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75 沈遄梦遗略知人事

宣德八年二月,文箐在自适居中迎来了一位故人——裘定初裘讼师。

裘赵氏已产儿,正好半岁,小名为:阿牛,婴儿略瘦,体质似乎并不太好,赵氏缺乳,文箐让她喂以牛乳。

裘定初原在江西巡府门下,赵新于七年十二月因皇命急返京,裘定初又因受排挤,时没了去处,恰文箐在十一月份曾写信问询:是否有意到苏州作先生教弟弟文简?

裘定初到年底终下决定,过了春节后动身。返九江,知章家老婆子命不久矣,想到去周家无见面礼,裘赵氏为人母,不忍心见章家几个小儿女饿死,与章家娘舅相商,以照顾章家幼儿幼女为由,胁章家婆子写下了当年卖徐氏之供状。

章家婆子过世,章家四个小儿女随了裘定初夫妇来到了苏州,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叶子见姐姐枝子弟弟梢儿与根儿立时大哭,磕头求小姐留下自家姐姐,道是姐姐什么活计都会做得来。

文箐一见章家人,其心呕心得很,可是没办法,自己欠章三一条人命,章家婆子又写了证状,这事又不能怨裘赵氏多事,忍了几忍,良心上过不去,只让章家小儿女与周德到到旁的屋子住了下来,寻思着过了春织以后,让李诚将章家几个儿女全送到常德去,分他们几亩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

裘定初来了,可商辂那边也来信定下来教文简,文箐自感似乎要对一人失信。正在犯愁之际,听得文筜说到周腾最近春风得意之事,免不得打起了主意。

周腾联手郑家,凭借着将榜令“凡内官内使在外,不许侵占官民田地及擅造房屋”一条,告倒了织造太监陈源,官府抄没了江家在苏州的产业,而塌房管事一职,周腾有心打点。他吸取以前教训,此次阮个来苏州,周腾立时厚礼结交。如此一来,四处打点妥当,塌房管事一职似乎有眉目。因心情好,在春节时分,周家不仅在常德县捐赠粮食,更在苏州,捐了些布匹给养济院,深得况钟之意。

文箐私下里请周腾身边的余春帮忙打听,知况钟手下缺幕僚,而周巡府那边亦缺人手。文箐与裘定初提到:况钟用人不拘一格,因其本人也不是进士出身,当初不过是刑部小吏做起,得了上锋赏识,举荐到苏州来帮知府。正因为其小吏出身,到得苏州这富庶之地,生怕人背后指摘,故而严于律己,走乡访民生活艰辛,日子亦过得十分清贫。裘定初若是随了他,能得重任,但在薪资一事上,只怕不若先前当讼师。而周忱是好官,在某种意义上却谈不上清官,周忱十分通晓财政,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又费了些功夫,才知况知府兴修水渠,建圩田制,极需通晓水利的人,裘定初于此道却是生疏。托了些门道,终于让裘定初到周忱手下做了幕僚,管些刑罚讼事,这叫“专业对口”。文箐将此事打点好时,已是四月份了,那时,周同也离开了周宅,去了长沙。

文箐本想让周同将章家儿女一同带到常德,后来终不想让邓氏抱怨,正好阿素于三月往苏,除了叶子留在自适居,其他几个章家人悉数打发到了常德,文箐自此松了口气。

过往的恩怨,是否放过?文箐也把握不定,只是到得清明节时,周家祖坟下青烟袅袅,而徐氏孤坟头上只有文箐姐弟二人泣不成志,几撂冥钱烧完雨水一浇,略有青灰痕迹。冥冥中自有报应,徐家当时任职在外的某人,因涉嫌贪墨,被削官为民,回到了常德。

文箐对文简道:“有朝一日,待你有出息了,再为姨娘正名分吧。”文简点头,陈妈听得这话,将目光移向别处,不敢看向小姐。

黑漆疮斑好后,在周家好吃好住,闲来无事,只与叶子两人一同打草喂牛喂马。马肥牛壮,连小牛犊长势亦喜人,每当小牛出圈,“哞哞而叫”之时,文箐总觉得一种幸福、自在感油然而生。

如今,自适居,按文简当初要求,养得鸡鸭鹅猫狗,除却牛马以外,文箐又买得头驴,平日里出行套了驴车,就是家中石滚子碾米,套上驴,倒是轻松。可以说,现下这日子,真个是关起门来不求人,自给自足,实是与宅子名相符:自适。

