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开业在即, 沈言昔越发忙碌。去铺子里准备的同时,还要兼顾着府里,不让老夫人有所察觉。
江雨烟和锦绣见他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 思来想去, 似乎也只能帮着画一些首饰钗环的画样。
命春草夏荷去买了宣纸, 连着画了几日。东西厢房里, 桌上、地上横七竖八地铺了一屋。
前院忽然来禀报, 说有客人到访。
江雨烟顿了顿,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毛笔,对身边的春草道:“去叫姑娘招呼吧, 这些事一向都是她料理的。”
春草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一刻不停地进了西厢房,掩不住语气中隐隐的激动:“小姐, 原是那日我们一起去请的那位画纸鸢的季相公来了。”
江雨烟微愣了一瞬, 旋即反应过来, “真的?”
“恩。锦绣姑娘在前厅招呼着呢,已经叫人去请公子爷回来了。姑娘问你要不要去见见?”
“我?”江雨烟踟蹰着, “还是不要的好,那日抛头露面去请他已是不妥了,若是相公等下回来,只怕……只怕会心生不悦。”
见她不自觉红了脸,春草掩嘴一笑:“原是担心公子爷吃醋……这倒不怕, 我们公子爷心胸坦荡, 之前又是他允了你与姑娘去请, 说起来与这季相公也算是故人了。”
“坏丫头, 就会嘲笑我。”
两人正说着话, 锦绣也走了进来,“做什么呢, 这么热闹。”
江雨烟忙理了理衣衫:“怎么样?相公回来了。”
“恩。”锦绣坐到一侧的软榻上,秋夜赶紧上了杯茶。
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你我之前一直担心来着,倒是公子劝了我几回,说他一定会来。不想今日竟真的来了。”
“他答应来上工了?”
“想来是答应了,适才我陪着他坐了一会,他倒是没直接说,我想着,一来,他见我不是东家,与我说了也无用。二来,只怕是那次当着面儿直接拒绝过我们,现下不好意思直接答应。不过,若无意来上工,只怕也不会跑这一趟。”
“恩。”江雨烟松了口气,“终于是答应了,这么些天提心吊胆的,现下心里总算是有些底了。”
几人说说笑笑一阵,便各自散了。
前院厅堂里,季仰元正捧着管家端上来的茶盏,如坐针毡。
当日,丝毫不留余地地回绝了江雨烟和锦绣的邀请。如今,自己却亲自找上门来。不曾想,沈家众人竟丝毫未提及当日被拒的事,一点也未慢待了自己,沈言昔更是亲自从铺子里返回招待。季仰元越发觉得心内不安。
却说自己本下定决心不为商家做工。无奈现实几多艰难。江雨烟与锦绣那日去请他之后,他一时气愤,当下便收了摊位。没了日常的进项,家道越发艰难起来。自家娘子也是一日闹上两三回。一次无意听到他提及有人请他上工,却被他拒绝了之后,便闹得越发凶了。
家宅不宁,前途迷茫。几日的思想斗争,终究败给了现实的困窘。
“仰元兄。”沈言昔一声轻唤适时地将他从无可适从的无奈中解救了出来。
“沈公子……”季仰元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正了正身子。
沈言昔轻轻笑了笑:“仰元兄不必客气,叫我言昔便可。”
“沈公子说笑了。”季仰元微低着头,不卑不亢道:“沈公子不计前嫌,几番来请季某,季某今日是来谋职,岂能乱了规矩。”
“也罢,便随你吧。”
“不知……不知沈公子的商号现下是否还有用的到季某的地方。”见沈言昔一直闭口不提请他的事情,季仰元终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仰元兄,此番是接受了我的邀请?”沈言昔一脸笑意,却还是反问了一句。
“沈公子若是还用得着季某,季某定当效力。”
“有仰元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言昔站起身,笑着说道:“那么仰元兄现下便随我去元兴看看吧。”
“沈公子这是说,确定请季某上工了?”季仰元连忙跟着起身,语气中还有些迟疑。
见沈言昔一直微笑着看着自己,季仰元心内一热,开口便叫了句:“东家。”
“走吧。”沈言昔笑了笑,领着季仰元出了厅堂。
元兴铺面不大,却被打理的精致不俗。
沈言昔带着季仰元四处看了一圈,楼下的货柜都已经摆放整齐,四周墙上简单地挂了几幅前朝文人的字画,看起来雅致异常又不失单调。
楼上的几个雅间被沈言昔重新布置了一番,一间留作账房使用,一间用来保存“元兴”全部的首饰头面画样。另外两间被布置成了单独接待贵客的雅间,用来存放贵重的首饰。
