越来越浓。银汉忙着去把煤气罐关上,又撕掉粘在门窗缝上的胶带纸,然后打开窗户、打开排气扇。没魂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忙过一阵停下来,呆立在那里想想还有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没有停止。门早就走扇,插销怎么都拽不出来。银汉用肩膀顶住门,哆嗦着拼力一拽,开了。然而气闷,身子渐渐不听使唤。忙挣扎着走进卧室,躺在床上。意识一阵模糊,仿佛回到了过去。入学时大声朗读日内瓦宣言的情景言犹在耳;入党时宣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誓词记忆犹新。那时候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是多么的豪情万丈。银汉慢慢恢复了清醒,忽然回过神来:“我在干什么!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晓风还小我不能不管,家里的不平该整理了。”

彩娟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刚进大门,美芹就赶紧跑到大门底下既兴奋又紧张地对她说:“汉今天不做饭、不吃饭,也不开灯。”彩娟忙摇手推开她,轻轻地来到屋门口,无声开门伸头往里看。慢慢走两步,里面黑洞洞,一点声音都没有。彩娟悄悄退出来,进当门屋。美芹小声问:“啥样?”彩娟说:“咱先吃饭吧。”

银汉头脑清醒了些,坐起来。彩娟发现银汉亮了灯,连忙跑过来,看着银汉的神色说:“吃饭去吧。”生活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

银汉忽然想起闪锐似乎说起过有个熟人跟发明局有点什么关系,而今竟忘得一干二净。闪锐跟发明局算有关系吗?问问好不好?单位跟发明局不对口,能跟他解释得清楚吗?会不会让他很为难?银汉很羡慕彩娟,从来张口就那么容易,而到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困难。自我壮壮胆,拨通了闪锐的电话。证实音一响,忽然间昨天的情景又再现,重新陷入崩溃状态。忙把电话挂了,脑子又开始混乱,扶在桌上歇息。忽然电话响,银汉吓一跳,居然是闪锐打来的。银汉尴尬,手也打颤,勉强说:“闪锐……”闪锐的声音:“主任,银汉哥。银汉哥?”“没事,闪锐……”银汉却想不起来该说些什么。“银汉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我……”却说不下去。闪锐着急起来:“银汉哥,你现在在哪,你在家吗?”“在……”银汉声音也哽咽了,忍着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这就来,你等着我。”闪锐电话挂断了。“我哭什么,丢人现眼。这可怎么办?”银汉镇定了一下站起来,却心乱跳,上不来气。闪锐一定这就过来了,彩娟娘俩又得没完没了地问,唯恐漏掉一个细节。银汉马上换衣服,洗把脸就赶紧走出去。要关大门的时候,听得美芹的门响一下,赶紧关上门往外跑。出了富进巷来到广川路口往两边看,见闪锐骑着摩托车从南向北来。

闪锐来到跟前说:“银汉哥,接了电话我赶紧就来了。怎么了?”银汉说:“没什么,脑子直犯糊涂,不知道怎么就拨了你的电话,不好意思……”闪锐支上摩托车说:“没事,银汉哥你还好吗,这几年怎么过的?”银汉说:“脑子容易犯糊涂,特别怕打扰。想联系我的事,又怕她们知道了没完没了,不想告诉她们。”闪锐从消防摩托车上拿出工作服铺在路旁台阶上,二人坐下。

银汉歉意说:“不能带你到家喝点水,我这个二夹梁子的状态对不起你。”闪锐很开通地说:“没事银汉哥,咱说说话。”“你们小夫妻那么忙,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可是我现在实在没出息……”闪锐说:“都有过不去的时候,说出来就好了。”银汉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低下头说:“家里的魔难,自开始就很重。当时我体力充沛自信心很足,以为凭借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化解,这么多年一直不遗余力地解决问题。可是眼看着快要成功,却坚持不下去了。”闪锐说:“有话别憋在心里,对彩娟姐和大娘讲啊。”“每次发现问题,都对她们耐心讲,可是她们不听。论讲理,她们根本讲不过我,有时候一句理都没有。说重了她们瞎操,说轻了又嬉皮笑脸放赖。我每天忧心如焚爬不出命来,她们整天高兴得忘乎所以,真神经病。没法跟她们交流,她们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好,漠视别人的生命。”

