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公主吩咐已毕,朌坎随即辞别大公主与四王子,只身潜入宫中。刚行出两步,忽地忆起一事,方又驻足,唤住四王子说道:“殿下,我此番前往,怕是凶多吉少,大抵难以全身而退,之前我将一只契约狌狌留在偏殿,此番恳请殿下抽空代为照管,在下在此谢过了。”
四王子闻言,方郑重应下,只令朌坎放心。
朌坎见此事妥当,方启程而去。一路上,朌坎瞅准玉匣宫方位,寻那殿台楼阁假山花草的阴影处躲闪前行,左瞅右看,避免与宫中巡夜侍卫照面。
大抵花去一刻钟,朌坎来到一处烛光昏暗的宫殿之前,暗自估摸方位,已是大公主所示方位左近,朌坎正待细察一番殿名,看是否已到玉匣宫。然欲看殿名,只得就着殿内微光摸索到正门之前。朌坎正勉力仰头,以便将那牌匾之上的篆字瞧清,不料却忽地闻见不远处传来脚步之声,正是附近巡视的侍卫。
乍闻此声,朌坎几近三魂吓掉其二,忙不迭左顾右盼,寻那可供自己藏身之处,不料此处正是左右两路侍卫汇合之处,两旁皆是正路,无山石遮掩,竟无处可藏。眼见两路侍卫逐渐靠近,朌坎情急之下,牙咬豁出去一般,只道是这宫中烛火晦暗,未闻人声,大抵宫人不多,与其留待此处被侍卫擒获,不若进入躲避一番。思及于此,朌坎猛地将殿门推开一条缝,随即侧身挤进殿中。而待朌坎将将掩上殿门,便闻见那门外脚步声响成一片。
朌坎躲于门后,从缝隙间注视着侍卫队队行过,下半身亦不自觉瑟瑟发抖,一面低声对袖中二蛇说道:“好险啊,吓死爹了,要晚上一步,我定被侍卫察觉擒获!……此番在这宫中潜伏,我还不如你俩鳝鱼呢,随意便可从缝隙里钻过去……”
待那巡夜的侍卫走远,朌坎方大松一口气,双腿一软,就此蹭着门板滑下,瘫坐在地。本欲爬起身来继续赶路,奈何双腿发软,不听使唤,遂只得就地席坐,休息片晌。
此番朌坎方才有那心思打量自己情急之下进入的宫殿。似是天助朌坎,这大殿虽有烛火照明,却空无一人,打量一番殿内陈设,此处乃是一间祠堂,大殿正中供奉着华胥氏的塑像;塑像之前,则是数以百计的牌位,想必正是华胥族历代首领的牌位;朌坎一面想着,眼光又一面从香案之上掠过,目见一物之时大惊,登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竟勉力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趱至那香案之前细细打量,只见那牌位之前的祭上,除却宝案香橼,还供奉着一柄钢刀,以楠木为架,柄镶七星,纹饰龙纹。此物朌坎断不会记错,正是当初那黑衣人在自家地面的阵法之上插入的那柄钢刀,因那钢刀造型太过独特,朌坎虽仅见一面,却是再难忘怀,当初便知这钢刀是个宝物。但不知这刀为何会在此处,那黑衣人又为何会有此刀,难不成那黑衣人正是与中土国相关之人?
