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春波千分净,弯弯夜月一钩纤。
苍肆以自身灵力为小透调养,每日在桃浆中施与一点点,使她的修复状态处于一种合理的状态。
安居稳妥,被人照顾得细致温柔的日子静静地一轮又一轮,过如行云流水。享乐天真,快乐不知时日过,光阴一迅速,竟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里,小透日日一碗桃浆滋补,身体已好全了。
谈笑甚欢,她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一无所知,她知道少年名叫苍肆,在家排行在三。他上有大姐,下有一侄。
小透和苍肆在一起越久,话愈来愈少。所幸就算无话可说,静静地呆一天也不觉得尴尬。
又一日,天色新晨,艳丽明媚。空气里浴满阳光,千丝万缕香。
小透走出房门看见苍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剥豆子,青色的豆子在他的手里显得格外地漂亮。
玄青长袍,容色倾城,使人迷幻,以至于无影无形情心定。
小透走上前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拿起一只豆荚,开始剥起了豆子。
苍肆阻止她说:“我来吧。”
小透笑起来说:“我的伤全好了,受的那些惊也早不见踪影了。”
她和苍肆坐着剥豆子,剥着剥着她分外渴睡,竟伏在石桌上睡着了。待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他。
小透未去的睡意瞬时消得一干二净,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碧色长衫,清香味冲进鼻息。
苍肆不知所去了,小透找遍屋子也不见他,便寻出门去。
竹屋处于一片青竹林中,小透闭上眼,闻了闻风里的气息。她的周围尽是清香萦绕,和苍肆的味道一样,她不由得荡了心。
这半月来,苍肆悉心照顾。今时今日的他在她心中的感觉,又添得一重依恋。
小透足踩软草,穿走竹林。
竹林外都是上了年纪的树木,苍劲挺拔,浓荫蔽日。
小透不识地理,生怕迷了路经,便只在竹林里走步。修竹青碧色,小透张开手臂,舒展开全身的筋骨,恰好就看见苍肆和一名女子站在同处说话。小透吃了一跳,躲到一棵树干后细看。
她藏头于树后,看见苍肆身边的女子,芙蓉如面细柳眉,肤白胜雪,艳丽妖娆,美丽异常。若是这女子普通一些,丑一些,那可能会好一些,可偏偏她就是个绰约女子,妖娆妩媚得很。
眼见苍肆说了什么,那女子轻笑勾魂。小透登时就咯了心,往回就走。她只觉得思绪浪涌,心火煎熬。偏偏这时,一双花蝴蝶在身边不识时务聒噪地扇摇翅膀,停停款款。小透只觉得这一对蝴蝶像极了苍肆和那女子,她手一挥,赶跑了它们。
小透气冲冲地跑回竹屋,坐在屋前的石椅上闷声。她想着女子的细媚脆弱,纤柔娇羞,心里密密地褶,她一伸手把桌上的一盆青豆子扔了出去。
青豆抛出,苍肆立刻即至,全接在手中。
小透不闻落声,抬头看见苍肆,更是不作声。见着他走过来,也不说话。
苍肆走近,把盆子放回原位说:“早上的凉气颇重,还是进屋去吧。”
小透把肩上的手甩掉,仍是坐在石凳上不动,只是细细喘气。
苍肆在小透身边坐下,着意殷勤:“总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恼我?”