一切准备停当,只等开业。季仰元心内对沈言昔越发赞叹起来。
要说楼上几个雅间都是异常重要的地方,没想到沈言昔竟亲自带着季仰元看了一番。
站在画样间的木柜旁,眼见着沈言昔开锁拿出了一叠宣纸册,季仰元连连摆手道:“东家,你就不怕我窃了元兴的命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仰元兄富贵浮云、高情远致。若是我决意请你,却还防着你,岂不是小人之心了。”
听他这样说,季仰元满心感激,想要开口道谢,一时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了。
沈言昔对门外的沈贵吩咐了一声,要他上了两杯茶,便关上了厢房门。
拿起桌上的纸册,递给季仰元道:“这些是我决意开业后第一季推出的画样,仰元兄看看吧。”
季仰元接过纸册,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良久,抬头对沈言昔道:“东家,虽说我以往从未做过画工,对首饰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不瞒东家,虽说我是百无一用,我家娘子却曾是乡宦家的小姐,虽说岳父岳母去的早,早年却也给我家娘子备下了不少嫁妆,那些首饰钗环,也都是不俗。而且,自那日府上夫人与姑娘去请我之后,我也细细留心了这两年城中流行的样式。照我看来,这纸册上的画样已经近乎完美。”
沈言昔点了点头,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
“不过……”
“不过如何?”沈言昔刚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了下去。
“东家……我僭越地问一句,东家是想把元兴做成可以让东家衣食无忧的小商号,还是名扬苏城的首饰第一家。”
“哈哈。”沈言昔爽朗的笑声飘在厅中。良久,起身走至窗边:“若是要做,莫说苏城,便是京中,也要流行我元兴的首饰。”
季仰元盯着沈言昔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深了。
沈言昔回转身道:“仰元兄有何想法?”
“这些画样虽说很是出色,只怕还是比不上城中的宝利珠宝还有鼎丰商号。”
沈言昔点了点头:“难为仰元兄敢直言不讳。”沉默了片刻后,沈言昔再次开口道:“我不管宝利与鼎丰名头如何,只要做好我元兴的生意便好。仰元兄你画艺出众,独具匠心。我相信你能做好我交给你的差事。这样吧,今日仰元兄便先回家休息,明日再来时,我会将城中历年流行过的画样全都带来,你便在此间细细揣摩,半月之后,在到元兴的工坊正式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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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飘荡了半年之久的沈言玉终于被老夫人接连派出去的家丁寻了回来。
听说老夫人病重,沈言玉不敢再任性,一路车马不停地赶回沈府。
“伯娘。”沈言玉自进了东跨院便一路唤着冲到了厅堂。
老夫人正坐在软榻上喝茶,一旁坐着陪她说话的唐秀晚。门帘一掀开,强烈的阳光便照进了屋内,两下里对视无言。
良久,沈言昔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眨了眨眼道:“伯娘,你又骗言玉。”沉默了片刻,转身便往外走去:“既然伯娘无碍,言玉也可继续逍遥了。”
“站住。”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大声阻止道。
沈言玉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去。
“你要气死伯娘吗?”老夫人急切地喊道。
眼见他便要掀帘而去,唐秀晚连忙站起了身:“小叔子停步。”
沈言玉脚下顿了顿,良久,转身站定。
“混账逆子,伯娘寻了你这么久,你便才归家又要离去。”
沈言玉低着头,半晌不言语。
老夫人见他竟瘦了一圈,当下气便消了一半,连忙对一旁的小丫头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准备热水,给二爷洗漱更衣。”
几个小丫头听到命令四下忙碌起来,几番折腾,沈言玉终于换上了干净的常服坐到了老夫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