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手伸向长剑。

“那么多腥风血雨都没能将我杀死。”男子手握着长剑,“如今,竟是你将我送往黄泉路。”

男子如风一样舞动长剑,一个书香门第祖传的剑法在他的手中添上了杀气。

是,他出自一个书香门第,而且是长子嫡孙。自幼学尽四书五经,学成赴考之日,却遭灭门。一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全部遇害。此后他便再无功名之心,一心报仇。

我别开眼,看向窗外。

他的长剑架在颈脖间却迟迟无法落下,我回头望他,他正看着我,“不要忘记,帮我报仇。”

我点头。

我不会忘记,他随我六年,做我手下的杀手,为我斩杀的人无法计量。但他由始自终一直记着,现在的他只是为了报仇而存在,没有仇恨就没有他,如果仇报了,同样也没有他。

“在我仍能为你所用的时候,你是绝不会给我报仇的机会的,对吧?”他经常这样对我说,而我也只会沉默不语。他就像一把利剑,在他变钝之前,我是不会舍弃他的,但是一旦利剑无法切断我欲切断之物,留着就没有用处了,直到那时,我才会放这把剑自由。

那么,我会为他报仇,不是因为感激,这是一个承诺,当年我第一次见他时,就已说过,我会为他报仇。

“噗……”忽然有温热鲜红的液体喷涌到我的脸上。我微微一愣,他的剑仍旧架在他的脖子上,还没来得及划下一道痕迹。

而他的胸口上却有一朵血色的花朵绽开。

原本正在喝酒的人尖叫,四散逃开,酒器桌椅跌倒一地。

我面前的男子定定注视着我,目光开始涣散,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为什么。”

“不是我。”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声音掩盖了。

他的目光终于缓和下来,嘴角甚至荡出了一个弧度,“我信你。”

“报仇……”

信我?

他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背上插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我伸手,将匕首拔出,这是一把专门为左撇子打造的匕首,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情,在一个开封城里找出一个左撇子。能有多难。

“先生…”男子的身后站着那个孩童,她轻轻地叫我。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那件褙子,美得恍若谪落凡间的仙人。

我皱眉,冷冷地望着她。

“我…”孩童啜泣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反问她,“你弄脏了这件衣服,亦或是杀了这个男人?”

她望了一眼沾满血色的褙子,又抬头瞄了我一眼,最终低下了头,没有答话。

我站了起来,“敢做不敢认的,都是懦夫。”

说罢,我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准备下楼。

“哥哥!”就在我与这个孩童而过时,她忽然死死拉住我的衣袖,,“哥哥……不要,不要这样对小宁!”

“哥哥?”回头冷笑,“你刚才杀的那个人本就活不过今年秋分,你不需要这样。”

“我是楚宁…”孩童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是楚宁啊,哥哥……”

声音渐渐染上哀怨。

不久,衙门的人便上来了,他们带走了男子的尸体以及那个哭泣着的孩童。

我在对面的妓院,那个孩童转身下楼时,我看见她哭红了的眼。

孩童很快就从衙门出来了,官差们都不认为一个孩子会杀得了人,更何况这是一个女孩子。

我去了衙门,官差将孩童送到我面前,然后摇着头转身走回衙门,“才多大的孩子,就看到这样的事……”

孩童看见是我,立马飞扑到我的身上,“哥哥,哥哥,你来接小宁,可是原谅小宁了?”

我推开她,“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说完,我便转身背对她离开。

“哥哥,”孩童从我的背后抱住我,“不要离开小宁,不,是小宁不会离开哥哥,之前那个违背哥哥命令的男子,小宁可以为哥哥而杀,哪怕其他人,小宁同样可以为哥哥而杀,小宁不惧鲜血,不惧死亡,但求哥哥不要这样对待小宁。”

我死了手下唯一的杀手,没有杀手的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如今,我有多渴求杀手,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僵住,“你只是一个女子。”

“哥哥…”孩童低声唤我。

我感觉我的背后湿了一块。

最见不得女人哭了。

“好。”我掰开她的手,转身,“那么,从今,你便随我,一桩生意,你到手七成,我中间抽三成。有问题吗?”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摇头。

“你叫什么?”

“楚宁。”她抓起我的手,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

一,丨,丿,………

“哥哥,不要忘记。”她重复,“楚……宁。”

“哥哥。”从门外进来的是楚宁,一身红衣,鲜艳得好似婚房里等待夫君的新娘。

四年了,楚宁成为我手下的杀手已经四年了,她一直都叫我哥哥,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愿意改。四年前的楚宁还只是个孩童,四年过去了,楚宁也长大了。不仅如蔷薇一样的明艳,还如蔷薇一样带刺。哪怕不施粉黛,都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她的美丽又太耀眼,不能直视,否则会灼伤自己的双眼。

我坐在椅子上,将准备好的银票放到桌上,“江家灭门,八千两,我抽成两千四百两,这里是另外的五千六百两。”

楚宁走到桌旁,顿了一顿,拿出茶杯又斟上茶水,“哥哥,茶…”

我瞟了一眼茶杯,敷衍,“知道了。”

楚宁低下了头,没说话。茶杯里的茶慢慢溢出茶香,在整个房间晕开。

我伸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又抬头望了楚宁一眼,“好了?”

“哥哥,不要生小宁的气!”楚宁连忙坐下。

我低眸,又喝了一口茶。楚宁在我面前,无论是四年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一样。像一个小孩,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都怕惹恼我。甚至有时开门时力度用的不对,使门有一丝丝的声响,而我又恰好回头时,她都会连忙低下头,低声问是否惊扰了我。她声音中的恐惧让我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当时到底是怎么将匕首插入那个男子后背的?我始终都在怀疑,我许她做杀手,是否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