闪锐愣了片刻说:“别跟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有话跟嫂子说。”银汉说:“彩娟跟她妈一个论调,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被无知者统治了大脑,金钱搅得人一团糟。在这里面,我心力交瘁,回天无力。这不是我该争取的东西,只能选择放弃。前天我差一点自杀,在这里已经活不下去。”闪锐吃惊地说:“银汉哥,有难处跟我说。你千万想开些,你得替晓风想想,他还小,失去父亲,他怎么接受得了。”银汉悲从中来,竭力想控制自己,可是眼泪还是刷刷地往下流。“银汉哥,想哭就哭出来吧,心里会好得多。看你这么为难,我的心都碎了。”闪锐从兜里掏出一叠钱说,“银汉哥,我发工资了,这点钱你先拿着,想买点什么就买,千万别为难自己。”“不不,我有钱,不缺。”“银汉哥,咱俩谁跟谁!”

银汉抓住闪锐的手腕,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说:“这些年我真的很难。我父亲最疼我,但是他生命走到了尽头。这边的家人对我管束很严,干什么都得她们批准。我都干过什么坏事让她们这么不放心?”闪锐眼泪陪着往下掉,轻拍银汉后背说:“银汉哥,有话跟我说,我支持你。你如果干坏事,就没人干好事。”银汉擦了泪说:“这些年,我只感到寒心。我没敢松懈一会,放弃了休息,放弃了娱乐,辛辛苦苦搞这项发明。眼看着成功近在咫尺,可是怎么都支持不下去了。没有人理解,只有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拼搏得九死一生仍然没有结果。”“银汉哥,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一个人硬扛要出事的。”掏出手绢给银汉擦泪。

银汉调整了情绪说:“这会好多了,谢谢你。这钱你拿回去,我的钱够花。让我耽误了那么久,真不好意思,快回去吧。也没让你进家喝口水,真对不起。”闪锐说:“银汉哥,你拿着,现在用得着。我真心实意的,你难道信不过我。”银汉说:“信得过。我真的不缺钱。这会好多了,谢谢你。今天这事都怨我自己,我的人生观需要调整。只讲奉献不讲索取犯了左倾错误,迷信道德。在此之前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个思想残缺的人。痛定思痛,这个局面该结束了。”闪锐说:“银汉哥你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从后备箱里拎出香蕉。“香蕉拿回去,我不想让她们知道。”银汉把衣服抖了抖,也放进后备箱。

闪锐走了,扈美芹还在家怀疑着呢,银汉上集市上买了点鸡肉回家。扈美芹在院子里站着,见了就直勾勾盯着看他手里拿的东西,说:“吃点肉行。”

家里的气氛毫无改变地让人感到压抑和愤恨。没过几天,银汉又够得过不去。想了又想,鼓足勇气对彩娟说:“彩娟,我控制不住的悲痛,又犯病了。我想,我得找找开心,买个电视安咱屋里,不舒服的时候看一看能好些。”彩娟说:“明天星期六我不上班,咱上街买一个去。”“行。我跟她说去。”银汉站起来就往扈美芹屋里去。彩娟想要拦阻,银汉已经进了当门屋。彩娟心神不安,拿起十字绣想干,又放下,又拿起来。

扈美芹没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抠牙。银汉说:“妈,我难受得实在没法过,悲痛不能控制。我想买个电视给你放这屋,这个旧的安到我屋里去,我也能看看电视。开开心可能就好了。”美芹马上说:“买它干啥,你看这个就行了呗。”“不行,我得放我屋里看。”美芹强硬说:“不能买!钱是留给晓风上学用的,谁也不能动一分!”银汉隐忍着说:“你这个样子,家里会有祸。”美芹强硬又得意地说:“有祸就有祸呗,谁家过得好啊!”银汉点点她的鼻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有人性没有?你还是个人不。”扈美芹呲着牙拧着脖子疯狂嚷道:“俺咋该着疼你!!别想花一分!!”彩娟在自己屋里听着,暗暗打算。银汉咬牙说:“谢谢你发的特赦令,我终于无罪释放了。”扭头就走。美芹哼一声,关灯进里屋。

