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自那日见了朱雪雁后,这病便就越发沉重起来,每日里这宫里问诊的太医来回穿梭,可是花荣知道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这几次,他在喝了药后胡乱安歇时,总会在梦中秋红菱,梦里的她,容貌如昨,在小亮湖边对着他深情翩翩起舞。
小亮湖水清澈明艳,衬托的红菱的洁白羽衣是飘飘欲仙。一阵风儿吹过,似乎要将起舞的秋红菱给吹到哪碧澄的湖水里。花荣不禁失声轻唤道:“红菱,小心!”秋红菱在湖边听了,并不理他,只是朝他凄然笑了一笑,却又飞到那天边的树梢去,似乎要往天上飞去!花荣大惊,急忙上前欲拽住红菱的衣带,可是禁不住风儿大,终究自己还是牵扯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红菱飞走……
花荣蒙着头,喃喃躺在榻上迷糊唤道:“红菱!红菱!是我错了!你可是在天上怪我么?”花荣的床头,不知何时,已是站立着皇后,皇后看着梦魇之中的花荣,哀伤地看着他。心中默默念道:难道,当年我竟是做错了?你这般情根深种!你不是说过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的么?看来我竟是错了!自古多情最是帝王!
她深深叹了口气,将花荣的被角掖好,握住了花荣的手儿,花荣内心触动,依然闭着眼儿说道:“红菱,是你么?是你终又原谅我了么?”花荣心内喜极,在榻上睁开眼,见是温和瞧着自己的皇后,心中恍惚,失神笑道:“原来是朕的皇后!”皇后便在帷幔前笑了笑。
花荣挣扎着坐起来,说道:“皇后,朕方才可有说什么?”皇后笑着摇摇头,道:“皇上睡的极其香甜!就像个孩童般!等皇上安好了,哀家便日日陪你四处走走!”花荣听了,心中恍惚,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么?”可是这心中之事,自是不能告诉皇后!
花荣便对着皇后苦笑道:“不必安慰朕,朕知道,自己已是油尽灯枯的了!青莲,多谢你一路陪着我!”皇后伤感笑道:“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是二十余年的夫妻,自是情深意重的!说这些倒是见外起来!”皇后看了看花荣的眼睛,忽地说道:“哀家这一生自是无怨无悔的!皇上素来对我就是一心一意!在后宫不立妃嫔,不好女色,励精图治,可谓古今罕有!”
花荣听了,不免又重重咳嗽起来,他慢慢说道:“青莲,如果说,我这一生违背了当初对你发下的誓言,做了对不起你之事,青莲,你可会原谅我?”皇后听了,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笑道:“皇上何出此言?想是皇上这些时日精神萎靡,胡说出来逗我玩儿的罢!皇上待我之心,皎如明月,世人皆知!”花荣沉沉道:“青莲,如果朕真的有呢?”皇后凄然道:“那你也不必说出!我自永不会问!”花荣听了,形容复杂,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这几天的般若寺里,朱雪雁并未再提剃发修行之事,只是在屋子里,早晚做功课就更是勤谨了。这日晚间,她诵念完了一遍《华严经》,意欲就上床安歇,便将头靠了在椅子边,一手拖着腮,看着轩窗外皎洁的月色,口中不由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而去,又恐琼楼玉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罢,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她的小屋子里忽然立着一个高大轩昂的男人,他听了,便淡淡说道:“朱姑娘,看来在这佛堂里,还是心念红尘之事!这般的哀伤!”朱雪雁猛地听到自己的屋子里头,竟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自是唬了好大的一跳,她吓得从床边站了起来,果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男子。她失声叫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男子听了,只是笑笑,说道:“这个么,我武艺高强,这个寺院我随时都可以进来,而不被发觉!其实注意你很久了!”朱雪雁听了这话,不似有伤害她之意,况听了男子之言,只是觉得声音熟悉
,她就着屋内的灯光和窗外皎洁的月色,大着胆子朝男子瞧去,这一瞧不打紧,却原是齐匡胤!
