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俏见状, 略微摇摇头,“邵大人言重了。”
却见邵向善面色愈发不好,宛如枯木。
顿了半刻后, 他握了握拳, 手上的青筋凸现, 喉头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 朝屋外沙哑地唤了一声, “王叔。”
管事的匆匆走进了屋中,拱了拱手,垂首道:“大人。”
紧接着, 邵向善压抑着的怒气似乎全都爆发出来,声如洪钟, “把竖子给我带过来!”
管事的似乎没有料到邵向善如此, 浑身一颤,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竖子”唤的是谁。
连连点头,“是。大人。”
管事的刚领命出去, 邵向善呼出一口气,似用尽了全力般,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木椅上。
沈俏连忙上去扶住他,眼神游移了一番, 觉着自己之前的话似乎说的重了, 心中有些不忍, “邵大人……”
他抬手打断了她, 叹了一口气, 之后连连道:“是我教导无方啊……”
沈俏神色微微一动,看着邵向善, 竟觉得那副神情之中有着万般无奈。
她越发觉得奇怪,却又问不出口。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管事的便将邵韫带了进来,瞧了一眼沈俏之后,又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邵韫眸中空洞,衣衫穿戴不齐,摇晃着身子,走进了屋中。
邵向善看向面前的青年,有些恍惚,撑着椅把,缓缓站了起来,“孽子,还不跪下?”
邵韫面上有几处淤青,缓了一会儿,眼中才出现了一点色彩,却是嬉皮笑脸的,看起来极为滑稽,“哟,你让小爷我跪下就跪下,说道歉就道歉了?未免太有面子了吧!秦楼楚馆里的那些见着小爷也没这样的!”
这话一出口,邵向善气的有些吹胡子瞪眼,抬手指着邵韫的脸,一时间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混……混账!”
沈俏从未想到邵丞相父子的关系竟达到了这种地步,说是水火不容似乎也不为过了,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邵向善按着心口,顺了顺气,看了一眼邵韫,又朝着沈俏看了一眼,“她,你可见过?”
邵韫这时倒是乖巧,眼皮一掀,朝着沈俏看了过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整个人似乎都要跳了起来,朝着她扑了过来,言语中亦有些恶狠狠的,“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打的。你看看我脸上这些……都是因为你。”
沈俏心口一窒,紧紧盯着邵韫,脚步似乎定住了,竟没有躲让。
邵向善见状,急忙死死地拦住了他,重复了一句,“孽子!”
沈俏见这情况越发不对劲,不顾自己是个女儿家,朝着屋外大喊一声,“王叔。”
管事的虽未听见邵向善唤他进来,却听到沈俏略带急促的声音,迟疑了片刻之后,快步进了屋中。
一进屋便瞧见了邵向善牢牢地扣着邵韫的手腕,而邵韫面目狰狞,就像是一个被逮捕了的囚犯,哪里是正正经经的弱冠之年模样?
沈俏见着管事的进来,松了一口气,“快,将你们大公子带出去。”
管事的心中一叹,连忙按住邵韫的肩,将他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动作熟练的像是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一时间,屋中静寂的只能听到邵向善的喘息之声。
待心中沉静下来,沈俏才发觉不对劲。
之前那次,邵韫虽说也是痞里痞气,大有放荡不羁、混世魔王之态,但也不是这样,竟有种固执以及小孩子心性,甚至,像是停留在了某个时间段一般。
沈俏动了动唇,眼睛看向屋外斜着的枝头,“邵大人,大公子是不是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她说的并非是玩笑话,而是实打实的。
邵向善自是明白沈俏的意思,犹豫了一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与其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还不如就让他这样活着。”
沈俏心下一惊,却也不好问什么,反诘道:“行尸走肉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邵向善闭了闭眼睛,“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宁愿他这样,也不愿意我日后再也见不到他。”
……
天色仍旧有些阴沉,不时还有一星半点的雨落了下来。
双晶在院外候了一会儿,沈俏便出来了,一手接过帷帽,思索着。
刚刚见邵向善那般模样,她也不好再谈及车夫的事情,只是迅速的将这前前后后从脑中过了一遍。
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冲动了,同双晶说:“若是车夫在丞相府,我们的出现,或许会让车夫那一边的人有所察觉。”
双晶敛眉,点头道:“那姑娘想怎么做?”
