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小召换位以后,就清闲了很多。镇日只需泡在酒吧里喝饮料,把货发给散户,现金交易。
其实这样的生意并不算多,否则社会治安会乱的不成样子。
真正赚钱的还是同非洲酋长们的大买卖,不过这项肥差江越交给一位师伯去打理。冰冷的钢铁换来亮闪闪的钻石,通过黑市兑换成美元或者欧元,再将黑的洗成白的。
他对这一套非常熟。
天冷着,转眼就要到春节,葛宅早早开始准备各项事宜。江越说要云舟然一起来过年。我没意见,反正有意见也没用,什么还不都是他说了算,只是多了句嘴问维加利夫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反正舟然最近心情不错的样子。”
问不出来什么眉目,我转移话题,“那过年的时候也让阿蓝过来吧,你不是很喜欢他的么。”
他一脸高深莫测,“我什么时候很——喜欢他了?”
“原来你对他那样体贴入微,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立刻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时候是做给朝阳哥你看的,你还记着呢?”
寒……面子上突然觉得有些挂不住的样子,其实确实是在意他对别人好的,或者说我确实爱着他,还是说我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最后还是决定叫阿蓝过来,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过年必定是及其孤单的。
然而那个叫阿蓝的孩子似乎并不我的领情,实际上他对我是相当敌视的。
某一日,我心血**去看他训练。他的拳头硬而狠,对付那个比他高半头的浑身肌肉的陪练简直轻而易举。
突然记起小时候训练,最讨厌散打和泰拳,因为我生性懒惰又极怕痛,学了一身三脚猫,也就只能对付对付比我更菜的小虾米。我的教练说他二十年来就出我这么个瑕疵品。我安慰他说,这并不值得悲哀反而是画龙点睛的一笔,有缺陷反而可信性更高,哪有不败的神话啊。
一个小时的训练结束,我走进场子里,坐到阿蓝身旁,称赞倒是由衷的,“很刻苦呢。”
他停下手里正在解下的绷带,头发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掉在地板上,有点喘的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蒙着层雾似的,看不清里面想什么。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过窗户上贴了窗纸还是不透明的那种,那就没有办法了。他只看了我不到三秒钟,然后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
完全被蔑视……
他的反应被我视为青春期叛逆的表现。于是很阿达的把手搭在他肩上,有点套近乎的意味,“阿蓝……”
不料他反应极大,甩开我的手,截住我的话,瞪着我,“我有名有姓的,少爷说我以后就叫江蓝!”
他特意强调那个江字,我便明了,他已将我视为情敌。他冲我比比拳头,向我挑衅,“林朝阳,总有一天我会代替你,不仅靠我的拳头。”
我冲他笑,“那倒是很值得期待的一天呢。”说罢便习惯性的去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结果被他一把按住胳膊然后一扭轻轻松松就将我掀翻在地。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你什么都不如我,凭什么站在少爷身边?!”
我站起来挑眉毛,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我。”
他被我挑拨的更加愤怒,可能还想给我点什么惨痛的教训,结果他的教练正好看见了,连忙冲上来,按着他的脑袋,不停地给我鞠躬,“不好意思,林先生,这孩子不懂事儿,不懂事儿,您通融通融。”
我特享受的站起来,对他说,“那麻烦您老好好教育教育。”说罢,转头对江蓝笑的特嚣张,慢悠悠的道,“就日前来看,你还真是比不过我呢。”他的不甘心,在我看来,那是格外高兴。
似的,就目前来看,他不可能比过我。
因为江越对开始就臣服的东西没有兴趣,他的本性是海盗,喜爱掠夺,享受征服的快感。折断坚固的东西总会取悦他。正如他对我所做的,和我对他所做的。
江蓝的头被教练压着,倔强的眼睛却从垂下来的长长刘海缝隙中撅着我,黑白分明的丹凤眼。
突然有种冷从心里升上来。
这个孩子……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拿枪指着我,说他赢了。
休息结束铃响了三声,江蓝甩开教练的手回到练习场。
可怜那个陪练,被他欧到几乎吐血。
其实他无需如此,是他的绝不会跑掉。
我回头看那个教练,仍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在禁不住对他笑出来,“马老头,许久没见了,做戏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马老头看看场中正专心的江蓝,才卸下那一副唯唯诺诺,走上来擂我一拳,“我们下面做事的,总要给上面的面子。”
“得,还装那。”