陈妈语文箐:“小姐对少爷先时应诺之事,无一不允。”

文箐笑道:“文简喜欢这些家禽,本来便是农家不可或缺。古有曾参杀猪,文简虽小,我先时既放话许诺与他,自也应当做到。言出必行,行必果,言传身教一事马虎不得。”

文简观自家圈内,除却羊儿未曾养得,似乎其他皆有,便也没再多求。文箐不养间,理由乃是:“羊儿跑得太快,吃草就是磨地皮,实是不好养。如今家中便是这些家禽牲畜,料理起来便不是易事,陈妈与嘉禾他们都劳累不堪……”

说到这个问题,古代对耕牛其实非常看重,牛作为一个农家中一项很重要的资产,不论哪家哪户都十分宝贝。邻居有耕牛,每到农忙之际,牛困人乏,牛儿拉着空车往家返,主人从不坐车后,而是将牛全身泥泞洗净,慢慢牵了回家。

文箐养的奶占不下田地,陈妈认为有些太浪费,吃的比人家耕牛还好,不过是产些奶。说到喂牛喂马,确实文箐与陈妈花了不少精力,不仅是买得豆腐渣来喂,更是买来醪糟,喂得牛肥马壮的。

除了给文简找个武师学武这一项,到现在未完成以外,其他的,似乎文箐能为文简做到的,都一一实现了。文箐寻思着新宅建成,招人眼,日后还是要寻一护院才成。只是这话落到周德全耳里,周德全以为小姐嫌自己老迈看不了家,有些小失落。文箐见此,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孙豪送文筵的那匹马似是有三岁半了,眼下却开始闹春。苏州有兵马驻营于金鸡湖与阳澄湖之间,周赓好不容易联系了某千总,将旗下一公马与周家母马配种。文箐为了自家那个一岁的小马驹,曾在后山上立了一上小围场,周赓看中这个地方,将公马与母马放于一处。李诚他爹别的或许不成,就这个侍候马的事儿倒是一清二楚,文箐将其请过来,帮着办此事。

配种一事在周家小孩看来,十分好奇,周家大人们自是不愿小孩参与其中。文简的好奇心是怎么也压抑不下的,况且马就在宅子旁边,焉能不挂念,他反复问姐姐文箐,小马儿如何生出来的。事实上,小孩五六岁,早已有性别意识了,文箐作为现代人,虽然不可能给其讲解如可繁殖,不过现成的事例在眼前,也没有象李氏那般过多地阻止。

雨后放晴,恰逢沈颛与华婧那日过来送樱桃。文简拽了表哥欲上后山去。沈颛听得马要配种,别扭至极,可是见着小表弟满心满眼地期盼,只得应允了。

沈颛此时正是变声期,去年年底开始变声,有点小鸭嗓子一般,与人说话是越发少开口,见得文箐,更是羞作一团,跟个小媳妇似的。文箐还真没多想,只认为这个小正太十分可爱,倒也不忍心欺负他。

这两人这般相处,于老太夫人着急了,姜氏也担心儿子与未来儿媳这般相处,只怕有人趁隙而入,于是也尽量创造机会让沈颛与文箐多来往。

沈颛见过孙豪骑马雄赳赳气昂昂之态,很是羡慕。某次文筵让他也学着骑马,学了几次,勉强能上得马来。此时文简在小围场里,牵着自己的小马驹,跃跃欲试要上马,李老爹在旁不许可,沈颛劝表弟过两年再骑。文简便让沈颛骑上去,沈颛这人话不多,对小表弟要求又从来不敢拒绝,硬着头皮上了小马。围场一角,那两匹大马却开始交配,沈颛这边上了马,行得几步,放眼看下,吓了一大跳,鸭嗓子叫了一声,颠下马来。

李老爹慌得将沈颛扶进了宅了,文箐也是吓了一跳,只见沈颛头上发髻散乱,衣上都是泥,显然颠得不轻。文简一副犯错的样子跟在后头,惴惴不安地瞄了瞄姐姐。

文箐瞧得华婧满脸心痛的样子,也十分过意不去。华婧问沈颛哪里不适,沈颛哑着嗓子说:“无事”。家中没有沈颛能穿的衫子,文箐让嘉禾打了盆水过来,华婧蹲下来,为弟弟擦拭身上的泥尘。

