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武当弟子 (二)

裕丰茶馆的王掌柜刚送走了冯老板和康掌柜两位贵客。茶馆里的上座少了些,几个伙计足能照顾过来。王掌柜取了他那半秃的鸡毛掸子,走到店门口。

黄昏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洒在人身上,像是情人的手。王掌柜眯着眼,惬意地伸了伸胳膊,掸扫着身上的灰尘。他留意到街上的一个青年。这青年约莫二十五岁年纪,最引人注目的是手中握着的一把剑,一把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铁剑——与其说是这把剑引人注目,倒不如说这青年全无引人注目之处,中等身材,相貌平平,衣饰寻常。

青年走路时微低着头,专注地出神,出神地失魂落魄。他踩到了街上的一堆马粪,引来一阵哄笑。“小兄弟,进来洗洗吧。”王掌柜笑着招呼了声。那青年全没听到,也没留意到脚下的秽物,仍是不疾不徐地走着……

青年停下了脚步,在平顺镖局门前。门房打量着来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主顾,问道:“公子可是要托镖?”

“啊,不是。”

“那公子所为何事?”

“这…”青年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想见严镖头,有几句话想问,还想讨教几招。”

曾几何时也有过不少江湖同道慕名前来拜会,实则不过是比武较艺,争名夺利。至于结果,来访者全都铩羽而归,无一例外。这一年多来很少再有此等自不量力之徒。门房暗自纳罕着:“今儿个不知怎么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竟先后脚来了俩,先来那个老头瘦瘦小小干巴巴的,这小子呆板木讷。唉,不知天高地厚……”

他心中虽这么想,行事还要按规矩来:“此时严镖头有客,不如阁下进屋稍候,待小人禀报。”

“嗯。”青年应道,又补了句:“有劳了。”

“敢问少侠怎么称呼?”

“欧凌。”

内院,演武厅。

严庄与前来拜访的老者相对而立。老者面带忧色,本就显得愁苦沧桑的面庞上像是刻满了世间的苦难。

“尊者别来无恙。”故人来访,严庄感慨之余,心情甚佳。

老者是医尊者。他慨然道:“你我有十五年未见了吧……当年我教的庄 严王成了平顺镖局的严镖头。”

“以‘庄 严’而作‘严庄’之名,瞒不过有心人。”严庄说道,“尊者此来可是问叛教之罪?”

医尊者摇头道:“你当初是离教,而非叛教。”

严庄笑道:“那尊者意欲何为?”

“先动过手再说。”

十五年前,在摩尼教他二人是朋友。十五年后,世事变迁,而严庄并未有丝毫怀疑他二人的友谊。为何要动手,他没有问,也不必问。“请出招。”严庄长剑倚地,凛然相待。

医尊者脚步微抬,身子倏地窜出丈余,凝力拍出一掌。严庄横剑于胸腹间,一剑一掌凌空相迎。这一掌掌力强劲,震得长剑嗡嗡作响。严庄虎口微微发麻,心中暗叹,十多年未见,医尊者内力精纯,远胜往昔。

严庄手上酸麻尚未消尽,医尊者已然近身,拿向严庄。严庄长剑斜引,指向医尊者。医尊者身法之迅疾,直似鬼魅,待严庄长剑将将及身,电光石火地闪至对方身后,幻出两指。这两指将出未出,可截可戳可点,上下左右四方皆能覆盖。

严庄身不转,头不回,长剑反手一撩,紧紧贴着自己肋下钻出。这一剑之险,若偏得数分,便会伤及自身;这一剑之准,好似脑后长眼一般;这一剑之巧,竟将医尊者两指去向尽数封住。

这二人同在摩尼教时,时常切磋较艺,彼此知根知底。这十五年里,二人并无交手,一番试探下来,均感对方武功大为精进,不由暗自敬佩。

医尊者一招被阻,收臂推肘,顶向严庄肋下。这招应变兔起鹘落,未曾有片刻迟疑,兼之动作诡异难测,迫得严庄进步而避。严庄亦非等闲之辈,避走之际长剑回兜,两步踏出后剑长臂短,医尊者差了一尺有余而不能及。医尊者内力吐出,掌风之凌厉竟将严庄长剑迫开,旋即展开身法,游走相斗。

