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入城

阿兰说的没错,我对八剌态度和软,我们之间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回去的事虽一时难提,但他对我关怀有加,几个哈屯和儿子对我也算客气有礼,是以我在这里的日子不算难过。眼下,只等着捏古速儿早日回去。少了海都的眼线,我也更好从旁周旋。

心情放松,身体便一天天壮实起来。每日早饭过后,我会到马场跑马。骑射是一日不能放松的,一是为了锻炼体魄,二是蒙古人最基本的技能荒废不得。

撒马尔罕最著名的东西,除了美酒,便是骏马了。撒马尔罕马属大宛马种,外形高大,精力充沛。在唐朝时,撒马尔罕马就是西域康国向大唐进贡的良品。而对于蒙古人来说,再也没有比马更宝贵珍爱的东西了。八剌帐下宝马极多,他见我身子好起来,便择选了两匹年幼的,着人送给我。

今日,我挑了匹枣红马在马场上溜圈。撒勒黑被我骑久了,需要让马倌拎出去放一放,我也正好试试八剌送的名马。

这匹枣红马年龄应与撒勒黑相仿,却比撒勒黑高出一头。它身形高大,却极其驯顺,既不像格日勒那么高傲,也不像撒勒黑那么狂野。我摸它的鬃毛时,它便温驯地低下头,任我柔抚。马倌给它套上鞍鞯,它也不急不躁。我攀住马鞍,翻身跨上马背时,枣红马四蹄踩得极稳,没有丝毫不悦。我轻轻提振缰绳,它便昂首阔步,奔跑起来。

这里的草原邻近山区,依傍河流,周围绿洲成片,空气较沙漠里湿爽一些。七月的撒马尔罕绿洲虽然燥热,但骑马乘风,自然而然带出些凉意。早晨的太阳还没那么毒辣,我骑着枣红马沿着马场兜了一圈,微微出汗,却通身清爽。

下马后,阿兰体贴地递上水囊,我喘匀了气,喝了几口,稍事休息,便将枣红马交由马倌了。阿兰递上帕子,一边帮我擦额上的细汗,一边笑问:“公主,这匹马也是很有灵性的,我见您也喜欢,不如取个名字罢。”

经她提醒我才想起这事,一时来了兴致,琢磨起来。格日勒是“光”的意思,撒勒黑是“风”的意思。眼下这枣红马性子柔顺温和,不如叫“都兰”罢。

阿兰听了我起得名字,也觉得妥帖,便自作主张跑上前拦住了马倌,抱住枣红马,一遍遍对它说着“都兰”。小马儿聪慧,听了几次就温驯地点头了,还不时转头望望我。我看见它温和如水的眼神,一时心头柔软,便对着它遥遥喊了一声“都兰”,小马儿听在耳中,更是精神抖擞,前蹄一震,神气地抖了抖鬃毛。

我挥挥手叫马倌把它带走了,待阿兰回来,欲携她一同回去,却听见马场那边有人唤我。抬眼去看,一个年轻人已骑着骏马奔来,离我近些时才放慢速度,而后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仆从,自己上前向我行礼。

“笃哇王子?”看着年轻人的脸庞,我心里稍感意外。

“父汗今日要去撒马尔罕城,特地遣我问询公主是否同去。”笃哇微笑着,礼貌地问道。

我这才想起几日前八剌的话,他竟没忘记。撒马尔罕是历史名城,我一直想一睹风采,当下痛快地答应了:“笃哇王子亲自相邀,怎敢推却?”

笃哇礼貌地颔首:“公主客气了。”待我收拾完毕,便引着我去八剌那里。

八剌虽然不喜在城内居住,但定期巡视撒马尔罕和不花剌两城,同城中的官员、显贵联络感情,也是必不可少。此次随行的人,除了他本人,还有笃哇和我,两个王庭大臣,几个通译和书记官,再就是贴身护卫和仪仗队。

他看见我骑着都兰前来,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匹出自他帐下的良骏。眼睛一眯,里面是深深的笑意:“我送去的马儿你可喜欢?骑着可顺手?”

我拂了拂都兰的鬃毛,回道:“撒马尔罕的骏马果然和美酒一样不负盛名,难怪捏古速儿流连忘返。”

我一时不慎,无意中提起了捏古速儿,八剌心思缜密,立时脸色微变,盯住我的脸审视片刻,问:“捏古速儿流连忘返——那你呢?”