小透看着苍肆满面的风流,心里长刺突起。想到他和那女子执手分别,定是不觉泪落的场景,不免言辞激烈说:“去找你花容月貌的好姑娘去,爱怜正浓,缠绵绕骨,又何必回到这里。”
苍肆脸色温和地说:“不过是说了两句话。气量未免太小。”
小透要刻薄两句,想了想,又逼了下去。
“窈窕淑女,心向往之。古往今来,自是理所当然。”小透硬着脸说,“我也为你高兴。”
苍肆一声低笑说:“说谎。”
小透快速地反映说:“是真的。”
苍肆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会告诉你,我同她绝无什么。”
小透听了这话,脸庞上立即浮上白气,怔怔地望定他。
“千秋,她是我的同乡。喜欢她这件事,我的确是从未想过。”苍肆的手抚上小透的脸,漫起了红。
小透不经心地说:“她长得很漂亮。”
苍肆说:“美则美矣,只是颜色过于生动了。”
小透顶着说:“意思就是某人颜色浅薄了。”
苍肆温柔地说:“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好姑娘了。”
他说的话就像是雷鸣一样震撼。
苍肆又一声低笑说:“我是一心一意对你,你明明知道的。”
只这一句话,心上就烧起来了。
这句话的余音回响在小透心中,柔情似水缓缓地流淌。小透从苍肆的眼里直看向他的心里,她看见了一种真诚,心里的刺一去无踪了。
苍肆一只胳膊揽住小透,把她揽在膝上说:“理所当然,你心亦是相同。”
小透听苍肆这样说,心中十分快活。她调了调姿势,口中强说:“你何德何能得我这般对你。”
苍肆说:“凭我一片真心可昭天地。”
小透说:“一句话可不能令我真正放了心。”
苍肆两指并立向天为誓,他做出保证说:“苍肆今日成誓,心中永远只爱一人,日后若是负心移情……”
小透也不拦他,只笑着说:“上天有灵有感,可不容乱誓言。”
苍肆继续说:“定当天打雷劈,不得超生。”
他立下重誓,便见小透眼眶一红,泪盈于睫。他问:“怎么如此安静了,想来这下该是十分的牢靠了。”
小透见到苍肆对天成誓绝无虚言,知他果是真心,眼里放出了光彩,展露笑颜说:“听了你的话,我很欢喜。”
苍肆伸臂环着她说:“傻小透。”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她的长发在他的臂上舞蹈。
小透垂下眼安静,红漫上了耳。
苍肆凑近一点,吻了她的眼睛,他看见她的双颊上又新添了些胭脂红。
小透说:“你以后不能再喜欢别的姑娘了,我可做不出十二分的大方。”
“傻小透。”苍肆如此美丽地说,他伸手挽了挽小透的耳发。
小透回手一摸,摸到了一朵花盏,她闻了闻手掌,是栀子花的洁白芳香。
两人同坐在一起,小透红羞满面温柔态,她轻触他手指,宁静安好。
朗日青天,色彩鲜明,两个人牵手回屋。
如此又过了几日,暮色四起,昏茫之色广泛。
晚饭过后,两人散了一会步,各自回房睡去了。
夜深,骤雨狂至。一场豪势,风覆云翻,雷电轰鸣。
小透被吓醒,手抓住被子,眼珠惶乱。
雨,乍歇还复,滂沱倾盆。
小透吓得再也睡不着,她掀起被子蒙住了整个人,借以躲避雷声。她哆哆嗦嗦忽醒忽睡,真不想战兢一整夜,慌忙持烛跑去隔壁。
苍肆千载修行灵敏异常,小透才走至门前,他已察觉到。苍肆长袖一挥,风到烛明,满室光亮。
小透执烛站在门里,见苍肆已醒,单衣着身坐在床榻之上。灯烛格外明亮,照得唇红齿白少年郎气质格外地动人。他的眼光就像是温柔的风,拂在脸上轻氧。
小透站立着,进退两难,讪讪地笑着说:“我害怕打雷,很不敢一个人睡。”
苍肆抖开被子问:“不害怕我?”
小透全然理直气壮地说:“你的样子分明是个好人。我们就一起吧。”
于是当夜小透就和苍肆同房而卧共寝于室,只是一个睡在里侧,一个睡在外侧。
火烛幽摇,雷声渐止,雨小了强势。
小透平躺安歇,听着窗前点滴声,越是数越是清醒,她听见苍肆说话。
“还不睡?”
小透待了一会儿问:“睡不着?”