门房已在演武厅外站了些时候,他凝神倾听,隐隐听到屋中传出声响,轻微而急促,却不像是打斗之声。他不敢贸然敲门,绕到院中,远远透过窗向武厅中望去。

只见演武厅内,严庄剑出如风,剑光明暗交叠,织成一张光幕。医尊者身形飘忽,此起彼落,针锋相对。

门房看得眼花缭乱,只感胸口烦闷欲呕。他不敢再看,退了下去,静静等候。

前厅,那青年欧凌也在等候。他听到隐隐剑声,寻之而向走到了偏院。院中有位青年在练剑。

欧凌好奇心起,瞟了一眼。可看罢三招,目不能移,脚不能动。仅从三招既可窥见一般,这剑法平和而不失凌厉,法度自显,无疑是上乘剑法。欧凌想看,却不能再这么偷看,不经允许而偷看他人练武,是江湖中的大忌。

欧凌也不愿就此离去,轻咳一声,局促道:“打扰了。”

“你是何人,在此所为何事?”青年戒备地问道。

“在下欧凌,来贵镖局拜访严庄前辈。寻至此处,见兄台剑法精妙,难以自抑,还望恕罪。”

“好说。”青年的神色好看了许多。

“兄台怎么称呼?”欧凌问道。

“平顺镖局镖师,叶斌。”叶斌看到欧凌配着剑,问了一句,“欧兄也用剑?不知是哪家高徒?”

“醉心此道,却难窥门径。在下武当门下。”欧凌如实答道。

听到“武当门下”,叶斌对面前之人平添了几分敌意。他喜欢江婉月,因而不喜欢东方宏渐,连带着对武当派、武当弟子也有些抵触。欧凌又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欧凌并未听出叶斌语的冷淡:“我想一睹这剑法全貌,还望叶兄成全,不吝指教。”

欧凌的语气神态谦恭诚挚,令叶斌的敌意消了大半,况且武当弟子向自己请教剑法,他不免生出些得意之情,痛快地答应了。欧凌面露喜色,行了一礼,退了开去。

叶斌凝神调息,心中暗想决不能让武当弟子有半分小觑了。他右手张剑指地,左手引一个剑诀,一招“自在如是”长剑斜掠而出。他独自舞剑,假想着正与人对敌,他假想的对手,正是武当弟子,东方宏渐。

叶斌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欧凌聚精会神地看着,如痴如醉,如闻仙乐,如饮醇酒。

只见叶斌递出一招“有执无受”,长剑轻颤,斜斜刺出,剑尖与肩齐平。这招出剑隐秘突兀,极难预测防范;去剑灵巧多变,虽看似指向对手肩头,但上扬可取其头颈,下压能功其胸腹。

欧凌不禁赞叹出声:“好!”随即又轻叹道:“可惜了……”

演武厅内,严庄与医尊者拳来剑往,如火如荼,仍未分出胜负。严庄内力修为虽不及医尊者深厚,但胜在壮年身强力盛,后劲绵长。医尊者毕竟上了年纪,体力渐衰,身法迅疾如初,丝毫未缓,但出掌运力已然微有滞碍。

医尊者深知再缠斗下去,百余招后自己负多胜少。此刻他与严庄相距丈余 ,双目一开一阖的功夫已跃至严庄身前,双手连连挥送。刹那间,指戳、掌劈、拳打、肘顶,无所不用,无一不能伤敌。严庄剑法再快也难以一一接下这有如狂风暴雨倾泻而来的攻势,他手腕疾抖,剑光纷飞,化解了近半招式;手上出剑之际,脚下逡巡避走,将余下攻击一一避开,应对地妙至巅毫。

医尊者步步进逼,渐将严庄迫至角落。“小心着!”医尊者喝到,连拍三掌。严庄心中一凛,这三掌出掌他很是熟悉,酒尊者的绝艺“长江三叠浪”。他深知医尊者掌力远不比酒尊者雄浑强劲,但出掌之快远胜酒尊者,丝毫大意不得。严庄身在墙角,无处可避,只得运足全力,直撄其锋。

