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杭州和开封一样,一样的多雨。而且,杭州的雨来得毫无防备。才刚走出船舱,雨就下起来了,我和楚宁一瞬间就被淋湿了,可是雨还是没有停,楚宁拽着我一路跑,跑到街角的屋顶下,也不顾自己,就把我往里塞。

“哥哥不喜欢雨,小宁记得。”她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挡雨。

我推开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伞,撑着走出屋檐。我回头,“走吧。”

楚宁看着我,咬了咬唇,蹉跎了一会儿,终于走了出来。

我带着楚宁走到了一间酒馆,掌柜的应该是个北方人,因为还没走进酒馆,我就已经闻到烈酒的味道。

“小二。”我将雨伞放在桌上,旁边是满脸笑容的小二,“二两烈酒。”

“得嘞。”小二一路小跑就没影儿了。

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楚宁也坐着,不过她的眼睛一直在往四处看,像受伤的猎物防备随时准备冲出来的狩猎者。

“哥哥!小心!”楚宁突然大喊,然后一手将我推开。

“乓!”楚宁衣袖中的匕首随着楚宁的摆动被甩到楚宁的手心,楚宁立马反握匕首挡在我的胸前。挡住了原本刺向我胸口的一支黑色的针。

楚宁用刀刃挡下了一支针。

“去死吧!”我看见小二狰狞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眼角还带者血,他的声音嘶哑,犹如蟒蛇的嘶吼。

楚宁空闲的手撑在椅子上,借力跃起,一脚踢开了小二。小二翻滚着跌远了,楚宁连忙跟上前。

“楚宁,回来。”我整理好衣服,淡淡地开口。

“是……”楚宁回头看了我一会儿,最终敛起眼一步一步挪到我的身侧。

我将楚宁手中的匕首拿到自己手里,然后将匕首刺在桌上,语气强硬“,做事要敢作敢为。”

楚宁偷偷瞄了我一眼。

“你想做什么?”我的语气没有变化,“安大夫。”

“哎呦……”跌在一边的小二揉着腰站了起来,“我说,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杀手不要那么狠啊,招招致命。”

“她就是杀人的,不致命难道还应当救命?”我反问他,“你的易容术真的越来越烂了。”

“切。”

“哥哥……”楚宁在旁边拽了拽我的衣袖,小声地说,“小宁想走。”

“好,”我低头对她说,又转头看向安大夫,“知道杭州哪里有僻静一些的客栈么?”

“咳咳。”安大夫咳出几缕血丝,“你到过的地方哪里是僻静的?”

说完,他从衣袖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走吧,哥哥。”楚宁又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回身拿起桌面上的伞走出了酒馆,楚宁跟着我走进了雨幕里。

下着雨的街道比任何时候的都讨人厌,我在杭州这样的街道上走着,身侧全部都是黑暗,无论是前进,后退还是原地不动都是。但是除了前进,我又没有其他别的离开的方法。

“哥哥…”楚宁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

“嗯?”

“小宁感觉……”楚宁顿了顿,“刚才那个人有些面熟。”

“嗯?”我停下脚步,“你记得这个人是谁?”

“好像有些印象,而且不是些什么好的印象。”楚宁皱了一下眉,“小宁记得四年前,第一次再见哥哥的时候,小宁在路旁,哥哥将小宁抱起……”

“哥哥的怀抱很暖,”楚宁反手抱住自己,“后来,哥哥叫来了一个人给小宁医治,那个人在为小宁把脉的时候,往小宁的脉搏上刺入了一支针,比绣花针还要细的银针。”

“嗯?”我抓起楚宁的一只手,“你……”

“崩!”忽然有些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到我的身上,然后迅速退后。

“啊!”我听到一把女人的声音,很小,然后是鞋子摩擦地面向后的声音。

“什么东西?”那个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东西?

“道歉。”楚宁转身向那个声源,语气冰凉,“给我哥哥道歉。”

楚宁将每一个都咬得无比清晰。

“我赶时间。”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再度响起那个女人低声嘟囔的声音,很不耐烦的语气。

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渐渐靠近。

楚宁抖动了一下手臂,一把精致的小刀落在她空闲的那只手的掌心上,小刀反射出了月光,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不行。

我伸手按住她随时准备甩出小刀的手。

脚步声从我的身侧经过,然后慢慢远去。

杭州的客栈比开封的要色彩上少许。开封因为常年浸在雨里,所以开封的客栈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这里不一样。

“哥哥,为什么不让小宁杀了那个人呢?她这样对哥哥!”楚宁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我的房间里不肯走,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低着头看自己发梢上一滴一滴落出的水珠。

“人命不是那么儿戏的事,”我慢慢说,“你要分清杀手和江湖人,这两者,是有区别的。还有,我手下从来没有无辜的性命。”

“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我转身整理包袱,阻挡了楚宁一切后续的话。

深夜,我点燃了一根蜡烛,从身上掏出一张泛黄的小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而且还有一些被血色晕开的痕迹。

这张纸是一个书生的,一个曾经是书生的人。而他,是在他自己死之前的最后一秒,才将这张纸交给我的。

他复姓皇甫,无名,哪怕到了他死的那一秒他都没有对我说起过自己的名字。

“要是一家遭受灭门,大丈夫,又何必再记自己的名字!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姓就够了。”他是这么说的,在一个雨夜。

这样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总爱大呼自己的仇恨,好像自己的一生除了仇恨什么都不剩了,而在最紧要的关头却总是贪生怕死。当时,他在街上摆摊卖字画,字是狂草,写的大多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之类的话,画的也不是梅兰竹菊这类表明自己品行的画,而是舞剑挥刀的江湖义士。

而我,看见了他一笔一划下的怒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