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我终于了结了繁冗的工作。
准备去看天池的路上,我还在想着人凉的事,他那天和我说的摧毁监狱的咒语并非他该有的本意,我总觉得他有什么和我隐瞒的事情。
想着想着,我碰到了正往楼下去的景商。他看见我,脚步变得欲走还留。
“没有急事的话可以跟我谈谈吗。”我合上手中的概论学书,对他笑了笑。
我们来到了审判室。
“为何带我来这里。”他望着房间正中隔着的陈旧玻璃有些不安地问我。
“今天就让我做一次你的审判官。记得,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会怪你。”我坐下来,用目光示意他坐到玻璃那端去。
他看着正襟危坐的我,又看了看玻璃那端像被囚禁一样的空间,压着眉头走了进去。
“不说废话,我先问你,你一开始给我喝的那杯茶是什么。”我转动着手中的笔问道。
“那是给犯人喝的卸力茶。”
“你真的要害我?”我放下手中的笔,有些后悔当初还替他说好话,“我就说呢,一杯茶有什么好喝的。”
“不是的,那种卸力茶在你这种弱女子的身上是不起作用的。”他解释起来。
我顿时觉得有些唐突了:“既然不起作用,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喝呢。”
“那个时候我是为了试探劫赦的,想亲自尝一下他的影裂技能。”他看着我。
“那是什么技能?”我问他。
“之前听说那是一掌将犯人打入监狱的技能。后来我就真的在那瞬间被他打入了监狱。没想到那技能果然和传言的一样厉害。”
我有些觉得他是在狡辩:“不管你是不是想害我,别再做什么傻事了,毁掉这幢监狱是不切实际的。”
“你还是不能体会我的所作所为吗?你向着他们也罢,你不懂我也罢,可是你没有权力否定我脑海里面的理念。”他用不可理喻的口吻对我说,好像他就是这样永远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法律这种东西决不能感情用事,我向着的只是公正啊。”
“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伟大,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除非有一天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再来和我说什么是公正什么是法律,我甘愿收手,可是你不是我,就算你想象出来的那也只是你的推断而已。没有证据就得惨死在这里的杀人犯,他们敢于拿起武器与坏人抗争的那一幕你们看见了吗?他们宁愿背负着杀人罪名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你们又看见了吗?如果这里真的成了那种不顾杀人背后的隐情,一味主张着你们口中所谓的正义公平的世界的话,那还会有人敢于在被压迫被侵害的时候站起来反抗吗?”
“景商,你错就错在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一味的强调自己是一个例外,又把这种例外强加到每个犯人身上,毕竟不是每个杀人犯都是被压迫的啊。”
“宁可放过一千,决不错杀一个,这句话你听过吗?正因为只有这么少数的人哪怕是一次破例、一个宽恕都没有被你们允许。你们把他们和别的杀人犯同等看待,让他们受同样的苦,这公平吗?你们口中的公平哪儿去了?”
我站起来,看着窗外由潮气积淀起来的乌云:“但你也不能不顾我们把这里全毁了,这样问题终究解决不了啊。”
“我本来对连累你们感到抱歉的,可是我没想到端木蝶你是这么怕死的人。”
我转过脸,有些生气的看着他:“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担心我的人知道我死啊。还有你,你没有为小寒想想吗,她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就这样扼杀她?”
“小寒她……我对小寒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换了一个姿势,收回了刚才失控的语气,“我能感受到她在我身后的目光。其实我……”他的话突然像被人隔空掐断了。他的身体和脸孔碎裂开来,渐渐在我眼前淡化成了虚无。
我吃惊地看着他,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画面。可是这一次,我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听见他想说出的真相。
转过脸,夷生和劫赦站在门口。
窗外下起了雨。劫赦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阴沉着表情说着:“是时候给他死刑了。”
我经过十九楼的时候,被人凉叫住了。
“木蝶,我终于知道我生前未了的心愿是什么了。”
“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我之前说过,在淑娴死了之后我一个人出了古界。天池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满身是伤的我,我在临死前向她乞求放过我弟弟。后来我想到,我当时是一个有涉嫌包庇罪的犯人,她怎么可能替一个犯人做好事。直到昨天我才想起来,天池在死前让我必须完成一件事。就是在我死后灵魂不能去投胎,要留在这里守护这幢监狱,而且是永远的期限。”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要留在这里守护监狱……”我颤抖着问他。
“不,这不是我的心愿。”意料之外的,他表情严肃的说:“我的心愿是想为了淑娴,摧毁这里。”
“什么……”我看着他怔住了,内心不好的预感波澜起伏。
“虽然我已经答应过天池了,但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为了淑娴我宁愿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知道我做的都是值得的。但相对于这么真实庞大的空间来说,我一个灵魂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现在整幢监狱里只有你和雁断寒拥有念动咒语的条件了。我几乎没办法遇见她,所以我的心愿只有你能帮我完成了啊。” щщщ¤тtkan¤c ○
听着他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难过地看着他:“人凉,你怎么会这样。我当时就在想,一个曾经对这幢监狱忠心耿耿的守狱人怎么会轻易把摧毁监狱的方法告诉我。你是以为我会帮你的对吧。但是当你发现我并没有想去毁掉这里的时候你就假装回想起了自己的心愿,想来博得我的同情。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来完成你的心愿是吗?”
“我……”他听完我的话,整个人像被撕开了皮一样不安,真相被人活生生地摊在眼前,我看见他低下头用忏悔一样的语气说,“木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我虽然一开始就想让你了解我帮助我,但我不是在利用你啊。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双手来拯救这里。也许在你看来很荒唐,但那终究是我的心愿,我相信我生前的想法是对的。为了你以及监狱里所有的人好,希望你可以懂我而不是怪我。”
我摇着头一点点往后退。
我不想相信这个我一直信任的人对我的接近原来另有意图。我害怕这幢监狱里每个人都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真面目。他们是否都在用自己不堪的过往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等待时机像食人花一样张开带刺的大口,在我还笑着去牵他们的时候嚼碎我可耻的信仰。
“别走,我出不了这层,你让我怎么追上你……”人凉无奈地说。
然后我转过身逃出了他的视线。明明是恨的,脑海里却溢满了他悲哀的眼神。
“安岚,别走。”记忆的水潦被什么东西放了进来,颜一苦苦哀求的声音在脑海里清晰开来。
“安岚,我一直把你当作我最信任的人。可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连至少一秒辩解的时间都没有给我,你头都没有回的跑了。你丢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冰冷的尸体和无边的黑暗。还把所有的罪名推向我。你宁可相信单纯摆在你眼前的一幕,也不愿意相信你曾经认识的我。你让我失望透了。你说你再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我,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放心,我会一辈子拖着你不放的。就算你把我看得那样低劣,我也认了。别忘了,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到死都不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