只见他长剑长驱直进,势如破竹。长剑与对方掌力甫一相触,严庄登觉有异。对方掌力虽看似声势浩大,却徒具声势,实则空空洞洞,比起先前任意一拳一掌都大有不如。严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过是医尊者的欺敌之计,不禁暗骂自己愚笨,医尊者武功路数与酒尊者大相径庭,既难学会又不会去徒费精力去研习长江三叠浪。他又不禁腹诽医尊者的狡狯,出掌之前还特地提醒叮嘱一声”小心”。

严庄此刻再行应对为时已晚,他这一剑是毕身功力之荟萃,若想收剑再发却是有心无力。但见医尊者双臂成环抱之势,两手一高一低,向严庄右臂绞去。可严庄毕竟是严庄,五指松开,长剑掼出,破空之声高亢震耳,其势之疾尤胜强弓吃满力激射而出的羽箭,竟钉在武厅另一端的墙上,没入一尺有余……

严庄长剑刚一离手,五指并拢,手腕微翻,连臂带掌,向医尊者斩去。这一条臂,一只手,精纯内力灌注其间,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比起利剑不逞多让。

医尊者双手攀上严庄手臂,对方臂上真气鼓动,震得自己双手又热又麻,遂运力相抗。偏生他此刻气力难继,只能些许减缓严庄手臂前探之势,却难以将其阻断。严庄也不好受,只觉医尊者一双手如铁箍一般,难以挣脱,自己右臂疼痛欲断,却分不出力用于左手,骑虎难下只得强撑继续,三指点在医尊者胸口。

二人同时收招卸力。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若再拼上片刻,是严庄会骨断筋折;还是医尊者遭开肠破肚。

“尊者该不会是手痒了才来找我吧。”严庄笑道。

“想托一支镖,不大寻常的镖,先验验你的成色。”医尊者答道。

“武功好验,人心难测。”

“所以我只能找你。”医尊者双目囧囧,注视着严庄。

严庄心生暖意,“可我不再是教中弟子。“

“所以我才能找你。”

“所为何事?”

“教中试炼。”

“是啊,算算也到时候了,二十年了。”严庄轻叹了一声,想起了尘封多年的旧事。

医尊者郑重地嘱托道:“本届参与试炼的有五位圣子,两位圣女。我想托你照看其中的一人,莫诗诗。”

“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

“刑罚使莫听川的独子。”

“恕难从命。”严庄拒绝得斩钉截铁。

“你心里还记恨着老教主么?”医尊者问道。

“我和莫愁打小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学武练功。我倾心于她,盼与她同修白首。我师父向老教主提亲,可老教主回绝了。后来我知道那是她的意思,自然不会记恨老教主。”

“谁的意思?”

“莫愁。我和她,有兄妹之情,有朋友之义,却无夫妻之缘。”严庄微笑着说着,笑中有甜,有酸,也有苦,“更何况,她有自己的追求。她想承担那荣耀与苦难,化解摩尼教与各大门派,各大世家的仇怨。”

严庄继续道:“在那五年的试炼里,她曾费尽心力,却收效甚微。然后她遇到了吴盛,呵…他们相爱。”

“此事当年在教中多有非议。”医尊者叹道,“你怎么看?”

“我?当然为她庆幸了。”严庄微笑道,“她放弃了原先的追求,因她有了新的追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道理你不懂么?”

“但莫愁姑娘可是摩尼教的圣女。”

“你们看到的,是她的天分才情;而我看到的,她是个女人。”

医尊者沉默,又问道:“你恨吴盛么?”

“为什么会恨?”严庄反问道,“不过真的羡慕,或许也有些妒忌吧。我希望他们能白头到老,但……”严庄攥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道:“她却被人杀害,被那些她曾想着冰释前嫌的混账们。”他斩钉截铁地继续道:“我在圣火前立誓,哪怕穷我毕生,也要为她复仇。可我若还是教中的庄 严王,会引发我教和各大门派冲突相战,莫愁在天之灵绝不愿看到那般情境。生为摩尼人,死是摩尼魂。”

“那就请照看圣子。”医尊者重申道。

严庄正色道:“所谓‘试炼’,阅人间百态,受诸般苦难,方能担当大任。”

“但这次不同,”医尊者忧心忡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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