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文艺队的犯人突然接到监狱抽调通知。说省监狱局,要举办全省第二届服刑人员文艺汇演,让监狱组织排练。听文艺队老犯人说,第二届和第一届已经间隔了十年了。按原来规定是每两年举办一届,停演原因是第一届汇演后,省监狱局曾组建了回归艺术团,在全省范围内进行法制宣传教育汇报演出,但由于艺术团中的女犯有怀孕的了,最后,省回归艺术团解散,全省文艺汇演再也没有举办。这次接到这个通知,大家都挺兴奋的。说明省局对犯人文艺团体又开始重视起来了。
筹备组很快就组建起来了,我除担任主持人外,负责整台节目语言类的创作和组织排练任务,文丙教和隗占军负责配器任务。年底文丙教就要释放了,现在隗占军是重点培养对象,以后将挑起文艺队的大梁。尽管监狱里会弹吉它的不下百余人,但隗占军是当之无愧的吉它霸主,隗占军今年34岁,齐齐哈尔市人,12岁就开始学习古典吉它,他本该有个好的前途,只是年轻气胜,十年前,在参加朋友的婚宴上,和同桌就餐的被害人闲谈中,两个人聊起了武功,发生口角,当着众人面谁也不服谁,既而在厕所旁两个人要比划比划被新郎官和众人给拉开了,隗占军回家后,晚上到邻居家看电视,当时正热播《射雕英雄传》。被害人找到占军,两个人在邻居家又谈论起武功,其实,两个人都不会武功,却又各不相让,被害人把隗占军约到院子里要比划比划,在院子里两个人又撕把起来,被邻居给拉开,被害人离开现场。占军离开邻居家准备回家睡觉,没想到被害人在路上等着他,被害人再次举拳打向隗占军时,隗占军反手一拳打在被害人头上,随后两个扭打在一下,隗占军将被害人摁倒在地,按隗占军的说法是,被害人倒地后头碰到了地上的石头,造成蛛网膜破裂死亡,隗占军以故意伤害(致死)罪。被判处死缓。在监狱十年里,隗占军一直是监狱文艺队的一号吉它手。这些年里,始终坚持在课余时间练习基本功,读完了中央民族学院的吉它函授课程和沈阳音乐学院配器专业函授课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音乐狂人,无论是练习或是排练时,都能达到忘我的程度,入监以来,一直在二监区服刑,在分监区坐班。
另一个文艺骨干是来自三监区的服刑人员,叫张君,他在监狱服刑后学的单簧管。张君更喜欢萨克斯。由于家庭困难,有一把萨克斯始终是他的一个梦。张君的家在双鸭山市,工作在煤矿因琐事和矿友发生摩擦。被众矿友给劝开,张君回家后越想越觉得憋气,二次返回单位找被害人评理,话不投机,双方撕打起来,张君用身上携带的水果刀将被害人刺伤,经抢救无效死亡。法院以故意伤害(致死)罪判处死缓。入监后,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一直在文艺队担任单簧管伴奏任务。张君的弟弟成年后,为了圆哥哥的萨克斯梦,拖着残疾的身体苦苦挣了两年的钱,花了1800元钱买了一把次中音萨克斯,千里迢迢送到监狱,张君捧着萨克斯爱不惜手,既而一把手把弟弟拉住,哥俩痛哭流泣的大哭一场,在场的人得知内情后,无不为之感动。张君抚摸着心爱的萨克斯对弟弟说:“如果我不把萨克斯学好,我都对不起弟弟对我的一片苦心。”
此后,张君一有空闲时,就放磁带跟着练习吹奏,久而久之,不但每一个音符吹的都特别的准确,而且音色也和磁带吹奏的音色毫厘不差。现在已经担负起监狱乐队萨克斯的伴奏任务。这次筹备组调下来,主要任务是刻印谱子和我创作出来的文字作品,省局要求,这次汇演要求每个监狱自编自演的节目不能少于三分之一,因此,为了出精品在全省监狱系统有竞争力,给我们筹备组也带来了很高的要求。
节目的好坏,影响着监狱的名次,监狱里的文艺骨干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几个人身上了,大伙都希望这批文艺班人能带出一批过硬的队伍,在比赛中取得好的成绩,从而引起狱领导的重视,把专职文艺队成立起来。他们的愿望对于我来说并不强烈。我考虑的是我在文艺队服刑并不一定会比在监区服刑要强,在监区的环境,我也是一直有屋有办公桌的条件下改造,再者,文艺队即使成立了,监狱一换新领导,一句话就容易解散了。但众人强烈,我理解大伙的心情,我会尽力帮助大家完成这个愿望的。
筹备组历时一个多月,该创作和配器的曲子都准备就序了,所有的节目,唯一砍掉了我创作的一个相声段子,原因是包袱少,其余的都通过了。近入五月份,参加演出的二十多名演艺人员便抽下来,开始正式排练了。七月初临参加汇演前,给全狱服刑人员演出了两场,给干警职工及家属演出了一场,收到了很好的反应效果,这也给了全体演艺人员很大的鼓舞和自信心。
七月中旬,我们文艺人一行25名演职人员在监狱警察的带领下,来到了西部地区承办单位革志监狱参加文艺汇演,西部地区共八个监狱参赛,泰来监狱力争在这次汇演中挤身前三名,争取第二名,虽然泰来监狱的文艺底子比其它监狱要厚实很多,但革志监狱是承办单位,东道主,占地利,而且省女子监狱也隶属革志监狱管属,男女组合,且有原不少是省回归艺术团的演职人员,占人和。因此,第一名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其它监狱恐怕难以争得。据听说评委团是省监狱局邀请省歌舞团和省曲协的专业人士参加评比的。