朱雪雁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再仔细瞧瞧,灯光之下,身躯轩昂之人,不是齐匡胤还是谁?朱雪雁心中欣喜,忙忙说道:“原来是齐大哥!只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齐匡胤沉沉地看着朱雪雁道:“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安然回来!”他又道:“朱姑娘,看来你过的不好!花田国的太子没有好好保护好你!”说着,便朝朱雪雁靠近,朱雪雁没来由地心慌起来。她脑子里猛地记起了在那崖底,自己曾不着寸缕地被齐匡胤看见,忽然脸儿红了起来。朱雪雁掩饰住心内的跌宕,说道:“你胡说!太子自然待我极好!”
齐匡胤沉沉浅笑道:“如果太子待你极好,他又怎能忍心见你重又进了这寺里去?”朱雪雁争辩道:“这寺里极清幽,我自愿意留在这里!”齐匡胤笑道:“朱姑娘,你休要骗我,只要这人在花田国,就无人不知你和太子之事!花田国的皇上和皇后根本就阻止太子和你交往!”朱雪雁被他说中,面色既难堪,心中也恼怒,她问道:“这是我的事儿,和齐大哥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朱雪雁又道:“齐大哥,你一口一个花田国花田国的!难道你竟不是我们国中的人么?”齐匡胤听了这话,便正色道:“不错!姑娘说对了!我却不是花田国中人!”朱雪雁听了,不由愣了,遂问道:“那么大哥倒是哪里人?”齐匡胤笑道:“我是齐国人!好像我对姑娘讲过的罢,看来姑娘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呀!”齐匡胤自是摇头感叹。
他说着,便在朱雪雁素来常坐的椅子上端坐下来,笑道:“朱姑娘,我可是无事,便翻过院墙,来了你这里瞧你!”这话说的朱雪雁自是心中一惊,她不安道:“齐大哥你曾经一路上绑着我,这份情,我朱雪雁自是会记在心里的!只是,大哥你为何要在暗处瞧着我!你若是要来看我,大可以通告了这寺里的慧静师父!”齐匡胤听了,便双手抱肘,沉吟片刻,便道:“我自是不能!姑娘,既然太子待你不周,你何不考虑……你眼前的这个人呢?”
朱雪雁听了,心中紧张,她像做了贼似的,将屋子里的窗户都关了,低低道:“大哥,念在你曾帮过我的份上,你还是快快走吧!横竖此时再没人瞧见!”齐匡胤道:“姑娘,不要避过我的话儿!我这正在问你呢!你看你前边的这个男子,是不是玉树临风英姿勃发!”朱雪雁此时的心是乱如麻,哪还有这样的心情!她闷极,反而笑道:“是么?看来齐大哥很是自信!”
齐匡胤知她揶揄,不以为意道:“朱姑娘说的不错!我齐某人向来就是自信!姑娘倒是了解我!”齐匡胤继而又道:“姑娘,其实你只能嫁给我!依着你们花田国的律法,未婚女子若是被一个未婚男子看光了身子,便就只能嫁给他!你想,只要我说了出去,你就便知道结果了!”朱雪雁听了,又红了脸,捏着拳头,大为生气道:“大哥,你明明不是说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吗?看来,大哥你也是小人!意欲诳了我来的!”她有心给齐匡胤一个难堪,遂笑道:“除非大哥是你们齐国的皇上,这个我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下!”
齐匡胤听了,挑了眉,放下环抱着的手,将手轻轻揽住朱雪雁的纤腰,朱雪雁心中惊慌,本能地要躲闪,可是齐匡胤的力道很大,她根本无法避开。何况此时夜深人静的,她若是大嚷出去,不知明儿个,这未央城还不知传出多少更难听的事儿来呢?她自是不敢躲闪,齐匡胤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朱姑娘!你我曾一同赶路前行,你说说,若我真的将这些都说出去,你的清誉可怎还会保呢!太子纵然太子喜欢你,可又该怎么信你呢!不如,你就干脆嫁了我算了,我将你带到齐国去!”