我避开他锐利的眼神,踌躇片刻,还是说不出违心的话:

“美酒再醇美,瓜果再甘甜,这里终究不是我出生的地方。”

“整个大蒙古国都是你父亲的领土,你却视此地为异邦!忽必烈合罕知道的话,会作何感想?”八剌卷起了马鞭,紧紧攥着,面露不满,咄咄追问。

我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八剌汗此言若发自肺腑,我便心安了。”而后,把手按在自己的胸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八剌被我轻轻驳回,愣怔了一会儿,回不上话,气鼓鼓地转过头,不发一言。我知道他只是好面子,并非生气,遂也不理会,只骑马慢慢跟在他身侧,一路观赏绿洲的风光。八剌见我意态悠然,更气闷地不说话,扬鞭抽了几下,走到前头去了。

我只觉得好笑,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也有孩子气。笃哇看父亲这般,也是笑着摇头,怕我被冷落,又驱马上前跟在我身后,不时跟我说着话,简单介绍撒马尔罕的情况。

我们骑马而行,靠近城郭时,便放慢了速度。撒马尔罕城位于泽拉夫善河南岸的高地上,附近皆是园林,水渠纵横,当年蒙古西征虽多有破坏,但在大臣麻速忽的经营下,农事开始慢慢恢复。城外尽是柏柳桃李,绿树成荫,只望着那一片浓密,便觉得身心清凉。还有密密的葡萄架,颗颗饱满的珠粒散发着甜蜜的芳香。农人们却停止了忙碌,见八剌过来,全都敬畏地跪在道路两侧,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八剌排场盛大,前面仪仗队开道,后面侍卫护驾,中间还有大臣僚属陪侍左右。他那匹黑色骏马也像主人一样高傲,头高高昂着,眼里是骄矜和不屑的目光。

撒马尔罕的旧城毁于战火,眼下的新城虽不及旧日风采,也颇为可观。我们从外城南门而入,沿着土路,一径先前。城里也有浅浅的水流,环着内城流过,围成了弓形。内城和外城之间是市场和民居,本是商品汇集,贸易繁盛的地方,此番因着八剌的到来,少了很多喧嚣。商贩们都安分地守在自己的铺面上,恭迎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少了喧嚷的集市让我多少有些失望,但看看商人们脸上的风霜,我还是能感受到来自异域的气息。高大的骆驼此刻跪伏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打着盹;铺面上的丝绸和宝石经阳光一照,安静地闪着耀目的光;来自阿拉伯半岛的乳香和没药,不经点燃,似乎都已熏出奇异的芳香。

我将目光慢慢收回,跟着八剌进入内城,入目的先是花园和民房,也有一些市场。内城较外城有序很多,地上铺的是石板路,平坦阔敞。再往城中心走,便见一个巨大的方形广场。广场周围是一幢幢华美庄严的建筑,风格各异,纷繁多彩。蓝色的圆顶清真寺,高耸的基督教教堂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同一座城里。还有回回教的经学院,大小不一的官邸。广场西北角的一幢大楼就是麻速忽的官署——别失八里行尚书省所在地。

我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哈剌和林。那座世界都城也有眼下这般多元文化交相辉映的风采。不同的是,撒马尔罕更深藏着沧桑和过往,一座城便承载着一部历史。

我兴致勃勃地打量这些建筑。清真寺的圆形穹顶尤为耀眼夺目,蓝色瓷砖闪着蓝宝石一般璀璨而深沉的光泽,大门上细密的花卉藤蔓和回纹图案,仿佛讲述着《古兰经》里的神秘奥义。寺墙上彩色瓷砖拼出各式几何图形,宛如挂着一幅幅精美的波斯壁毯。

八剌却对这些毫无兴致,也许早就腻烦了罢,知道有笃哇跟在我身边,也不管我,直奔麻速忽的官邸而去。我也收回了游览的心思,催催马紧紧跟上了。

麻速忽和行尚书省大小官员早已在外迎候,见八剌远远而来,赶紧迎上前,殷勤地扶他下马:“八剌汗,河中之地英明公正的主人,撒马尔罕城的领主,麻速忽总算盼到您驾临此地。”

八剌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便任由大小官员簇拥着往官邸里走。我由笃哇引着,跟随其后。麻速忽十分热情,亲自把八剌引到官邸里的议事厅,我自然也跟着进来。八剌在上首坐定,两侧专门为我和笃哇设座。随行大臣坐在下首,通译和书记官侍立在八剌身后。

麻速忽经八剌允准也在下首落座了。他身边还有二人。一位是年纪在六十左右的老人,身着白色长袍,头上包着缠头,一副回回学者的打扮,洁净的衣服纤尘不染,垂下的胡须透出几分安详,脸庞瘦长,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写满了智慧和学问。另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要圆润许多,衣饰也更华美,应是撒马尔罕城的显贵。

仆从们为我们奉上瓜果和饮品,八剌随手摘了一粒葡萄,尝了一口便扔回了盘里,皱眉斥道:“麻速忽,这样的水果你也敢摆在我面前?”

