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二十二楼的时候我看见雁断寒追着劫赦从我的眼前跑过去,嘴里喊着:“求你了,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就一眼啊。”
劫赦走在前面,却一直没有说话。
向劫赦求情,我想小寒真的是疯了。我过去想拉住她:“小寒,走吧,没用的。”
她甩开我的手,冲到劫赦的面前跪了下来,流着眼泪说:“我求求你了。我父亲被关进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给别人跪过,可是这次我有话一定要对他说啊。”
“如果你是喜欢他的,我就更不可能让你进去了。你的意志如果被他所感染,后果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死心吧,不要再试图靠近他了。”劫赦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话,便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我不只喜欢他!我比你们都了解他啊!你要知道他当初不是因为仇恨而杀的人,是因为爱啊!”雁断寒哭着回头对他喊道。
可是劫赦并没有一丝动摇,他连头都没有回,一直到背影渐渐氤氲在视线里。
“小寒。”我心疼得扶起泣不成声的她。
她像是被人打入了深渊,连声音都没了力气:“木蝶,怎么办。这种冷漠的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呆下去了。”
人凉和颜一的表情趁乱一齐侵袭过来。如果当初我回过头去听颜一解释哪怕是一句话我们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如果我换个方向去帮助人凉的话这里的结局是不是也可以挽回呢。是不是真的是我太固执太自私了。
我带雁断寒来到了边上的房间里。
我们并排坐在窗前。
“你说等待着景商的会是哪一层的酷刑。”雁断寒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
“别想了小寒,别想了。”夜空里能看见冰劫鸟发着蓝光盘旋的身影,“你看窗外的蓝色鸟群。狼岸告诉过我,那是冰劫鸟,他们是来为我们化解灾难的。所以你别担心了,会好起来的啊。”我拍着身边看不出表情的她。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看不见窗外的风景,我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没有轮廓没有影像,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它们有声音吗,又是什么味道。相反替代了它们的全是单调的水泥地和泛黄的石灰墙,还有布满了罪恶、肮脏的巨大监狱,它一直困住我。我觉得自己和那些犯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惨。他们知道自己的罪名,知道自己被惩罚的原因,来了便走,至少他们可以很清醒。我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从出生开始就被压迫在这里过我不喜欢的生活,从未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他们擅自主张一样。是我上辈子欠他们的吗。”
“小寒……”我想安慰她,却找不到理由。
她站了起来,打开窗子,转过脸突然对我笑起来,那笑容格外苍白:“木蝶,我想去外面看看你说的风景。”
我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马冲上去拦住想跳出去的她。
“拜托你了让我出去吧!我在这里呆腻了,这里会把我困死的!”她一边冲我喊着一边奋力想挣脱。
“小寒你清醒点!你出去就会死的啊。你难道就不能替景商好好活着吗?”我在后面死死抓着她不放。
“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去陪他啊!”
“呯”的一声,我们在拉扯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身旁的青花瓷。那是天池珍藏的稀有花瓶。我捂着嘴巴,深知自己闯了祸。
“木蝶,上面有字。”雁断寒惊呼了起来。
我走过去,看见碎裂的瓷片背面,有着一排排残缺的楷书。
我们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把碎片拼了起来。
只见上面刻着一首诗: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的《放言》就是人凉口中的咒语吗?
我追着雁断寒一路往二十五楼去。不管我怎么劝说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木蝶,我想我是对不起你的。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能看到劫赦他们三个当初的犯罪记录吗?是我故意开了锁放在那里想让你看的。我以为你看了会怀恨他们,会想要投向我这边,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还卖命地给他们做事。你就不能替以后即将在这里受苦的冤屈者们想一想吗,或者为被夺去自由的我想一想呢?”很快她就站到了幻象室的蓝色光圈里面。
虽然心情缭乱得复杂,但我还是尽力想阻止她:“小寒,我求你了,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和劫赦去求情让他给你自由,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看着你去死的啊。”
“自由,你以为我只要自由就够了吗。景商和自由我宁愿选择前者。可是都到了这一步我还能相信谁呢。我去相信劫赦他手里面死都不会放掉的原则吗?还是相信你单纯只是为了挽救我而编出的谎言?你明明很清楚劫赦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知道吗你这不是在救我,你是在把我逼向绝路啊!我一刻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我们也有我们的责任啊,你为了你自己的自由或者是为了景商一个人,就得把这里全部毁灭未免太残忍了。你怎么忍心看着这里的祖先一砖一瓦,一个制度一个条文地把这里建设成现在这样,别人的血汗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一击吗?你好好想想你的祖先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祖先?他们只会兴师动众的建造出这种残酷的地方再把痛苦留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来背负不是吗?我的父母亲不都是死在他们的制度下的吗,他们坚持了什么?他们受苦还来不及!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我父亲的背叛了。你听我说,我们把自己的生命看轻一些,就什么都过去了。很快的,相信我。”我看见她笑得那样淡然。
我突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愣在那里。连我自己都快被自己动摇。
然后我听见她开口背起了那首诗:“赠君一法决狐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不用钻龟与祝蓍……”
脑海里又出现了那片海,蔚蓝到能映在骨子里的颜色。我的思绪跟随着的一大片鱼群开始慢慢潜入海底。
“试玉要烧三日满……”
连绵的气泡从眼前不断腾升到头顶上方,在接触到光源和空气的一刹那灰飞烟灭。铺满视野的珊瑚礁,悬浮的发光海星,还有视网膜上点点的光斑,没有声音的画面,却又真实到不像是梦境。
“辨材须待七年期……”
我渐渐失去了自由浮动的能力,任凭强大的波浪搅动着我的方向。庞大的鱼群队伍从周遭聚集过来,那数量密集到遮住了视线。它们把我围起来逆时针游动着,像极了一个把我困住的巨大漩涡。
“周公恐惧流…..”
我惊醒一般的睁开眼睛。雁断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幻象室的蓝色光圈里,冰蓝的光将她的面容映照的格外悲伤。她转过脸对我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和她当初说我们是好姐妹的时候一模一样。
然后我看见她嘴里流出了发黑的血浆,脸颊上深邃的酒窝成了能致我于死地的武器。她就这样在我面前重重地摔了下去。我听见头骨与地面相撞的空洞声响。
她死了。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一样。原来这所谓的海水,所谓的海底景观,一直是我的杀手锏。
我整个人摊倒在地上,捂住因心痛而拧在一起的脸,真想永远都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