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絮絮低语

鲜血顺着凤阳的指尖滴落, 秦嫣面上是凛冽的杀意。

君歌缩回头,等待最佳时机,心中默默数着数, 虽说背后偷袭不是好汉, 可……谁叫她是姑娘家呢!

长刀横挥向上偏挑, 是裂锦之音, 凤阳身后不知是不是长了眼睛, 旋身反挥一剑挑落长刀,长刀自她手中脱离,方才那一下仅割破了他的半截长袖。但也是这一下替秦嫣争取了时间, 长鞭袭面,他虽以诡异的身法闪避, 但鞭尾如利刃一般割破浅浅皮肉, 带起血珠一串, 赤红鲜血映着他凛冽的眸光仿似暗夜罗刹。

砰地一声轰响本已不牢的两扇门彻底支离破碎,残枝碎片飞刀一般四射开来, 长鞭飞旋挡下苏衍身前一片。两人自屋内打到驿站外。高手过招没有君歌插足的余地,她于是跑向阿兄,将他护进怀里,他双眼紧闭,似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全身都在颤抖, 如何也唤不醒。

屋外的打斗声愈演愈烈, 随着数声嘶吼骤然平息。等君歌出来时凤阳已不知去向, 而秦嫣收了长鞭不住喘气。

是宋子娄带来的人马将人吓退, 他翻身下马,几步来到君歌身前紧张地护住君歌双肩上下打量, 嘴里喃喃着,“这……这是什么回事?”

被劫的囚车、面目狰狞的凤阳道长、昏醉一地的官衙、还有那巾帼不让须眉的秦先生?真要叫人惊掉下巴,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简直是一团乱麻。

唐府

唐玄清合上书卷,起身推窗望一眼簌簌未停的飘雪,又望向君歌所在屋舍的方位,那里仍漆黑一片,想起白日的事,眸中闪过忧色。他低低叹息一声,回身披一件玄色大氅,撑一柄素色纸伞便出了门。

更夫游寻在大街小巷敲着梆子哈欠连天。

深巷墙头有积雪滑落压落枝头一支木芙蓉,赵恒满脸无措不安,躲在破旧的板车之后,怀中抱着昏迷未醒的阿弥,早前解落的斗篷包覆着将她掩牢。

直待更声远去,他方才探着脖子重新抱着阿弥踱出来。小心翼翼地步出深巷,挑了最为隐蔽的一条道走,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不料远处一道人影披玄色大氅持一把素色纸伞急步行来。赵恒已行至半道,折身返回反倒招人怀疑,只得将斗篷掩得更密一些,将头朝下一埋再埋,硬着头皮往前去。

可似一股妖风起,风雪一瞬迷了眼,鼓涨着掀飞斗篷来,他满眼惊惧,迎面而来的人果然顿住身形,而他则将怀中阿弥抱得更紧。

赵恒抬头望去顿时愕住,“玄清?”他说着抱紧阿弥向后退开两步。

却不料对方视线落在阿弥面上,在短暂的静默后低声对他道:“随我来。”

赵恒看着他满眼惊愕,不知是否应当相信他。

他又是一叹:“随我来吧。”话罢,视线自他手背上尤为显眼的灼痕上收回。

“玄清,谢谢你。”他跟上步子,连声音都在颤抖。

驿站处的那堆烂摊子叫人头疼,宋子娄随手指了个人回衙门报信,自己则设法弄来一匹马车运着苏先生等人回城。

今夜太过混乱,教习他们剑道的秦先生一手长鞭竟也使得出神入化实在叫人吃惊。比之江湖客亦不遑多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显露的那点皮毛已够学子倾倒。果然瑯山书院藏龙卧虎啊。

马车内君歌问起方才驿站里发生了什么事。

秦嫣闻言轻轻摇头:“我到时囚车已空,不知发生了什么。”

君歌思忖会不会是她们这边的什么人将人救下。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入城后已是深更,医馆的门早已紧闭,宋子娄撩了衣摆起身,打定了深更扰民的决心,一只脚还未落地便被秦嫣扯着袖子拉回车内,“苏先生无大碍,我会照顾好他。”

