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这倒是个奇人,不看重恩宠和子嗣的!”
“不看重恩宠和子嗣?我看未必!”
“这里也就我们几个,也不怕外传。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太后她老人家总有一天会驾鹤而去,届时陆常在又将如何自处?须知现在各宫的娘娘们恨她的可不少!恨不得生食了她解恨!这倒也罢了,暂且不提,反正她现在恩宠隆盛。只一件,照她这个位份,加上没有子嗣,到时候单单是……”
虽未明言,但几人都瞬间懂了明珰的意思。
是啊,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后宫嫔妃位份低于嫔位且一辈子无所出者,最终的下场只会是陪葬。
陆常在这样做,倒是让人越发看不懂了!
“也说不准,前几日她不是被皇上传幸了一回么,万一人家已经怀上龙种了只是日子尚浅看不出而已呢!再说了,每日里多少人巴巴赶上去巴结皇上啊,这却是下下策,倒不如像她这样欲拒还迎的来得巧妙!”
这却是下人们不能说的话,不管伺候在哪个宫都不行。
心知如此,泽枝讪讪地闭上了嘴。
因为这个犯忌讳的话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她们马上就被人叫了回去伺候,理由是各宫的小太监们不知道为何突然都被叫到坤宁宫去了。
想到除夕夜宴上的那段插曲,又想到之前就急匆匆回宫的丁乙和齐伟伟,几人不安地对望了一眼,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回宫去了。
连自己人都查,此事铁定不小就是了!
虽然韦皇后再大胆也不敢把手伸到乾清宫和寿康宫,但前提是他们没有犯事。
若是犯了,一样逃不掉的。
结果也没等多久,至晚间便听说查清了,与锦华宫里两位/奶/嬷嬷私下里交易、同六公主抢/奶/吃的那个罪魁祸首居然是丽妃宫里的首领太监齐伟伟!
要是只独独他自己吃倒也罢了,竟还收了好些起来卖给宫里的其他公公,从中牟取暴利!为了防止奶/水变质,没卖出去的便全部藏在丽妃宫里的地窖里!
据说韦皇后派去的人打开丽妃的冰窖时不停感慨,齐伟伟攒了那么多,起码够六公主这样食量的婴孩吃上好几个月了,也难怪她总是被饿得直哭!
肇事者齐伟伟被丢进慎刑司打了个稀巴烂,其他据他交待的牵涉其中的太监们视情况要么被罚了银子要么被打了几板子,但都不及他这般惨。
关键时刻还是丽妃出面为他求情,又拿沈府独门秘制的金疮药替他疗伤,险险捡回一条小命,幽霞宫上下都在感慨,觉得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丽妃倒是不计较齐伟伟盗用自己的冰库,害得自己丢脸。
因为这样,丽妃被慕容琮所不喜,很是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但她却根本不慌,因为她突然明白这件事根本不简单,自己多半是被人害了!
板上钉钉的事,由不得她不认,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机修身养性一段时日,在慕容琮那里营造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冒险救下齐伟伟,对方以后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无比忠心。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番整顿下来,柳嫔心里十分舒坦,无他,进宫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对上丽妃后的头一次胜利。
最重要的是,被她刻意饿了一些时日的六公主的胃口终于小了下来,现在的食量很是正常,与其他婴孩无异,倒是意外之喜。
大楚光熹十八年正月十三晚,无极县浮山镇霞涌村。
无极县离京城不是特别远,但管辖面积极大。而浮山镇靠县城的最南边,因此算是整个无极县离京城最远的地方。
这一带的山水风光宜人,晚霞绚烂,经常在傍晚时分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形象来,有的像人,有的像各种动物,有的像神仙,更多的却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端的是十分好看。
这其中,又以人口众多、外来户也多的霞涌村为甚。
吃过比平日里稍稍丰盛的晚饭,见院子里月光正盛,村西头张老二家的独子张赞推开房门,独自来到院中踱步,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陷入了沉思。
因为多数时间都在念书的缘故,张赞比村里的小伙子要白上一些。加上宽皮大脸五官端正腹有诗书,背时刻挺得直直的,乍一看倒不像是农家子,这也是张母最骄傲的地方,逮着人就说自己儿子天生就是要进城享福的。
可张赞并未因此而骄傲,反而但凡有空,他都不会偷奸耍滑,总是帮着家里人下地干活,是以一点都不孱弱,比书院里那些弱不禁风的书生要康健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十里八乡有与之差不多年龄女子的家庭早早就瞄上了张赞,心里十分期待与张家结亲,就等着他下个月远赴青州府参加院试看看结果。
若是顺利通过了,那可就是秀才了!
可他们注定会失望,因为他心里早已装不下别人,早就心系现在宫里已经改名为海月伺候在乾清宫的沈梅。
他还没来得及许愿,就听见张母乍乍呼呼吼起来。
“我的儿啊,这么冷的天你在院子里发呆作甚?快进来快进来暖和暖和,过几天就要到青州府应试,要是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呸呸呸,你瞧我这张嘴,那那那,张家祖先保佑,我刚刚说的都不算数,我赞儿是要中秀才中举做大官的!”
说着便不由分说将张赞拉了进屋,搞得他哭笑不得。
“娘啊,儿子康健得很,哪里就那般虚弱了!”
“康健是一回事,站在院子里发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还没问你呢,直勾勾看着那月亮作甚?你说这天上哪一日没有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啊?”