雪雁听了,
便抬起眼儿看着齐匡胤,她本欲在他的眼中看到嘲弄,可是出乎意料,齐匡胤如水的眼睛在灯光之下,是如此的真诚璀璨,不错,就是诚挚璀璨!她看的不禁失了心神,可是仍旧是不相信,只因和太子之事,令她伤了心!如今看来,这以后,太子都自是和她无缘的了!她心中伤心之极,因此反笑道:“你说的固然不错!如果你说你是齐国的皇上,我说不定倒还动了心呢!”
齐匡胤听了笑道:“哦?我不知姑娘还存了这争荣夸耀之心呢!”说罢,他专注地看着朱雪雁道:“朱姑娘,如果我说,我便是齐国的皇帝,一心爱慕你,诚心而来,向你求婚,你可愿意么?”朱雪雁只当他说的笑话,嗤笑道:“齐大哥何苦若此!不论太子,还是玉皇大帝、天皇老子,横竖我朱雪雁此生是不嫁人的了!”齐匡胤看了看她的小脸,赞道:“有志气!只是这话儿未免说的太早!倒是没有后悔药吃去!”
朱雪雁便将身子背过他去,齐匡胤叹口气,从怀中取出玉玺,递给朱雪雁看道:“朱姑娘,你瞧瞧我手中的是什么?”朱雪雁心中好奇,便转了身子,正对着齐匡胤给的玉玺,朱雪雁不免接过,她细细看了一回,方知无误,心中大骇,讷讷地看着齐匡胤,心中激荡。她静默良久,方说道:“齐大哥,你一直瞒了我好久!那么,我现在可是不能叫你齐大哥齐大哥的了!改叫你皇上大哥可对?”她心中还觉得感慨,终又说道:“只是大哥是贵为一国之君,我只是个容颜粗鄙的民女,大哥何苦这样?我可是受不起!”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儿呢?”朱雪雁沉沉相问。齐匡胤笑道:“这自是有原因,但也是没原因。或许我就是和姑娘有缘儿罢!就像这佛经上说的,前生五百次的凝眸,环今生一次的擦肩,咱们可不只是擦肩而过罢,可想这前生不知是有多少牵扯!你……能不能放下心中的郁结,好好想一想这个前程呢?”
朱雪雁胡乱演绎佛法,只是没心思去笑他,叹道:“齐大哥,这太快了!我此时的确是没有这样的心情……你可知,这《金刚经》里说的‘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我如今却是看透了!这心境儿不同于往日了!你的盛情我心领便是了!”齐匡胤道:“朱姑娘,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朱雪雁听了此言,只是觉得熟悉。是了是了,这番话,昔日花纯仁对着自己也是说与过的!可是事到如今,又怎样儿呢!当然她心中不怨着花纯仁,他也是为自己尽力了!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想来,是不是花纯仁和自己,是不是因着缘分太浅之故?她不愿意再次冒险,对着齐匡胤好生说道:“大哥既然是一国之君,这深夜来了花田国,一个居士的屋子里,已是大大的不妥了!大哥赶快出了这寺里罢!”
齐匡胤沉沉道:“朱姑娘,为何不能给我个答复!你可知,如今你花田国的国力不及我齐国一半!若我领兵南下,恐怕那花纯仁衡量利弊,只怕要将你亲手送与我的手上!”朱雪雁听了,心中焦灼,又烦又乱,只得说道:“我不过一个容貌普通的老姑娘!请大哥不要给我出难题儿!”这时,朱雪雁的外间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朱姑娘,贫尼今晚不知是怎地了,好端端儿的就是不能入睡,念了几次经也无用,便在寺里四处查看,见了你这屋子里尚有灯光,知你还未入睡,便来了你这里,横竖这里来叨扰你了!”
朱雪雁在屋子里细听,正是慧静师父的声音。急的心中不知怎么才好,齐匡胤也听着了,便低低对朱雪雁道:“无妨!只是我的话,希望你记在心里!总之我齐匡胤要想得到的,就自会得到!”说着,便打开屋子里的窗户,跳开窗,即刻翻了院墙,无声无息地出去了,这慧静是在前面压根儿没听到动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