此番朌坎正沉浸于己我思绪之中,不提防间却闻殿外传来人声,由远而近,在道“只不知大殿下何以突发奇想,这半夜三更的令我等进宫,将祭祀神殿的六阳却刀送回大王子府,由他亲自看管”;此声过后,又是另一人声传来“你莫要多言,言多必失,且埋首做事便好”……
朌坎乍闻此声,几近魂飞天外,那殿外之人分明便是冲着这神殿而来,自己留在此处,岂非成了瓮中之鳖,被人抓个正着?!心下又后悔不迭,只道是方才不该贸然躲进殿中,若是再多行几步,大抵此时已到玉匣宫了。念及于此,朌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于殿中四处乱转,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此时,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清晰可闻脚步踏在殿外石阶之上的声音。眼见着那映在殿门之上的人影愈加巨大,门外之人将要推门而入之时,朌坎灵光一闪,随即闪身躲进石像之后。
朌坎衣角将将飞入石像之后,便听那殿门嘎吱一声响,两名王府执事装扮之人推门而入。此番朌坎藏身那石像之后,捂着双唇,勉力按捺狂跳不止的心脏,连大气亦不敢喘上一声。又听那香案前的二人忽地便没了声响,朌坎见状心下纳闷,随即小心翼翼探身偷觑,却见那二人正向自己跟前的神像顶礼膜拜、阖目默祷。朌坎见罢此景,登时只觉四肢似是凉了半截,心下打鼓曰大公主特意吩咐需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往玉匣宫,此番若他二人在此祷上一两个时辰,自己岂非要于此处陪上一两个时辰?如此勿论救人,只怕黄花菜皆凉了。
石像前二人迟迟不见动静,正困于石像后的朌坎只不迭地念叨“快些离去、快些离去”,心下只道是若实在是束手无策,不若便将公主交与自己的迷药提前用掉,待之后入了玉匣宫,再另觅他法,此番脱身要紧。
正待朌坎作此之想,从身上取出那药瓶将要揭开瓶盖之时,却忽闻从那殿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在道:“咦,张校尉,你来此,可亦是受殿下之令搜查刺客?”
另一声音对曰:“正是,鲍校尉亦是为此而来?如此我们不若将两路人马合为一路如何?”
那张校尉答:“甚合我意。”
而殿中二执事闻声,亦迎将上去,一人说道:“我等是奉殿下之命,来此取六阳却刀。来到神殿之时,便未见旁人。”
那鲍校尉则道:“虽说如此,我等亦需亲自进去搜检一回,方能确保无恙。”
那原先二人闻言不置可否,里面朌坎听罢已是汗如雨下,蹲下身来抱头嚷嚷:“死定了,这回真的回天乏术,铁定被查搜出来……”正嚷了两句,忽地转了念头,计上心头。
那两队禁军因那二人之言,虽云搜检,实则心下亦未曾指望此处真有刺客,不过是敷衍交差罢了。遂此番众人不过乱哄哄在那神殿之中随意检视一回,那取刀的执事早已去了,而朌坎却恰巧与了这干禁军身着同一服饰,正可蒙混过关。
打定主意,朌坎只待有那搜检的禁军靠近了石像,便忙不迭从与那禁军相反的方向转出来,假装搜查之状,与那禁军招呼,那人见朌坎身着禁军服饰,虽是生面孔,只当他是另一队之人,亦不以为意,点头还礼。而朌坎便就此混入禁军之中,待两队人马草草搜检了神殿,方收队出殿。朌坎则跟随在队伍最末,瞅准时机,悄然闪身躲进一处山石之后,全身而退。
此番脱险已属万幸,朌坎再不敢耽搁,对准玉匣宫所在直奔而去。所幸玉匣宫距离祭祀神殿并不太远,不过片刻便至。待到此处,方见此宫果真与别处不同,守卫众多,可知正是关押之所。朌坎藏身山石之后,四下里逡巡,只道是三王子不知身在何处,若无法混入宫中,自是无法救出三王子。
随后蹲在那山石后苦思一计,双手无意识地往袖中揣去,不提防间触到二蛇那滑溜的身子,顿时得了主意,将那鳝鱼拎出袖笼,低声说道:“阿蚺,此事能否成功,便看你的啦~你若成功,待我安全逃出后,定然买来活鸡喂食你!”