我有些诧异,也悄悄尝了一颗,虽的确不如八剌送来的葡萄甜美,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忍不住看看麻速忽,想看他如何答复。

麻速忽却也不慌,从容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回道:“汗王莫怪。撒马尔罕城最上等的葡萄,小人哪敢私留,都吩咐农人们一粒不剩地献给汗王。小人这里衙署简陋,不敢铺张,葡萄也算不得好,还望汗王体谅。”说罢,微微抬眼,黑色的眼眸里是忠诚敬畏的目光。

我轻轻瞥了他一眼,又望望八剌,心里冷笑:八剌本是故意刁难,麻速忽也是刻意逢迎,为八剌做足了面子,难得又十分诚恳,毫无伪饰的痕迹,连麻速忽身边的那个显贵跟着附和,“是呢,汗王!您王庭里葡萄的滋味,我们哪里晓得?还愚笨地以为这就是撒马尔罕的上品呢!却不知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听了麻速忽的话,八剌的脸色已经好转了,这显贵从旁附和,更让八剌心情舒畅,却仍冷着脸假意道:“我还以为你们多了海都这个新主人,就忘了我八剌呢!哈扎尔,你嘴上是抹了蜜吗,说的这么动听!这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那个叫哈扎尔的显贵闻言,对着八剌跪下,双手举过头顶,略带惶恐地回话,声音也有几分变调:“八剌汗,哈扎尔若有半句话欺瞒您,真主都会降罪惩罚!狂风会把我所有的财富都卷到沙漠里去!”

“是么?”八剌听了,不以为然地笑笑,“卷到沙漠里去?不如……把你的宝贝都献给我罢!”

哈扎尔本是埋着头,闻言,猛地抬起脸,双目睁得滚圆,难以置信,迟疑了半晌,才艰难回道:“哈扎尔是八剌汗的奴仆,我的命都是汗王的,何况那些财富?八剌汗只要一声令下,我便会把家财都送到您汗帐里去,只怕那点儿东西入不得您的眼……”

“撒谎!”八剌闻言,脸色突然变得阴冷,唬得哈扎尔身体又是一颤,刚要开口辩驳,就被八剌喝断:“先前我向城中富人收取赋税,你心不甘情不愿,我可没忘呢!你们这些商人,全都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哈扎尔又是连连叩头,口中连道:“小人先前愚昧,今后绝、绝对不敢了……”

麻速忽在一旁冷眼看了多时,终于看不过眼了,他怎会不知八剌是故意威吓,只怕哈扎尔的软弱退让会进一步养大八剌的胃口,遂从旁开解道:“你别害怕,只要你对八剌汗忠诚无二,八剌汗会庇护你的,怎会剥夺你的财富?”然后,不等八剌开口,又道:“八剌汗和海都汗定下了庄严的盟约,为我们河中地区带来宝贵的和平,让农人安心生产,商人无忧地贸易往来。撒马尔罕能有美好安宁的生活,都赖八剌汗的赐福。哈扎尔,你这个愚人,此刻不应该向八剌汗奉上最真诚的感谢和祝福吗?怎么会惊惶地痛哭流涕呢?八剌汗是多么贤明的君主啊!”

哈扎尔听了,如顿悟一般,不再害怕,顺着麻速忽的话,连连谢恩。麻速忽又道:“八剌汗是贤明睿智的汗王,自然会信守盟誓,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看着哈扎尔惶惶不安的模样,八剌本是得意又骄傲的,然而听了麻速忽一席话,脸色又慢慢冷淡下来,偏偏还无从反驳。我这才明白麻速忽心机之深沉:他这是提醒八剌信守保护城市的承诺呢!

八剌的手用力扣住座椅,盯住麻速忽冷笑道 :“麻速忽,你难道是我肚子里蛔虫?我的心思你全能猜得!”

麻速忽微笑着回礼:“小人不敢揣度汗王的心思。小人只是知道历代圣君贤王的言行并以此为据,而我的八剌汗难道比不过前代贤君吗?”

“如你所言!”八剌一下一下叩击着桌案,咬牙冷笑。

“臣民之幸!”麻速忽感叹了一句,深深地向八剌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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