“嘿嘿,也就是对你。”
马老头已经六十多岁了,当了奖金二十五年教练。四十岁前也曾是青金有头脸的人物,好斗又嚣张,后来因为气焰太盛,惹了不少仇家,把自己的老婆赔进去,还有自己唯一的儿子。从此心灰意冷早早退休,但做这行的,不是说想脱离就能脱离的,于是找了个闲差混日子。
我从身边的纸袋里掏出干腊鸭子,“下了班,找个地方聊聊。”
见到干腊鸭子,他便两眼放光,伸手就要接过去。
我躲开他的手,摇摇鸭子指指训练场上的江蓝:“你的职责哪里去了。”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鸭子,扯下一块鸭腿塞进嘴里胡乱的嚼着,“哪管得了这么多,走走走,找个地儿,我们好好聊聊,死小子,你可是有那么久没来看我了。”
马老头把我拉到拐弯的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半瓶二锅头,斟满两个杯子,推了一个给我。
我摆手将杯子退回去,“戒了。”我说。
他正张罗着往嘴里送,听到这句话,颇惊奇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望我,“天降红雨啊,死小子你戒酒?小时候和皇涞还有姜言天天学摸我的酒喝不知是谁,那时你可是敢在我面前号称千杯不醉呢。”
我不知道自己笑得是不是有些无奈,“现在学乖了,连烟都不抽了。”
他啧啧两声,开始喝酒。喝酒的样子倒是从来没变,先是嘬一下,然后仰头把剩下的八钱压在舌头底下,在一口吞下去,再从咽喉里叹出一口来,极过瘾的样子。
只可惜他也老了。
马老头爱喝酒,可是过了这么多年酒量还是那么点儿,两杯下肚就上头。
他一醉,话就特别多,还喜欢捡不该说的。第七杯空掉的时候,他用力扒自己的头发,声音闷闷的说,“你们四个小鬼,如见能见着免得也就你一个人了。皇涞那对兄妹死了,姜言那个小混蛋十四岁就跑了,说要浪迹天涯,至今也不知死活。你看,就只有你呆在这里。”
从来就只有我而已。
其实我也应该不在这里的,只不过命运弄人,这里是我的劫,渡不了的劫。
我抢了他第八杯酒,嘲笑道,“你是不是该找个伴儿,满嘴有的没有的。那种事情这么久了,谁能记得清楚。”
他意识模糊但还是懂得把酒抢回去,“你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口是心非,只有江越那小子才治得了你。”
我脸上变了几变,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点儿现在吧。江蓝什么时候可以出师?”
说道江南,他清醒了几分,很赞赏的样子,“江蓝,那孩子早就可以出来了,老子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当年你若不偷懒,也是个好苗子,只可惜……”
江越曾评价江蓝:“筋骨奇佳,当mb实在太浪费。他有杀人的天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看人很准。
是不是第一次,我也就这样被他看透?
或许他对我真的是了若指掌。
“能出师怎么还拖到现在?”
马老头仍然用朦胧的醉眼看着我,“出是出得了,只是他少了几分静。那孩子太极端,冷的不是地方。说到这方面,还是你好些。什么是事都能八方不动,冷心冷性八方不倒,这才是杀手应具备的素质。教了这么多年,就只有你是最突出的,若是皇涞不死,他比你还要强些。”
说到皇涞,他又叹息起来,仿佛苍老了几倍。
皇涞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又谦逊乖巧,若不是为了我,如今在青金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应是他。
至于我,什么冷心冷性,不过是悠闲惯了,懒得在意太多东西。功名心淡薄,又实在找不到活着的其他意义,于是把死也看的轻。
我不怕死,只是怕痛。
我不怕枪指着我,只希望在感受到疼痛之间断气。
“看来你真该考虑找个老伴儿了。”我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先走了,老家伙我就等你好消息啦。”
他哭笑不得看着我离开,我晓得他定然在心里骂我一千遍一万遍的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姜言是不知死活的小混蛋;
皇涞是没骨气的小混蛋;
皇澈是没脑子的小混蛋;
我们都是小混蛋。
恍惚之间,似乎看见小时候,我们四个扎着马步排成一排,只有我偷懒朝皇澈做鬼脸,害她站不稳只得含着眼泪又多扎了两个小时。看见十一岁那年,皇涞将我叫到墙角对我说,“阿阳,我喜欢你。”我的反应却是拍着他的肩膀,“我们这么铁,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会揍得你满地找牙哦。”我误会了他的爱情为兄弟情谊;看见我为了皇澈同姜言打架,他被我破了相依然同我称兄道弟;看见皇澈披着婚纱将手放在hunter布满皱纹的手上,看见葛金盛将手探进皇涞的衬衫。
看见那些过去,一片片碎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谁曾是谁的曾经,已没有任何意义。
谁和谁,悲与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