随后便将阿蚺放下,阿蚺会意,蜿蜒往玉匣宫不远处行去。朌坎目测阿蚺位置,随后暗运灵力,阿蚺之躯随即增长变大,恰巧能令这玉匣宫之人目见。
这宫前守备之人见山石后忽地窜出一条巨蛇,登时惊慌失措,朌坎便趁机从山石后转出,奔上前去嚷道:“不好啦,有怪物出现啦,你们愣着做甚?还不快去通知首领大人!”
门前守备闻言,方如梦初醒,随即便往宫外跑去,朌坎便也趁机溜进那玉匣宫中,尚且不忘戏谑一句曰:“阿蚺,千万陪这干侍卫玩个尽兴啊~”
入了玉匣宫,只见玉匣宫乃是由四座宫殿组成,主殿坐西向东,其余三殿位于东、北、南三面,四殿合围成矩形匣状,故称玉匣宫。而四殿中央则形成一天然的天井,被修缮作御园。只此处乃冷宫,不比他处,御园无人打理,皆化作了荒草枯藤,顽石朽木。朌坎在宫中东躲西藏,穿过正门的东殿,入了那御园之中,时间恰恰赶在守备换班并用膳之时,遂宫中巡夜之人较其余时刻更少。
朌坎未费多大功夫便已寻到关押三王子的宫殿,却并非他之前所想的西边正殿,而是南面一处不起眼的偏殿。尽管为掩人耳目而特意将三王子移居别处,却自不会放松对了那监|禁之处的守备。此番朌坎只需寻到那守备最为严密之处,便能知晓三王子所在。
朌坎随即装作巡夜的侍卫潜入,暗地里召唤出一块黑布蒙面,掩住口鼻,不动声色地将大公主所给之药瓶开了瓶盖,又一面垂首与那守卫殿门的守备斡旋,正待支吾几句以蒙混过关,不料却听那守备说道:“小兄弟,你何以说话之时只垂着头?”
朌坎闻言,心下一紧,忙装作年幼面嫩之状,说道:“各位哥哥皆是较我早来此处,俱是长官,我如何敢直视各位……”
那守备闻言,倒对眼前的朌坎起了几分兴趣,未想另一守备忽地走上前来,一把擒住朌坎的胳膊道:“你的脸有些异常,你且抬起头来!”
朌坎闻声仍只顾垂着不肯抬起,那人见朌坎不动,便失了耐性,伸手一把挑起朌坎下颌,却见朌坎蒙了面,登时大惊,叱道:“你是何人?!”
此言一出,朌坎只道是自己穿帮,正待急寻对策,却闻那人声音低了下去,随后便失声倒下,而他周围的守备亦接二连三地跌倒在地。朌坎见状,方大松一口气,知晓迷药发作,将药瓶往窗外一扔,随即进入殿中。
只见三王子此番仅是被大王子软禁在殿中,可于殿内活动,而未曾以锁铐捆缚,只因朌坎所散迷药之故,意识有些迷糊。朌坎忙取了水来替三王子洗面,此药见水失效,三王子复转清醒。
此番缓缓睁眼醒来,三王子只觉似有一道电光划开眼前那铺天盖地、浓墨重彩的黑暗,复现光明。而那光明之中,正是意料之外的朌坎的容颜。
三王子大惊,坐起身来说道:“怎的你竟在此处?我只道是……”
朌坎对曰:“只道是什么?”