这回轮到苍肆不答了,小透平躺在床听得他安静异常。她思量一会,待要开口就听见苍肆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永不闻雷声。”
小透呆怔,而后眼珠一转,往苍肆那侧挪了挪。又见苍肆立即也往外挪了挪动,她便就跟进。
小透已然移身外侧,这原本是苍肆的位置。
苍肆不觉移身床沿,他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小透应声而起,整个人压在床沿,她面对面地看着苍肆,眼神上挑笑中有味,“害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她蒙着烛光,光彩动人。
苍肆见到小透笑容,立时出神呆望,竟忘记起身。
小透支撑在床沿,俯身出手拉他,口中说:“起身吧。”
苍肆伸出手来,抓握的力量很大。小透还道他是故意为之,怒目而瞪,她看见他眼中全然形影是她。
小透的气势立时就矮去了两寸,她的脸上颜色缤纷,没有应付的能力。她往床里侧大转,合起双眼枕上对他说:“我睡了。”
小透沉默了呼吸,装作睡去。
苍肆站起身来,右手挥出,全熄灯火。他重新在床上躺下,只说了一句,“夜深了,睡吧。”
深了夜,是该睡眠的时候了。
半轮明月悬空单,一缕暗香飘缈长。
“你身上好像是有引力的。”
月光入室,夜莹迷离。
小透在淡而又淡的雅香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她梦见自己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中,飘飘荡荡乘随着天风。下方有五座苍郁的大山围聚在一处,中间的谷地上有一棵参天大树突兀而起。
昂首齐天盛势,花开夭灼荣华。
小透少顷苏醒,又见一日新晨。她梳洗才罢就被苍肆拉住带到了一处山崖,看见了一幅圣迹泉流。
两人前后奔跑到崖下,当时曦晖朗曜,云雾中发着闪亮。
山高流水长,一瀑从下,三千尺飞流。
长水奔流如雪乱飞,溅出的大片小珠润色了灌木丛中三两枚红透果子,使其胭脂原色,更加俏丽动人。
阳光新色透过斑驳树叶的缝隙溜下,变幻莫测奇美。
苍肆丹凤美目,一衣玄碧。
迎风负手立,羽化登仙姿。
苍肆潇洒俊美,小透后立拘谨。她心想:唯他这模样才能压得住这颜色。
小透坐到旁边,用一头青丝编根辨子,编好,拆除,又编好,又拆除,如此不为为而为。
苍肆手指轻掐细算,不安于近几日出现在脑中的幻相。画面中,苍肆看见自己和小透被熊熊的蓝色火焰围困住,她看着他泪眼愁眉。
种种所见,预示有杀劫。
小透见苍肆时不时地瞥她一眼,像是在思量一件极费踌躇的事,不知该如何措辞。又见苍肆腰间有一管白萧,其质如美玉,通透色珍。
苍肆的萧从不曾脱手离身,想来是酷爱之物。小透灵光一闪,极有兴趣地去拿他的萧,未料苍肆已知她意,笑着递与她。
小透笑着接过,动口吹奏,兴致极高。
苍肆听她调跳得支离破碎,跑得一塌糊涂,半点也无优美。实在是难以为继,不成曲调。
如此良久才罢,罢毕,小透兴高地问:“如何?”
即使坐着,苍肆也依旧是高个,小透得抬头与她说话。风吹清凉,苍肆的发丝在她颊边摩挲。
他笑着说:“一流的音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三千里惊泣。”
小透心知自己音乐难听,说:“痛痛快快地笑吧。”
苍肆尚不饶人,他从小透手中拿过萧,放在唇边吹了起来,气定神闲自娱一曲。
萧音飞扬,音节缠绵。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小透认得这是苍肆那天在泗水边吹的曲子。
清韵悠扬在宽天敞地,宛转使人心思沉静。
活灵活现的对比。沉的鱼,落的雁,闭的日,羞的花,全都恢复了过来。
“这是什么曲子?”
“你喜欢吗?”
“喜欢。”
“很喜欢?”