银汉回屋就对拿着十字绣想干不想干的彩娟说:“我得搬走,没法活了。凭什么干涉别人的自由,她以为她是谁!我不是她的奴隶,是与她一样的平等公民,有自己的权力和自由。今天我就搬出去住,不跟她在一起。”彩绢说:“谁家一家人不住一起。”银汉说:“我不能劳累,你知道的。在这个家,一会都不能歇着,明摆着死路一条。这不是我的家,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住这里。”彩绢冷冷地说:“你就别挑拣了,这几年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干嘛,离开这个家你怎么活。”银汉说:“如果上苍不允许我活下去,宁可死外面,绝不死她家!”

彩绢低头拿着活却绣不下去,愤懑说:“咱妈也真是的,谁家这样过日子。”银汉站起来就往美芹屋里去。“哎,银汉……”彩娟颇悔语失。当门屋关着灯,里面卧室还亮着,扈美芹躺在床上还没睡着。银汉站在床前,攥着拳头怒目而视。扈美芹白了一眼,做滚刀肉神色不语。银汉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大喝:“你凭什么这么专断,你以为你是谁!你来到这个世界就为了坑人,你怎么当的共产党员,贪婪无耻!你要真有本事,人家早就把你请走了!你哪有人样子,你就作死吧,将来你身边的人都得走光,就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彩娟极其温柔地推银汉:“你别气着了,回屋歇着。”银汉与她一起往外走,美芹蜷缩在被窝里不敢动。

银汉回屋就说:“搬家,明天我就找房子去。”彩娟说:“搬什么家,出出气就行了呗。”银汉说:“这个气怎么都出不来。你不用动手,我找人搬家。”彩绢很决绝地拦阻:“找搬家公司是不是,花那个钱干什么!!”银汉气得要晕,无奈之下申辩说:“彩绢,老太太是个坏人,我不跟她在一起,她害我。”彩娟脸飞红,尴尬笑嗔:“你这个人,不成熟。”接着绣她的活,又没事了。

银汉站不住,倒床上说:“你们家操死人不许离婚,心里安稳不?你们从根本上有问题。当年你爸离婚时,你妈就反复要挟法庭,以为在人家心里多大分量,楚腰纤细掌中轻。就知道什么都不能让步,一点不能吃亏,仗着你爸对她的包容,没王法、没天理。”彩娟心如铁石,翻翻眼皮说:“管那呢。”银汉捂住胸口,好大会子没上来气。彩娟知道麻烦了,放下活过来看,坐床边冷冷说:“今天发作了六次。”银汉挣扎着坐起来,想接着跟她说,她却转身出去坐外屋原处接着绣。银汉下床,却没能向她迈步,只是扶着床框冷冷地说:“这样行事,生活中负数累积,真的不知道会有后遗症?”彩娟扬眉塌眼:“负数就负数呗,负负得正。”“那是双倍的负数,岂能当正数用。”银汉的眼神犀利起来。

彩娟又不理,途穷道尽。银汉亮出底牌:“彩娟,你不是早就想知道将来什么样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死以后,晓风会走。他不会再进这个家。你可以去傍大款,再生一个贴心小棉袄。只是晓风倒霉了,他还没成年。前一阵子就出现精神问题,可以肯定他根本受不起这个打击。这都是你造的孽,你当妻子、当母亲的造的孽。”彩娟终于绣不下去,哭道:“我就知道我是这个命,家人死的死疯的疯。”银汉说:“命运是可以修改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改自己跟谁说。”彩娟考虑美芹和银汉的势力悬殊之处,硬心肠执意说:“不行!”

