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关于妖道惑人的传言不胫而走, 闹得满城风雨郡阳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都道妖道是为救走那赤瞳女妖,才大费周章扮做道士将小妖劫走,而一月来城中的几起命案都与之脱离不了干系。消息传了几道口, 不知怎么那夜的北郊驿站就成了血流遍野的人间地狱。任人如何解释也是妄废心机。瑯山书院更是因此宣布停课一个月。
宋子娄摇着扇子直道:“三人成虎, 众口铄金, 流言真是太可怕了。宋哥哥现在出趟门都怕丢了, 但凡遇上个人都拦着要让我给个交代。我能给什么交代呢?我也不会降妖除魔呀。”
宋子娄摊了摊手作势要往君歌屋里去。惊得君歌山门大开地挨着门扇挡在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宋子娄有些莫名其妙。
君歌说你不能进去, 憋了半天挤出一句,“未出嫁的姑娘屋里不能让男子随便出入,这样——嗯, 这样不好!”
回回都行只这回例外,宋子娄啧啧摇头, 一脸痛心地往后退, 说亏我顶风出来寻你玩, 你就这么对我,话罢斜眼觑她:“玄清那家伙教你的吧?”
“嗯!”她连连点头很快甩锅, 末了怎么还从他的眼神里品出了一丝委屈来。
他抱着手哼了一声,很快又道:“得得得,那咱们去看苏先生吧。”
苏衍身上的伤在秦嫣的照顾下已好了许多,可回回刚露了要告辞的心思势必被秦嫣拦下,只说妖道还未落网, 不可掉以轻心。苏衍权衡再三, 虽不愿承认但若没了秦嫣庇护, 那疯道士倘若找上门来自己确实只有等死的份。于是心不安理不得地住了下去。
妖道之说闹得满城风雨学院因此停了一月的课, 夫子们自然闲了下来。人心惶惶之际鲁先生却心大得很跑去山中狩猎, 端了一窝灰兔,他自其中挑了两只最为肥美的兔子一路送去秦嫣家中, 心中因终于寻得好借口得见佳人而兀自窃喜。
彼时秦嫣正准备出门添置些东西,开门便见鲁先生拎着两只灰兔迎面而来,于是便将人迎了进去。鲁先生喜上眉梢,左右举着兔子刚打算开口,却听‘吱嘎’一声便见秦嫣身后罩着外裳苏衍自屋内转出门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鲁先生手中的兔子‘啪嗒’落地。五大三粗的汉子顷刻以袖拭目,逃也似地夺出门去。正巧与结伴而来的君歌两人错身而过。
苏衍愣了一瞬,随即尴尬得退进屋去,宋子娄以扇点唇憋住笑。君歌则挠着脑袋前后看着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秦嫣同样状况之外,闻言摇了摇头。
妖道惑人的传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接下来的日子却十分平静,雪夜剜目的凶案再未发生,但也因此令人更加笃定,这几起凶案与那妖道脱离不了干系。这份平静令一些心态扭曲的好事者实在有些小失落,怎么就没有后续了呢。不但连日的风雪渐渐停息,书院也恢复了课业,时间一长忙于生计的郡阳城百姓逐渐将其淡忘。
这一日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君歌端着药碗回屋,眼覆白纱的阿弥闻见药香立刻苦了脸,可怜巴巴地,“又要喝药?”
君歌笑道:“我给你准备了蜜饯。”
阿弥想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挽着君歌的胳膊撒娇道:“这会儿烫嘴,我一会儿再喝好不好?”
君歌只能依了她,“今日感觉怎么样?”
阿弥不自觉抚上脸,顿了顿,轻笑着低声道:“好多了。”
屋外雨势渐大,天边闷雷滚滚,雨水顺檐稍滑落,落进地上的小小水洼,发出嘀嗒清响。阿弥的声音轻得似风,飘进君歌耳里带着微微苦涩,“他今日还是没来吗?”
这是阿弥每日都要问她的问题,开始她还答:“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赵恒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以为他是不是暂时离开郡阳了,可隔着院墙,她见过他挑灯夜游的身影。
今日她再问君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阿弥垂下头,唇边扯起一个笑,“我以为他肯救我一定就是不介意,原来还是害怕的。”话罢面上蒙眼的白布被泪水晕开。
君歌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生了捆了赵恒押来唐府的念头,可又害怕结果会更糟,忙解了白纱取了锦帕替她拭泪,“阿弥,你……你别哭啊。”
阿弥摇摇头握住君歌的手,“君歌,唐公子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他不害怕还肯收留我。你同他说了吗?关于所有。”
“没有。”大少爷帮助阿弥,与她有关系,他知道多少,他没说,她也没问,更不敢问。
“如果……如果从一开始,我对赵恒没有隐瞒,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阿弥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滚落,像是害怕,害怕君歌也会同她一样,她轻轻捏着君歌衣摆,微微抬头,“君歌,你有没有想过……想过对唐公子坦白一切?坦白一开始的接近是因族中使命,是因他是星罗盘选定的命定之人?”
伴着一声惊雷,门外一声碎响。惊得君歌面上遽然色变。
唐玄清呆立门前面色寸寸苍白,脚边的青花玉簪断作两节,素色绸伞在风中翻转发出咕咕声响。
从没像此刻这样害怕看见他的脸,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
她愣怔着双眼脑中只嗡嗡浮现两字。
完了……
她以为他会暴怒结果没有,他甚至发出一声轻笑,那样轻易地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踏入雨中。
屋内是阿弥不安的询问:“君歌,怎么了?”
连串的惊雷将君歌的呼声淹没,她抓起滚落的绸伞向前高举着朝他追上去。
她追上他叫住他,冰凉的雨水迷了视线,她伸手去擦,可擦不尽,只是高举绸扇朝他遮去。
他果然停下脚步,他身上的白衫被雨水打透,雨水顺着碎发帖着他的面侧滴滴滚落,定定看着她问:“解释啊,为什么不解释?”
“我……”她抬手牵上他的袖摆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呵……”再度望进她的眼里,他的眼底带了讥诮,他的声音似这伶伶冷雨,传进她的耳里,用自嘲的语气道:“戏弄我……很有趣?”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衣袖自手中抽离,任由雨水冲刷,那把绸伞再度跌落在地,素色的伞面沾了污渍,君歌僵愣在原地,望着唐玄清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却再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了,“不是这样的。”
倾盆的雨啊,迷蒙了视线,混沌了天地。她紧紧抓住衣缘两摆,久久难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