按抽签场次,泰来监狱是第六个参赛单位,最后一个单位是东道主革志监狱。这样,我们有机会观看其它监狱的演出水平,做到心中有数,再次,先出场演出的一般都有压力,评委打分会很底。比赛安排是每天两场,上午下午各一场。
根据承办单位的统一安排,给泰来监狱的三排坐位凑巧和革志监狱的演艺人员挨着。我的身后坐着正是那些女犯演员,当我们一走进革志监狱礼堂坐到坐位时起,身后就开始叽叽叽喳喳地说笑不止。虽然没有回头看她们,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女人在男人面前如此的兴奋,并敢在男人面前评头论足,说长道短,好像她们走进商场在选商品一样。忍一忍吧,心里想,也许这些失去自由的女人太渴望男人了。阴阳失调的世界是可想而知的。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我专神注目地观看着节目,同时更侧重地是研究主持人的主持水平和风格。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取长补短,知已知彼,才能提高自己的主持水平,汇演就是一次很好的交流机会。
身后有人用脚踢椅子,我以为有熟人回过头去看了两眼,一名女犯正在瞅着我笑,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想或许是人家和自己打个招呼!我礼貌地微微一笑,向身后的女犯点点头,转回头了继续观看节目。
“梆梆”又是两声踢椅子的声音。
我再次回过头去,微微一笑,礼貌地向身后的女犯点点头。回过头来继续看节目。
身后旁边的一名女犯笑着小声说:“他有病吧!”紧接着又传来比刚才还要重的两声好像是用脚踹的声音,我急忙回头去说:“有点感冒。”
身边几个女犯小声地笑了,我看身边的女犯时,她正对着我向左右努嘴呢,这时,我才仔细地往身后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把我给看乐了,好家伙儿,我这排的泰来同犯,把两只手都背过去了,让后排对着的女犯握着呢!
我犹豫了片刻,我身后的女犯把两只手伸出来,用手指头不停地向我勾动着……
原来,都需要温暖啊!我笑着回过头来把两只手背着伸了过去。随后两只软绵绵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的身体开始发颤,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心里冲动,瞬间扰乱了我早以平静下来的心弦。
她的手也渐渐发抖。
“我们这算是什么呢?”我心里想。
“唉,你叫什么名字?”她把头探到我的耳边轻轻地问我。
“有必要问名字吗?”我说。
“那怕什么,可以交个朋友啊?”她说。
我说:“等后天演出时你就知道了。”
“那你是歌手吗?”她问。
“节目主持人”我答道。
“你还有多长刑期?”她不松气地问。
“还有十多年呢?你呢?”我说。
“七年多”她告诉我。
“噢,快出去了!”我说。
“我出去后去看你行吗?”她问。
“为什么?”我问。
她说:“处个朋友呗。”
我问:“处个什么样的朋友:”
“你想处个什么样的朋友?”女犯说。
我笑着说:“处对象行吗?”
“行啊,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回去后,上你家去。”她说。
“还是别去了,别把我家人给骗了。”我说。
她笑笑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如果看着是那样人就骗不成了。”我说。
“你多大了?”她问。
“29岁”我告诉她。
“你犯的怎么罪?”她又问。
“杀人”,怎么样?害怕吗?你呢?我反问她。
“抢劫,今年27岁了。”她说。
“女的,也抢劫啊?”我有些惊讶。
“什么啊!都是同学。欠钱,两个人打起来了,我帮助另一个同学上她家要钱,结果钱没要来把人家录音机给拿去了。”她认真地说。
“法律就是这样,别看是欠钱,人家在家,你就是抢劫,家里没人,你拿去了,就是盗窃罪,罪与非罪只是一步之遥。你进来前读什么专业。”我问她。
“幼师专业。”她告诉我。
“多可惜呀,谈笑间,把自己的命运改变了。”我说。
“可不是吗?”肠子都悔青了。她叹口气说。
我没有吱声,用眼睛看着舞台表演节目。
“唉,你进来时结婚了吗?”她问。
我告诉她:“儿子现在都9岁了。”
“啊,也太早了。”她说。
“不然,这次不就耽误了吗?”我笑着说。
“那,她还等你呢吗?”她问。
我说:“暂时还在坚持着。”
她问:“你会吸烟吗?”
我点点头。
“能给我点吗?”她问。
“可以,你怎么想要烟抽”我边问边掏兜。
“我们不让抽烟,都偷着弄。”她说。
“女人,尽量不抽烟为好”我说。
“寂寞,孤独,痛苦,你懂吗?”她一连气说出三个词组。
“你把这半盒先拿着吧。明天我再给你拿两盒,行吗?我这次就带7盒烟,原打算一天一盒,如果多带就多给你拿点。”我说。
“谢谢,谢谢,这就挺好的”她说着,用手狠狠地握了握握着的手。可以感觉到她不知用什么方式表达谢意最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