小透用手梳散头发,赌气说:“我也可以。”
她强从苍肆手中夺过萧,偎着他坐在身边,摆弄一番说:“有些长,短小些就合适了。”
话才出口,手中的玉箫真真就短细了一些。小透愕然,她看了看萧,又看了看苍肆。
小透又想若大了呢,萧立时粗了一围,她急急用手抓住。小透不可置信,开始胡说八道地试验。
结果证实,这透色的萧灿然生辉,可长可短,或粗或细,能屈能伸。
它任人心思,随意变化,如是灵通。
苍肆惊异非常,不明白他的法器怎么就会听小透的话,长短粗细任其心意。
小透太多失措,寒麻全身,结结巴巴吞吐地说:“肆,它……”
苍肆定睛望着小透,一句话沉重在心,张口又说不来。
小透牵不住心,太大的想象空间,激起满皮肤的粟点。她瞪住一双眼看着苍肆,见到他一副女儿家的嗫嗫嚅嚅,吞吞吐吐, 欲言又止,待说还休。
苍肆心想话需分明说,手一转收回了萧,藏隐入袖中。
小透看见苍肆的萧果真是片刻不离的,用时便见,不用时便不见。
有阵冷风自他身后吹来,一势化二强。小透看着苍肆的眼睛,那里面有变幻莫测的光。
小透不自觉地对他即将要说的话怀有一种恐惧,她打了个哆嗦,抖了两抖。
苍肆欲语还休,欲不语又言,坦白地说:“我并不只是我。”
一阵极闷的敲击,锐地深刻在耳膜上。小透不明所以,疑疑惑惑地看见苍肆身处艳阳的光中美得极晃。
小透不知为何就想到许多的句子。
“睹一丽人,飘忽若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苍肆不知如何细说从头,再复述一遍说:“我不是人。”
心牵扯一下,小透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突如其来,措手不及,以致浑身动弹不得。
小透不顾一切地胡思乱想:不是人是什么?艳精,媚妖,游魂,孤魄,毒魔,狠怪,神仙?
千奇百怪的思想肆意汪洋,小透对于神魔玄幻缺乏内心的信,她笑得几乎大跌,打趣说:“找不到任何雷同之处。”
又听苍肆煞有其事地说:“我是妖。”
无数的想法存在,诸般恶影像纷至沓来,竹乱颤,人心慌。
小透问:“请问你是什么妖魔邪异?”
“狐狸精。”苍肆斩钉截铁地说,“魅惑你,吸食人气精血。”
小透伸手挡住说:“容我缓缓。”
她的脑子里惶乱,空空无一物,糟糟响着一句说话,“是狐狸精。”
小透锲而不舍地问:“采阴补阳?”
而她竟不是书生的元阳真身?
小透拒入正题,乱思乱想广阔。
空气稀薄起来,她非常缓慢地做着深呼吸,以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问:“狐狸精竟不是女子?”
两人不动声色地互视着。
苍肆老实地回答说:“也有女子。”
他回答完,发觉左右而言它,至于题偏了。苍肆纠正说:“我不是我,你眼前是一副伪装的人类形体。”
他明说是妖,见小透不信,并不以为真实。他铁了心要和她永远分开,苍肆搜索小透面容,盘算思量,他想要显出真形,又怕会吓疯了小透,故此只幻出一半灵元。
诡异的瞳仁,殊色有异。霎时间的恐惧令小透的心猛震了一下,思及苍肆以往许多不很显的异样,她惊了一大跳,诧异无比。
急速的寒意,无边的恐惧,小透愕得喘不过气。她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身上的血液一寸寸变得冰冷。而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抑制不住地急而欲出,恐有个好歹。
小透头晕目眩,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在一洞无底中深陷下去,快要掉进恐惧里淹死。
小透看见苍肆的瞳孔中晕出深蓝的光芒,她战战兢兢吞吐抖颤,发出一声哽咽说:“肆,别这样,我怕,我害怕。”
苍肆看她的眼光,让小透打了个寒噤。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寸步难举移。呼吸被一点一点蚕食吞噬,诠释着直击内心深处的恐惧。
苍肆体内发出蓝浓的荧光,继而大炽,“这才是我的原身本相。”
苍肆开始妖化,恢复狐形,现出本相。他身后长出一尾雪白光洁,伴着萤萤的蓝光,广而大之。
小透觉得自己被定身法定住了,只能看着他。
光天化日之下,九尾庞庞。十足熠熠生辉,当真富丽非凡。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苍肆脱去了伪装,简单粗暴地真相,威胁力和气势感充足。他手上十指纤纤,劲力却大得很,十分地强壮。
他生生地抓住她的胳膊,硬挣也挣不开。