三王子见问,遂摇首长叹:“身负犯上弑父之名,可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我只道是断不会有人愿相信我乃无辜,更无人愿以身犯险,前来营救……”
朌坎闻言,嘴角轻扬,展露笑颜,只如云开月明、久雨初晴,对三王子笑曰:“彼时灵山分别之时,殿下尚云‘在下遭灾遇祸、风雨难测之时,大人亦能慨然相助,与在下并肩而立’,既是殿下期许,我自不敢相忘,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朌坎如此说着,便见跟前三王子睁大双眼,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朌坎,虽觉不可思议,心下止不住便对朌坎之言深信不疑。他二人经历这许多艰险,复又峰回路转,只觉此番相遇仿若久别重逢,几近忘却身在何处,只顾四目勾连,忘情顾盼。直至阿巴从朌坎袖中爬出,顺着衣襟蜿蜒而上,于朌坎面前张目吐信,朌坎方才回过神来,忆起眼下之事,忙不迭三言两语将计划与三王子交待一回,一面就此召出一套侍卫行头,令三王子就此换上。
不多时,便已准备停妥,他二人不敢耽搁,只不知大公主之药能维持多久,又恐那换班的用膳的尽皆归位,如此便也难以悄无声息地遁走。
此番他二人仍按来时路线返回,又因三王子在侧,对宫中布局了如指掌,遂二人一路行来竟较来时更为快捷。而刚至玉匣宫东殿之时,朌坎忽觉一物从天而降,飞快地窜入自己怀中,将他骇得魂消魄散,亏得三王子扶住他,方未曾跌坐在地。待他从惊遽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正见环在脖颈上的阿蚺,方知那一物正是任务圆满完成后归来的阿蚺。虽说如此,朌坎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将阿蚺从脖颈上一把揪下,倒悬着提起抖了几抖,说道:“你差点吓得你主我灵魂出窍的知道么?这种时候,神经可是绷紧悬于一线的……”
还欲再说几句,三王子却忽地捂住朌坎之嘴,一把将他按下,躲于山石之后,低声说道:“噤声!”话音刚落,便见跟前不远处,一队侍卫行过。须臾之间,朌坎只觉身后三王子的体温并气息尽数包裹自己,宛如云缠雾绕,似丝绸那般缠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仿佛欲与自己纠缠至生生世世那般,令朌坎只一瞬便将阿蚺之事遗忘至九霄云外。
见侍卫行得远了,三王子方才放开朌坎,他二人从山石后立起身来,直奔武备院而来。到达此处,只见无论是大公主抑或四王子皆已不在,方知此番只怕时辰不早,恐迟则有变,二人随即开了武备院内密道的入口,入了洞中,朌坎在前引路,三王子紧随其后,二人连夜逃出宫去。
待下了地道,三王子倒也疑惑:“不料武备院亦有这般蹊跷,我于宫中生活这许多年,从不知还有这等‘机巧’……”
朌坎闻言对曰:“只怕宫中还有许多秘密,只殿下不知罢了。”
三王子听罢,不答此言,又暗自思忖一回,说道:“想来此密道当是大王姊之意,她位居禁军校尉多年,对城中军防部署自当一清二楚,知悉宫中并城中密道,亦在情理之中……只未想此番她与四王弟竟如此倾力相助,若大王兄觉察我逃遁,只怕会就此疑至他二人身上,如此岂非牵连他二人?……再者我就此逃逸,大王兄见状,岂不正坐实我之罪,道我畏罪潜逃,日后我又当如何洗刷冤屈?……”
朌坎听罢这话,急道:“我的好殿下,此番你大王兄欲索你之命,你若不逃,只怕明日便没有命在,哪里还有名声可言?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先留得命在,总有法还你清白……至于大公主并四殿下,他二人事前倒有算计,早留了后路,要不怎轮到在下前来营救殿下?届时只将此事往我身上一推,令我出面背了这锅,道是此事全赖我一人之意,自己不就撇清了干系?……”
他二人一面交谈,一面脚下不慢地往那密道出口行去。一路上倒也无事,并无为人追踪的迹象。足足行了半个时辰,方至密道出口处,朌坎以火把照亮密道之壁,从中寻到一处机括,随即按下,只听内里一声机械运转之声,随即眼前有光芒投进,正是那密门开了。他二人见状,方松了口气,忙不迭闪身从密道出来,又探视一回屋外动静,见院中黑灯瞎火,全无声响,二人随即便出了屋,来到街上。正待连夜逃遁,不料却见那城中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