文简给沈颛道歉,沈颛安慰他自己无事。

文箐心里纳闷,这小驹并不是烈马,脾敢沿属温和,自己也曾骑过一两回,乖顺得很,又有李老爹在一旁看顾,沈颛好端端地怎么就摔下马来?将文简带出门来,问得经过,又气又恼,却又发作不得,只让弟弟下回莫要轻易上马。文简此时是姐姐说甚么都一律点头。文箐让黑漆儿带他下去,自己再返回屋里,见华婧正在给沈颛梳头,头上沾了泥水,有必要好好洗梳一番。

嘉禾打来水,文箐让其取来头油,见华婧对沈颛爱护有加,小心地给其洗头,查看哪处有碰伤。于老太夫人知孙豪给文简送来马,又听说文箐与孙家时有信件往来,心生忌讳,生怕到手的曾孙媳妇日后飞到旁人家中去,于是只暗地里让姜氏给孙颛与文箐多相处机会。华婧没想到今次与弟弟来,却又让弟弟受伤,心中只道:晦气。

文箐只听说沈颛偶患有头痛症,一直以为是偏头疼,此时也十分关切,这回是否颠下来有甚么脑震荡,小声地问沈颛:“大表哥,头可痛?我这厢让周管家去请医生来瞧瞧。都怪文简,我对他实在太纵容了……”

沈颛生怕她担心,又认为自己这一来便是给表妹添了麻烦,又怕其到时训斥表弟文简,心中不安,哑哑地道:“不痛不痛,莫要请医生来,表弟是好意,表妹莫怪他。”

华嫣听弟弟这般阻止,也不放心,当着表妹的面自是不好说甚,瞧得弟弟头上倒是未曾有包,想来是未曾撞着头,略松了口气。“箐妹,这事哪里能怪文简。都是他自个儿不会骑马,还非要上马,得个教训也是好的。”

文箐却瞧得沈颛精神实是不佳,便问其晕不晕,沈颛欲待摇头,却只觉眼前发黑,略有恶心感,却是扯谎道:“还好,不曾……”华婧拿着帕子替其擦拭头发,见弟弟这般隐忍,心中流泪。

文箐也看出来沈颛这是哄自己放心,“不请医士来的话,若是头晕,表哥只管说来,表妹这里倒是有些小法子。”

她说完这话后,沈颛立时睁开了眼,闪亮亮地看表妹一眼,小声道了句:“略有点……”

华婧见得这般情形,立时一脸高兴地道:“表妹,甚么法子?只管说来。”

文箐的法子不过是想着偏头痛犯上时,施以按摩,便是一种舒解的法子。她吩咐嘉禾先放下手头活计,来给沈颛按摩一下头部。

沈颛一见是嘉禾过来,立时脸上红云顿起,男女有别。他在家中,除了姐姐与母亲给自己洗头以外,并未与无其他女子有过一星半点接触,在他心里,除却姐姐与姆妈,那只有表妹文箐是来日最为亲近之人。是以,见得嘉禾靠近,便有几分抗拒。嘉禾手伸出来时,沈颛身子一僵,立时便要起来。

华婧瞧得分明,便道:“要不然,表妹在一旁指点于我,我来。”

文箐心中有愧,此时只想着为弟弟赎罪,“也好。”说及穴位,华婧却是不懂,文箐伸出手来,指点穴位:“从印堂穴往下至太阳穴,顺道按下来,再……”。

只是华婧一出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用力一下,沈颛闷哼了一声。华婧缩回手来:“我这手拙,显然做不得这个活儿。”

文箐吩咐嘉禾道:“嘉禾,你去厨房炖些红豆奶来,顺便,请周管家来。”

华婧连连拒绝,道:“表妹,我们都是不惯人侍候的,尤其是我弟。这家中又无外人,你我本是表亲,哪来那般顾忌。再说你与我弟本来……”

她说到此处时,沈颛羞窘不堪,起身要逃离,却被姐姐牢牢按在椅上,只道:“姐……你莫难为表妹了。我,我已好些了……”被华婧一瞪眼,不敢再作声。

华婧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文箐这下约略明白,便道了句:“今次我来示范一次,表姐只管瞧得便是了。”

沈颛想拒绝,奈可姐姐华婧极热情,满口都是想学的语气:“好啊,好啊,表妹快教与我。他归家后,我也能好生照顾他,免得一犯起头痛来,让爹娘也不心安。”这番话,将沈颛要客气的拒绝之辞全都堵在嗓子眼里。