小透见如此景象,全心震撼,白成透色的脸全做青灰。她惊惧悚惶得目瞪口呆,本能地推开他。小透退后又上前,趔趄地后跌了几步,手足绵软得瘫倒在地。她在地上瑟瑟发抖,与此同时,不忘身离三尺之远。
苍肆一瞬不瞬地望定小透,目无转处,不出所料地见到小透一副自卫的姿态。
他严密四面的眼光中,白色是流动的,带来明亮亮的恐惧。
小透面颊上的肌肉阵阵抽搐,血液却停止了流动。她感觉到脚下土地的震动,心中的恐惧强烈到足以让人崩溃疯狂的极端。她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咔嚓咔嚓地挣扎,脑子里快要裂碎尽了。
苍肆缓缓地说:“我族是于天地混沌之初,洪蒙开辟之时,阴阳气和生成的灵根,拥有优于任何种族的智慧。”
修炼百年,可得一尾,改八孔为九窍,幻化得形,成就人身。造化九尾,诸般变化。
小透好一会不能言语,紧咬得下唇窒白。待到能张口时,尖叫声吞不下去。
咽喉中塞满的恐惧直冲奔涌,小透失声地叫,控制不住噪音。
结局已定,苍肆反倒平静下来了。
小透猛然间想起苍肆救她那日她捏他,造出的青色瘀痕在脸上精神奕奕了好几日。她想梦里是不会痛的,也就不会有瘀青。所以一切都是真的了。
小透刚这样一想,又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现实人生,而是思想梦境。她想,这一定是她的梦。
梦自随心幻,一切皆如意。
所以,苍肆的,在她的梦里便作不得数。
想到这里,小透恍惚迷茫,游目四盼。周围的一切,如梦如幻,若即若离。在这大半个月里,耳里天天听着他,眼里日日看着他,困了便枕着他安然睡去的大好时光,只是黄粱梦美?
小透叹口气说:“这梦可真长……”
她说完狠掐了自己臂上一把,未如心中所料,疼得十分厉害,痛感马上强化作恐惧。
所有并非梦绮!
小透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本能是想跑。
一声尖厉刺耳的颤音,不寒而栗!
小透仅有的一丝幻想也被彻底打碎,她再也呆不住了,落荒而逃,尽可能地远离。
苍肆看着小透像发了疯一样地飞奔,头也不回地逃掉。她渐远渐无视,渺而不可寻。
一切如他所料,他们之间完全的决裂掉。苍肆狠命咬牙逆心,竭尽所能地抑制自己不去追她。
真相大白,姻缘该尽。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苍肆心中有一种太痛,叫不能语。如今狐身显形,本性展露无疑,他和小透大抵老死不相往来了吧。苍肆仰天一声长啸,震动山林。
苍术的灵元虚显,开口说:“叔叔,又何必如此。”
原来,苍术的回阳古法附身张招,精气血食已成格局。它于今日身外化身出寻小透,见到她和叔叔在一起,心中好奇,便一直悄悄于暗中跟寻。它知前因后果,明白叔叔是故意吓走小透姐姐,心里老大不忍,叹出了一口气。
苍肆心中异样沉淀,只说:“苍术,你已能身外化身了 。化身虽是虚无幻体,也是会有痛感的。”
苍术听叔叔这样说,知道情势不对,立刻化入森林密处,瞬时消失 得无影无踪。它临走只留下了一句话,“是春儿,春儿。”
且说小透惊慌出奔,脑中除了跑以外别无他念。
恐惧的呼吸声冲斥四面八方,突然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服,小透登时汗流如雨。
刺耳的惊叫声打破了一切呼吸呼啸,小透发现是她的嗓子发出的这声厉叫,同时她也发现原来是树枝一根树枝勾住了她的衣料。
松柏密布,沉绿莽莽,静悄悄杳无人迹。
小透什么理智也没有了,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很远。直至力尽筋疲,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她累瘫在地,全身的骨节都散了架,近于形脱。
“他不是人,而是狐。狐狸精,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精。”
小透在一小块空地上蜷着,冰冷彻骨。
冷到了极处,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小透忽然醒觉苍肆要是想害她,即便是存了一点那样的心,简直是吹灰不费,也不会到了今天。
纵然他是妖,这许许多多的好时候他也并未伤害自己。
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明知他不会伤损自己,又为何要害怕他,为性命担忧?