“盯住他。他既然时常去那个茶馆,那么在那个茶馆歇业之前,定然是会再去的。”沈俏转念一想,续道:“若是不在茶馆,或许在玉春楼。只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在和什么人来往。这几日,这些事情就交与你了。”
双晶应声而道:“是,姑娘。那奴婢现在便去了。”
沈俏点点头,若有所思。
单看邵韫刚刚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这里似乎夹杂了什么。
或许,那个车夫是关键所在。
看来,她还得再去一趟。
……
晋王府。
梁怀澈忙活完了公事,才发现他竟仍将那一身官服穿在身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忽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更了一件便服。
乘着凉意,梁怀澈将自己身上的衣袍打理好,刚出府,便瞧见府侧的墙沿边蹲着一个人。掀眼看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沈俏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他,定定地说:“你到底要怎样?”
“你在这儿多久了?”梁怀澈直视着她的眼睛,打断了她。
沈俏却摇摇头,自顾自地说着,“刚刚我想了想,若是你不想,大可以一口拒绝。我也绝无半分异议。可是,你没有。”
“你说你以师兄的名义是断然不可能娶我的。那……”她低着头,张了张口,再抬头时眸中亮如明星,缓缓开口,“则清……”
这是他小字。
梁怀澈听闻,眸如点漆,愈发沉了,忽而一笑,唇一掀,“沈家小小,凭什么?”
凭什么?沈俏蓦地嘴角一弯,凭她活了两辈子,凭她已经历过彷徨绝望,能够靠自己而活。
话至嘴边,她却只轻轻地说:“凭我可以助你完成你想做的事。凭你并不讨厌我……”
“沈家小小,你带着目的来晋王府,最后却想全身而退,这怎么说的过去呢?”梁怀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话语听着温和,却让人脊背一凉,像是在初阳的照耀下,冬日里檐角上的冰棱,化水滴落,触及皮肤却仍旧冷的让人浑身一颤。
“我既然敢踏进晋王府,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沈俏看着他,泰然自若。
梁怀澈一怔,眸中瞬息万变,似有些感叹,“这点你倒是很像我。”
沈俏听着这话,忽地觉得自己之前似乎也这么想过,只一句,“或许吧!”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忽觉鼻尖似是落了些什么,凉凉的。
她抬手轻轻拭去,蹙了蹙眉,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天中积聚着一大片厚厚的云层,沉沉的。
刹那间,四周忽然转暗。渐渐有雨滴稀稀疏疏地洒落。
沈俏在心中轻叹一声,果然夏日的天气是多变的,不久前才停了雨,这会儿又开始飘落了起来。
只是面前的人却并未回她。
“我来此便是求你,既然如此,我不会再来了,反正都是一个结果。”沈俏眸色不变,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飘落的雨滴沾湿了她身上的襦裙,形成一个又一个圈圈点点。
沈俏转过身去,抄着手,朝前走着。
梁怀澈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自嘲般低笑了一声,“沈家小小,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转而又道:“你赢了!”
沈俏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迸发了出来,不敢相信,“什么?”
“这个时候你倒是不聪明了?或者,你听懂了,觉得你的目的达成了,却觉得容易的不像话?”梁怀澈轻笑一声,“你既然这般迫切的想要本王娶你,自然不会让你轻而易举。”
沈俏心口一窒,脱口而出,“什么条件?”
他眉眼微挑,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到了当日你就知道了!这暂时还是一个秘密。”
沈俏捏了捏手指,盯着他半晌,不语。
“明日本王便向父皇请旨。沈家小小,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当真的?明日一过,可休想再改变了。”梁怀澈定定地看着她。
“当真。”
这一句,掷地有声,盘桓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