秦嫣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但‘无大碍’这三个字实在没有一点说服力。宋子娄回头看去视线落在苏衍血迹斑斑的衣襟上,而君歌回头看去的视线扫见阿兄眼眸隐约泄露的妖红。看得君歌惊了一身冷汗,脚下步子稍稍一移挡住。连声附和着秦嫣的说法,“师父皮糙肉厚只是看着吓人,无大碍,无大碍。”后又以更深露重你也帮不上忙为由将宋子娄打发回家。

在这风口浪尖若被抓住一点破绽定要招惹来大麻烦。马车一路颠簸,君歌惴惴不安地护着阿兄,望着秦嫣闭目养神的温柔侧影,她……知道了?

马车很快停在深巷尽头,秦嫣一人横抱着人高马大的苏衍入了屋,轻轻放下软榻塞了枚丹药入他口中,正要出屋打水时,身后传来君歌略带不安的声音:“秦姐姐,你看到了对不对?”

秦嫣扶住门框的手微微一顿,回眸向君歌看去,轻轻点了头。

君歌捏住袖口的手一紧,愈显不安,“你不害怕吗?”

“害怕?”秦嫣好看的眉眼轻蹙,眼中似有不解,“为何?”

“因为同你们不一样,那双赤眸……被认作妖物。”

秦嫣轻轻摇头,眸中的光在月色下显得很温柔:“我只知道,他仍是苏先生,这一点并不因为什么而改变。”

这话同时落进不知何时转醒的苏衍耳里,似曾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阿衍仍是阿衍,并不因为什么而改变。】

那声温柔轻喃突兀地自脑中响起,却又在转瞬之间消散无踪,究竟是谁曾对他说过这样的絮絮低语?心口闷闷地发疼,他反手覆上前额,眸光涣散只觉无限茫然。

阿兄臂上脚腕皆受了伤,敷药包扎,秦嫣的动作很轻柔,神色则与平日无异。反倒是阿兄,面色有一丝不自然,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全程都在避免与秦嫣视线相交。

君歌待在房中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鸡肋,想到家中的大少爷这会儿一定已黑了脸,若是再没有个交代凭空消失一夜,明日不知如何面对。于是纠结着回一趟唐府,心中却又惴惴,大少爷若是睡了最好,若是还没入睡,她则捎句话再回来就是。

苏衍求救似地扯住她一片衣角,因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一声吃痛后苦着脸不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再回来。君歌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看出阿兄眼中的窘迫。

蹑手蹑脚地从后院潜入,君歌探着脑袋见大少爷屋内已熄了灯火,她兀自点了点脑袋,正要离去,一回头发现不太对。大少爷房里是漆黑一片,可她的屋里怎么还有烛火闪烁?

想到一种可能,她心有惶惶,大少爷该……该不会在她屋里等了一夜吧?

君歌用力闭了闭眼,有一种闯了祸的负疚感,踩入薄薄雪层上的一双脚都变得沉重。

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她有些视死如归地往里看,第一眼瞧见的不是床沿上的大少爷,而是静卧在床面色苍白的阿弥。

惊得她抢上前去,脱口就道:“阿弥!”话罢后知后觉忙又掩上嘴,移着眼偷偷瞧他。

他似乎没有听见,眸光在看见她后放得轻柔,只起身轻描淡写地对着她道:“是赵恒送她来的,你这屋里不是还空着一个床位么。”

她先还有些呆愣,反应过来后只瞠着双眼不住点头。

再回秦嫣那的事不得已耽搁下来。她一晚上照顾着阿弥,只天露熹光时累得眯了半个时辰的眼。

待君歌再度挣开眼时,见阿弥刚离了床,面上是惶恐不安的神情,嘴里低低唤着赵恒,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行。君歌赶上前时已来不及,阿弥脚下一绊已跌得磕破额角。

惊闻君歌的声音,因辨别不清方位她的手伸向了另一方向,“君歌,是你么?”

晨光透过纱窗,被棂格分割成行,清晰映照出她面上狰狞的灼痕与失去光泽的血色瞳仁。那一幕看得君歌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握紧她的手说我在这,终于哽咽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露馅了呗。”却仍怀有一点希望,“但至少赵恒,赵恒是护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