小透脑中温故,苍肆对她的好,每日的情真,又一起涌上心头。除去了这些,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想自己要是不对那支倒霉的萧有那么多的好奇就好了。
小透纠结于心,脑中一会有苍肆的笑脸,一会又是庞庞的九尾。她无法分析自己难以言传的感情,一颗心,缠了又结,结了又缠,动荡得厉害。
小透的耳边又出现一种声音。
“痴情的梦中人真的出现了,为什么又要逃离他?”
“为何要介意?可以圆满地,我又为何不要?”
人性九曲,难以捉摸,小透眼珠酸痛,累存于眶。她沉默三思,心理曲折。
小透以心问心,回忆无尽。百转千回间,理智害怕得躲到了一边。
一身淋漓的冷汗被风吸干了,整副竖立的汗毛被风捋平顺了,小透在彷徊中明白了心之所向。
不附体的魂灵终归,小透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明白了自己要离开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皆有情,而她的情在意识未及的时候,已是芽发花开根深蒂固了。
那样强烈,情之至可登峰造极,如今再抵抗也无济于事了。爱屋及乌,异类无妨。
金乌西坠,丹霞绮丽。艳色浓一时,浪漫好华彩。
人到底是由感情定去从的,小透明明知道她的真相,却同时迷恋。她调整好自己的紧张情绪,将恐惧囫囵一口吞了。她认清此刻最重要的是回去找他,她只想见他,心中思力强盛,势不可挡。
一路上心不敢落地,只希望他还在。小透飞了似地跑出去,又飞了似地跑回来。她复归清雅去处,见到苍肆仍然还在,心方才落位。
此时的苍肆已然脱去狐尾,换就人体,形态顺目得多。他英俊秀气的眉宇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独自怅然若失,恹恹焉焉。
小透丧失思考能力,她应承心意而来,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心潮澎湃,无尽激动,而步履尤难。走得很慢,却步步踏实,心中乘空演习了一遍,尽说她想说的话。
苍肆自小透走后,一直呆立在原处。他心中越想越是伤,越是伤越想,累及了五脏。一分悔,两分疚,七分伤,合作成十分的痛苦。千般万分,凄凄惨惨戚戚楚楚。苍肆看见了小透,她跑了回来,站在远处相望。
苍肆原本紧蹙的眉,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风的飘摇中,霞映伊人孑然独立,垂头丧气意黯然。
伤浓悲切之态,颇有泪垂之意。小透被卷入那一种浩瀚无边伸延无尽的伤悲中,再是挣扎也沉溺。
她擦干夺眶急出的泪,以最快的速度冲他跑去。
她轻快地跑了过来,飞扬裙袂。
她拿出了所有的勇气,来不及地冲到苍肆那端。
小透去势冲冲,刹不住脚,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他胸膛,余势未尽,连绵不绝。小透卯足了力气,先下手为强地一把把他抱住。她贪婪地呼吸,急切地喊:“肆。”
苍肆掰开小透的手指,拉开她。他低头看见她一双桃花眼中闪动的泪光,硬作狰狞恐怖的脸呆怔住。他不觉缓顺双眉,柔声细语地说:“不怕我吞了你。”
小透心里酸酸的,眼里热热的。她知苍肆决无伤害之心,当头阻住说:“我虽美貌,却不可口。自觉是不对你胃口的。再则身无二两重,肉不足够,血不丰满,难作果腹的口食。”
苍肆见她很有把握的感觉,笑了,他悠悠地说:“我**气的。即不食心肺,亦不用血肉,不在乎美口不美口。”
小透默了默说:“我不会害怕你,你必不会伤害我半分。”
苍肆眼光灼灼,任由小透锁住自己。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盈盈赔笑说:“害怕未知是人类的天性,你不能为人之常情怪我。”
苍肆一时无言以对,拘于不清的缘,他说:“你我身在两届。”
他停下了,又问:“想好了?”