银汉再也支持不住,蹲在地上,一手扶床哀告说:“彩绢,我不住在这。念我从无过错,给我留条命行不行?”彩绢顿时就妥协了:“还能不行吗。”开门朝外看,扈美芹屋里黑漆漆。银汉说:“咱出去说吧。”“不行,这么晚出去,她肯定知道。”“就说肚子疼,出去买药。”“不行,她上厕所看去。”彩娟把窗户关好又把门插上,拉着银汉在外屋最里头窗下坐下,才小声说,“明天上午咱出去一趟,跟老太太说逛街去。回来说上算命馆去了,算命的说,算命的说……”银汉说:“就说家里风水对我不利,让搬出去。”

第二天彩娟跟扈美芹说:“刚才上算命馆算命去了,那个先生算得特别准,说银汉的病得搬出去才会好。”扈美芹“噫”一声,没说什么。“反正到八月份,银汉也得到学校门口赁房子跟晓风一起住,这不正好么。”扈美芹说:“那行。”

彩娟无事在大门口转,美芹出来看,见彩娟站在门口跟小国栋他妈闲扯。扈美芹跟过来竖起耳朵,彩娟说的是:“国栋,咱俩赛跑,看谁跑得快。”美芹在后面看着,说句“还小不”就回屋。彩娟领着国栋走到半截胡同时停下,回头看看,对国栋说:“回家找你妈去。”然后进了邻居何锦环家。

次日中午彩娟下了班,银汉就与她把桌子和电脑架在三轮车上,又回屋拿被褥衣物。扈美芹出来急忙问:“干啥这是?”彩娟怯怯地说:“银汉要搬到何锦环家去。”扈美芹喝止:“不能搬!”彩娟一下愣住。银汉抱被子出来放车上说:“不用管她,搬。”美芹困兽般转圈嚷道:“我上你哥哥家住去。”彩娟六神无主,哭道:“我知道管不了你也管不了他。”银汉说:“彩娟不用怕,她不会去。这个家就是她的庙,出了这个门她就不神。你闪开,想干什么随她便。”扈美芹正仔细听着,狠狠说:“我找何锦环去。”彩娟热锅上的蚂蚁般狼狈说:“你可别闹何锦环去。”银汉说:“放心,人家不吃这一套,她不敢去。”美芹全听到耳朵里,尤其不忿,一兜劲拱拱地往外走,却越走越慢,走到门口停住了。只好拉开门,且不由自主就把两扇门开到最大。

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四 改行当法医 6九 死亡激素 3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5二十一 魔鬼归正 7二十 和谐11十四 二十四小时不下班 2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9十一 魔鬼的暗箭 4三 “定海神针” 2九 死亡激素 1六 调虎离山 5二十四 腾飞的时代 2三 “定海神针” 1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7十四 二十四小时不下班 7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4十五 灵前数落 3九 死亡激素 8十九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3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9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4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9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9四 改行当法医 8二十一 魔鬼归正 2二十四 腾飞的时代 1十四 二十四小时不下班 1八 哪里有好人?8四 改行当法医 11一 全科医生的风采 1八 哪里有好人? 5八 哪里有好人?9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2十二 离家 1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1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5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2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4十三 脱胎换骨 6三 “定海神针”7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6九 死亡激素 2二十四 腾飞的时代 6十六 废除不平等条约 2四 改行当法医 3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9十三 脱胎换骨 7十 把她手里的钱都抠出来 1二十四 腾飞的时代 5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5六 调虎离山 4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5二十一 魔鬼归正 7八 哪里有好人?7九 死亡激素 8十三 脱胎换骨9六 调虎离山 3十 把她手里的钱都抠出来 2十三 脱胎换骨 3十四 二十四小时不下班 6十二 离家 2十七 住院闹剧 5七 把党员全卖出去 2四 改行当法医 7十八 发着你工资回家吧 6八 哪里有好人? 5五 狼每天去看羊 5八 哪里有好人? 5十七 住院闹剧 6七 把党员全卖出去 2二十一 魔鬼归正 1二十 和谐 7三 “定海神针” 4二十四 腾飞的时代 3六 调虎离山 5十三 脱胎换骨 2十 把她手里的钱都抠出来 5十 把她手里的钱都抠出来 1十五 灵前数落 3九 死亡激素 6六 调虎离山 4十四 二十四小时不下班 5十一 魔鬼的暗箭 6二十 和谐 10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9七 把党员全卖出去 7十九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1二十 和谐 8十三 脱胎换骨 1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态 2十七 住院闹剧 5七 把党员全卖出去 5八 哪里有好人? 5十九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7二十一 魔鬼归正 9十一 魔鬼的暗箭 8十二 离家 8八 哪里有好人? 5十三 脱胎换骨 10十三 脱胎换骨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