对此,张父温和地笑了,倒像是在帮儿子解围。
“我的种随我,身体结实着呢,可不是那玻璃灯做的!他娘,你就别管了,左右没多少日子了,儿子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吧!到时候他出门了,你又想得紧!你没听他二婶讲么,沈秀才还不是一样,不是对着月亮自言自语,就是对着溪水喋喋不休!他们读书人不就是这样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父不说则已,越说,张母心中便越怀疑。
先打了一盆滚烫的水,又加了几片夏日里晒干的艾草等常见草药泡好,将张赞推进屋泡脚,这才神秘兮兮地跟张老二咬耳朵。
“你知道个屁!方才你是没看见哦,儿子方才那副模样,简直就是春心萌动,跟你当年看上老娘那时一个蠢样!你说说,他这是不是还在想皇宫里那死丫头?”
张父嘿嘿地憨憨笑了两声,神情颇有些扭捏。
“赞儿今年也十八了,若不是为了念书,估计咱们的孙子早就满地爬了,他有这种心思还不是正常得很!要是不想,那才叫人担忧!”
“哎,说你没心没肺你还不承认!我在意的是这个么……”
“那你在意个啥?”
“你……”
待要离开,懒得理这榆木疙瘩,家里头又无人可说这事。几个女儿都嫁了,剩下一个老幺又还小。
“你也不想想,那丫头现在宫里头伺候呢!远的不说,你看镇上黄屠户家的三丫头是个什么下场!也不是我咒她,就算她是个幸运的,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也不想想她回来的时候都多大了!二十五,知道吗,二十五!”
“我是说啥也不会让赞儿等到那个时候的!”
闻言,张父心里十分矛盾,既觉得自己家回回都收了人家沈梅托人带回来的比沈家还多出两倍的银钱,按理就该言而有信,依约娶人进门,同时又觉得自婆娘说的对。
他儿子这般优秀,要是考中秀才甚至中举那以后就是官老爷了,怎么可能熬到二十五还不成亲,就为了等一个二十五岁很有可能连娃娃都生不出的老姑婆?那他老张家岂不是要从此断根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考不上,因为沈梅这些年的资助,他们家也能过得很好,娶个殷实人家的闺女也是绰绰有余的,也不可能等沈梅回来。
左右为难,这可怎么办啊!
“可……你说梅丫头那边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我儿日后是要当大官的,这做了官还能没有银子花?她沈梅这些年给了我们家多少银子我可是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我也不贪图她的银子,她也别缠着我儿子就是了!到时候连本带息还给她就是了。再说了,大不了找个下人伺候她养老就是!”
张父一听,婆娘这么讲好像行得通啊!
“你这是一厢情愿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赞儿这人最是重情重义,性子又倔,到时候你未必降得住……”
“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小事,能让就让,没必要让他分心念不好书。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是不会退让的!哪怕以死相逼,我也不能让他娶那个老姑婆!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降不住,谁降得住?”
见婆娘这样自信,张父没再说什么。
要是家里有钱就好了,要是当初没定这门娃娃亲就好了!
只是,两人都没看见,他们口中绝对能降得住的好儿子,此刻正从怀里掏了一张小像出来,这是沈梅进宫前他亲手为其画的。
当时一共画了两张,一张是自己的自画像,送给了沈梅。
他看着沈梅的小像喃喃自语,殊不知宫里的海月此刻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掏出怀里珍重藏好的张赞的小像痴痴地看着。
天涯共此时。
大楚光熹十八年正月十三晚,海源县县衙。
作为海原县的父母官,陆修竹在当地老百姓中的口碑极好,但家里人特别是陆氏族人却没少抱怨,甚至对他简直没有一点满意的地方。
陆家原本就不是大富之家,现在还不容易出了个父母官,还以为熬出头了,盼着陆修竹行个方便走走特殊路子发家致富,却哪里知道他还不如不当这个县令的好。
不通人情、一切按照规矩办事、铁面无私倒了罢了,还给全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打了招呼,不许优待他陆家人,该怎么来怎么来!
是以今年哪怕过年的时候族人都没来贺,搞得家里冷冷清清的。加上饭菜简单,除了陆夫人做主加了几个菜,其实跟平时无甚差别,一家上下无比幽怨。
正月十三这晚,饭菜刚刚摆上,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坐下食用,却见刘县丞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唬得陆修竹以为县里出了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是升不上去了,隐隐有了想辞官的念头。
可陆夫人不允许,说是县官再小也是个官,关键是方便接到宫里头女儿的小道消息。
后宫嫔妃,无论位份如何,均不可与外界传信。
但作为官员,多少有些法子。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喜啊!”
等到气喘匀了,刘县丞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搞得陆修竹更加莫名其妙,但陆夫人心中却是隐隐有了个想法,拉了拉陆修竹的袖子,暗示他不要打断刘县丞的话。
“方才驿承来报,皇上特特派人给您这位国丈大人送礼来了!随行的还有一道旨意,马上就到,你啊,快些准备准备接待宫里来的天使吧!”
听到还有天使跟过来传旨,这下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陆夫人一时喜不自禁,让陆修竹陪着刘县丞两人讲话,自己则忙着张罗去了!
先前,听到女儿在宫里没了恩宠处处受辱被丽妃压得抬不起头,她的心都要碎了,偏生一点都使不上力,什么忙也帮不了。
现在好了,若是自己猜得不错,女儿应该翻身了。
宫里来的天使过了一会儿就到了,一番寒暄,接了陆夫人递过去的银票,这才将慕容琮的旨意一一说了,一时间,陆家上下莫不欢欣鼓舞,除了十分纠结的陆家族人。
先前是县令,现在升了官,难道还是不能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