小透回答说:“我还没想好。”
苍肆被噤住了口,不说话语。
小透抬头看着他问:“你爱我吗?”
苍肆只是看着,并不置一词。他默了好半天,才说:“喜欢得很。”
小透一意地问:“你爱我吗?”
苍肆看着她说:“是,我是如此爱你。”
小透眼眶一红,泪光盈盈地说:“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苍肆顺着他的意说:“我爱你。”
香气幽幽沉沉,缭绕鼻息,浓进七窍,他口中言亦是她心内所思之语。小透深晕红潮,固执而粗暴地抱住苍肆,不知不觉地豪气,“那我便还是要你。”
来势汹汹的一句话,也是苍肆的心言。
小透说:“我只需要有这么一件事。在你心中,我足够重要。”
有了情,就顾不上怕了。果真是有情饮水饱,连惧怕的本能也置之度外了。小透笑起来说:“郎比女子娇。若得丽人,狐亦自佳。原来我竟如此想你,狐狸精。”
苍肆见小透以终身相许,且是意志坚强。她倾心待他,而他自己也还是盼着这一刻的吧。苍肆反复思量,心摇神荡。他仓皇不已,面红耳赤。
痴心侵略势,兵败如山倒。
“我也想你。想得厉害。”
苍肆思忖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也学会了人类的贪得无厌?好不知足,越来越贪心。想要更多,不能自拔,亦是无法自控。苍肆本可以施法让小透不再想起他,却不心愿。既不愿她念着自己,更不愿她忘记自己。矛盾相攻,所以只能作吓一场。
小透在苍肆的目光中见自己是那般地不可救药了,她重重地抱着苍肆,心志坚定,一口气说:“我永不嫌弃你,你永不背弃我,已是足够好了。”
皎皎真情实意,爱上一个人,也被这个人爱着,互相心上依傍,是一件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强制压抑下的愿爆发出来,苍肆极乐一笑,朗朗而兴奋。他双手捧起小透的脸,焕发的声音颤抖,“你抱着我,其实很温暖。”
苍肆的眼神灼灼,英俊的脸上欢喜极盛,露出很好看的笑容。那是 一种自然流畅的干净笑容,小透与他对视,震颤心灵。
她睫毛打湿,“我原本是想保全了性命开溜的。是你做了什么吗,使我乱了神智,硬不下心肠。”
苍肆抚摸着她细滑的脸颊说:“我没有对你下咒,你是自由的。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小透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纤细冰冷的手指,目中含泪,“可我不想,日后想起,悔不当初。”
苍肆笑容明了,“谢谢你。”
“你终身以报就行。”小透看见他快乐的笑容,也对他报以同样的笑容。她抚上她的脸,“我冷了,有你挺好的。”
苍肆把她搂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说:“我会保护你,珍爱你。”
小透在巨大的幸福感里,发现自己发了疯一样和一只狐狸彼此相爱。
一个笑意妍妍,天真烂漫。一个欢声朗朗,年少疯狂。两个人,相知相许,相依相伴。
夕阳洒下暖暖的金黄色调,暮色妍妍,长云如流。
郎有情,女有意。情意相投,心爱相浓。
苍术的元灵化身从岩石的细缝中钻出,笑得好不开心,眼见叔叔看见它,复又钻进岩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