文箐此时已是虚岁为十,已然梳起了少女发式,她今年较去年长得又高些,外人瞧得,已是隐隐有少女之姿态。她十指嫩白真个如小葱尖一般,华婧瞧得这双小手按上了弟弟头上,也是略生羡慕:眼前便真正是一对玉人。弟弟将来好福气,能娶得表妹这般人为妻。

沈颛羞羞地闭上眼睛,只听得头上表妹双指摁在太阳穴上,指腹有力地按下来,柔声道:“此处太阳穴,着力揉。表哥,力道可是合适?是否太重了?要是不适,只需说来。”

沈颛只觉她呼出来的热气吹在头顶发际,透过头皮,一直温暖到心头,小声“嗯”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与舒服,从头顶一直弥漫至全身乃至四脚。

华婧笑道:“表妹问你话呢,到底是力大还是力小,你且得说肯定才是。要不然,表妹哪知如何使劲?”

沈颛红着脸,不说话儿。文箐生怕他是因男女有别,而生顾忌,忙侧出身子来,对华婧道:“要不然,表姐来试试手?”

华婧用力地给弟弟按了一下,沈颛忍不住呼了一声“啊”,华婧便道:“唉呀,我这手劲不知该使多重,表妹,还是你来吧。你以前给曾祖母按摩,曾祖母就夸个不停。我服侍曾祖母时,曾祖母总是说我手下是个不知轻重的。”

她连文箐给于老太夫人按摩的事儿都说将出来,文箐便知这差事还得自己来,抛却了古代的男女有别的念头,认真地做“按摩师”的工作,细细地与华婧讲解额上几个穴位,头顶几个穴位,耳后与颈部穴位。

她这厢教得仔细,华婧也记了下来,过得一会儿,借口去厨房帮忙,便抽身而去。文箐有些发窘,见沈颛脸上红色不褪,额上热度渐增,连原来在阳光下有些透明的了耳廓也格外发红,心中暗叫了一句:小正太!

她这厢收敛收神,着意按摩,按到后颈处时,沈颛舒服得小声呻吟了一下“嗯……”

文箐自觉有成就感,上一世,自己在妈妈的美容院做SPA时,一旦人给按摩到舒服至极,心旷神怡之际,也免不得舒服得发出声音来。

只有沈颛被她按着按着,却是只觉头已不疼,一种幸福感弥漫心头,文箐按四明穴时,沈颛似觉得神台一片清明,说不来的舒爽,随着表妹十指按揉,四肢百骸皆舒张。文箐按到其颞部时,他已舒服得不再感叹,羞意渐去,睡意略上头,以致于意识开始朦朦胧胧起来。

文箐按揉得差不多了,瞧得他耳洞处有一小片泥渍之迹,用湿帕子抹了一下,未抹净,不由得又用手沾了点水,以指腹轻擦。就是这柔柔地一下,却让半睡半醒之间的沈颛惊醒了,身子麻了一下,一个激淋之后,下方似乎挺了起来,他脸上刚褪下去的红色,此时再度如火烧一般映上来,起身,慌作一团,跑了。

文箐愣了一下,琢磨着:“我未曾用力啊……”

少年沈颛却在那一刻间,似是通晓人事。那晚入眠之时,作得梦里,见得二马双头相蹭,脖劲相交,之后各种幻象接踵而来;后来又梦到表妹在头顶,在耳边柔声问道:“表哥,这般力道可是合适?”他只觉从后颈处一股酥麻,浑身软而无力,唯有一处勃发硬挺,未几,又听得表妹娇声道:“表哥,这般怕痒?”他只觉身下一湿……

关于治疗偏头痛的按摩法子,这个最开始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甚是管用。后来问医生,也是这般。从印堂穴(额顶)一直按到太阳穴,耳朵两侧,还有四明穴都一一按到。头顶用两掌与十指指腹挤压头骨,一按一松,非常舒服;甚至于两耳分别以掌盖住,用力压,耳中有轰鸣声,放开,会觉得头部十分轻松。后颈处除了小心颈椎,按摩时,若是按到十分受用之处,那种享受,无法言语。我家员外给我按头部,我最喜其按到后颈处,所有的按摩穴位,唯此最爱,其妙处不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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