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旧

午后的阳光很温润,照在宁静的街上,予人一种迟暮的慈祥感。行人的步伐也因之显得慢吞吞的,好似没多少力气一般。

街角处的小屋,今天热闹不少。

大树矗立着,枝干虬结,将绿荫投在了斑驳的墙壁上,中间露出点点亮光,看来越发沧桑。

祖父围着已变黄的宽大白巾,静静地坐着,眯着眼睛,不时瞧一眼偏西的太阳。

“老王,可有好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吴季春佝偻着身子,握着剪刀,仔细地理发。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鬓角的白发都显得精神许多。

祖父微微笑了笑,说道:“前段时间,刚动了手术,这是才能走动,就来看看你了。”

吴季春吹了下他头上的碎发,继续细剪,笑道:“你这家伙,尽扯谎,没动手术之前,也没见你来看我。”

祖父笑了笑,目中有些黯然,说道:“人都这样,感觉时间还很多,等到了点,才会着急…………总该来看看老朋友才是。”

吴季春闻言,勉强笑笑,变得有些沉默。

屋前还有几位老人在打牌,随着这边的动静,随口笑谈几句,却没能将气氛弄的热闹些。

“老谢,递个刀。”吴季春用毛巾擦了擦祖父的脖颈,拭去碎发,转头喊了声。伸手将椅子拉平,扶着祖父轻轻仰躺着。

边上闲坐的谢慎中,摸过剃刀,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那嘴,吹牛吹惯了,张口就来。”

“呵呵,你个路都走不稳的家伙,要你来多嘴!”祖父笑骂了一声,却因为用力大了些,咳嗽起来,胸口一起一伏的。

吴季春帮着抚了抚兄,顺顺气:“现在竟然怂成这样子……”

祖父吐了口浓痰,喘息了会儿,平复下来:“没有办法……年轻那会儿,我和老孟在队里最出风头,干起活来,那真是……对了,老孟呢?好久没见着了。”

谢慎中放下剃刀,缓缓向回走,边说道:“老孟前几天走了……”

祖父身子一滞,慢慢又放松下来。

吴季春开始替他刮须:“你在病中,他家里人大概不方便通知。前年老张走了,去年老管走了,今年是老孟……现在,也就剩咱几个了。”

祖父闭上眼睛,“唔”“唔”地应了两声,没有说话。

“近来,生意还好么?”过了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却有些嘶哑,听不真切。

吴季春摆摆手:“提什么生意,不过是些老朋友过来闲聊罢了,家里又不缺我老头这几个钱,就是自己爱玩这个……只是,老朋友来的越发少了…………”

微微有些风,将他的鬓发吹乱了。

他顺手捋了捋:“今晚,留下吃个饭吧。”

祖父摇摇头:“我想顺便去看看老李…………”

等理完了发,太阳向西偏了些,颜色也艳了些。树荫下有些凉意,几只母鸡缓慢地走动,不时翻弄一下松软的泥土,“咕咕”地轻叫。

祖父推过树边的三轮车,将几只鸡惊开。

“我走了……”他向着小屋前的人挥挥手,颤巍巍地骑上了车。

“老王,下次再来。”一位打着牌的老人喊了句。

祖父笑着点点头,开动了车子,口中自言自语:“下次再来…………”

吴季春扶着椅子,使佝偻的腰挺直些,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

叹了口气,腰又变得佝偻了…………

祖父敲了敲门,没有回音。

门外的风有些冷了,他感觉自己穿的有些单薄。伸手又用力敲了敲,边还喊了两声,只中气不足,传不了多远。

闻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吱呀”门被打开,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伸出头来,疑惑地看着。

祖父问了声:“老李在家么?”

男孩依然疑惑,轻轻点了点头。

“哦……你去喊一声,就说老王来找他玩。”祖父说了句。

男孩一言未发,匆匆跑了回去,门“砰”的又关了。

过了好久,也没什么动静。

天色有些晚了,祖父心中着急,又敲了敲门。

终于又有人来开门,却变成了一个老妇人。

“找谁?”她微仰着脸,翻了下浑浊的眼睛,层叠的皱纹,在阳光下非常显眼。

祖父感觉有些面善,过会儿认了出来,高兴地说道:“我是老王呀……以前来过的,老李呢?”

她疑惑地又仔细看了看,似乎并没认出来。

“我来找他玩的,他人呢?”祖父补充了一句。

她欲言又止,将门缓缓打开,领着祖父进门。

祖父随着她进屋,在堂屋见到了老李,头发乱糟糟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视,口水流的满胸都是。远远的还坐着那个男孩,也在看着电视,不时发出笑声。

“老李……”祖父喊了声,心中有些难过。

老李转脸看他,歪着头,目中全是疑惑。

祖父说道:“我是老王呀,那个老王。”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少许,似在极力地解释。

老妇人说道:“他认不出来的……年前得了老年痴呆……谁都不认识了……”

祖父面色有些黯然,看着老朋友,说不出话。

老李将头歪到了另一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着他,口中“依依呀呀”地说着什么,很快又变的疑惑,头歪了回去。

祖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对着老李说了许多,大多是当年的旧事,听着更像是自言自语。老李有时也会“依依呀呀”地回两句,却没人听的懂。

当祖父离开时,老李跟了出来。

看着祖父骑上车,缓缓离开,他的目光似乎清明了少许,露出不舍的神色,挥着手,用不清晰地声音喊道:“下次来玩……来玩……下次……来玩……”

祖父没有转头,依然向前开动,听着这执着而模糊的呼喊,鼻尖发酸。

三轮车在坡上行驶着,叮当作响。

坡边张满了荒草,长短不齐,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荒凉。

夕阳昏黄,带着几分血色,染透了西边的云彩。

祖父看着边上的荒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凄凉感,同时也空落落的,似乎被抛散在了空中。

荒草摇摆着,开始起风了。

连光线似乎都是凉的,照在身上,增人冷意。

祖父打了个寒颤,缩紧了身子。

后记

祖父回来的时候,面色甚为落寞,吃饭时也一言不发。家人问及,才道出了一天的行迹。听了颇有感触,心中总难以忘怀,特替他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