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岁末,府里早几天就开始张灯结彩,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除了,织锦院。
不过几日,织锦院就变了个样子,没了穿梭往来的侍婢,多了几位守门的护卫,一片沉静。这名为禁足,实为软禁,柳姨娘此生是走不出这织锦院了。
五姑娘受伤那一事,最后就安在了一个侍婢头上。没人想着深究下去,毕竟,这柳姨娘倒了,对谁都好!而萧衍,本就是忙里抽身,近来为着阿蒙国的事,几乎就是披星戴月。
萧衍只对萧依云说了一个字:等。
等幕后之人按讷不住,再次出手。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深究,那只会浪费精力,哪怕这件事针对你,你也只需要做好准备。
萧依云琢磨了许久,心想这也许就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她没有父亲那般的洞察力与运筹帷幄的能力,她更多的是直觉。有人要对付她,而且直觉并不简单,而她只有知道了那人是谁,才能做好迎敌的准备。
“柳姨娘。”萧依云走进院里,见柳姨娘正在浇花,除了脸色不大好,似乎与之前并无二致。
“太妃。”柳姨娘见到萧依云,情绪上并没有多大的波动,行了礼后,依旧拿起水壶来,“妾身今早还在想,明日,意昂就要走了。这一次,妾身输的太彻底。”
萧依云走近几步,仔细地看着柳姨娘正在浇灌的那株草,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雅致的香味,“柳姨娘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赢吧!”
“妾身知道太妃的手段,您身边那两个丫头也不是好对付的,澜漪院就好比一块铁板。”柳姨娘放下水壶,用绣帕擦拭着手背上的水珠,“既然赢不了,那当然要选择输的方式,您看,妾身如今还活着不是。”
“柳姨娘话里有话啊!”萧依云看着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滴在自己的绣鞋上,“哪怕是被迫,既然都决定出手了,为何不放手一搏。昨日那漏洞百出的陷害,柳姨娘就不怕那逼迫你的人吗?”
“太妃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吧!”
“是谁呢?”
柳姨娘扔掉绣帕,转过头看向萧依云,温柔的面容瞬的收起,面无表情地说道:“妾身很是期待,您与她的交锋。如果,您还回去的话。”
回去?萧依云微眯了眼,“萧依雅。”
“是,正是四姑娘。”柳姨娘点头承认,“或许您不知道,在您回到将军府前,四姑娘是最受将军疼爱的,可您一回来,不仅夺了宠,还处处压着她。只要还有一个您,四姑娘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萧依云踩着柳姨娘扔下的绣帕而过,捏住那草叶,拇指摩挲着,“柳姨娘呢,碍着她什么了。”
柳姨娘看着萧依云的动作,瞳孔微缩,“不是妾身,是安儿和意昂。”
“听闻,五妹并不是生来便痴傻的。”看着柳姨娘的紧张的神情,萧依云松开了手,“柳姨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怕我这一碰,这草就活
不成了?”
“安儿只比四姑娘小了三个月,自小便聪明伶俐,深得将军喜欢,自打三年前落了水,便恍恍惚惚起来。都说是被吓着了,其实啊,是被下了毒。”柳姨娘背过身,望着东边耸立的梧桐,“安儿这辈子只能浑浑噩噩的过了,妾身知道,这是一个警告。”
“可没多久,将军就发现了意昂的天赋。那段时间,将军成天将意昂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可妾身怕啊,怕这剩下的另一个孩子,也被害了。”
“可千防万防,终究还是疏漏了。”
柳姨娘转过身来,眼神空洞,“那日夕阳如血,四姑娘站在妾身面前,说意昂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您。那时妾身才知道,这一切,竟都是四姑娘所为。”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妾身送您的香料?那紫色的草名叫花溪草,它香味优雅,味道清甜,妾身送您的糕点里,也放了些。”柳姨娘指着方才萧依云摸过的那一株草,“正是这一株。不过它还有个名字,叫化血草。”
“化血草?”萧依云看着自己的手,这名字一听,便不是好物。
“是,化血草。这草本没有毒性,可一旦沾染到伤口,它就会令你血流不止而亡,毒性丝毫不亚于砒霜。所以妾身一直同您说,您是个福泽深厚的人!”
萧依云不禁瞪大了眼,往旁边走了几步,离那草远远的。原来,若不是运气好,她的性命,早就没了。当她在萧依雅面前趾高气昂的时候,不知道萧依雅是不是也在嗤笑她的自以为是?
想着柳姨娘紧张的神情,萧依云问道:“你不想我死?”
柳姨娘只是笑笑,“给安儿下药的时候,四姑娘才九岁,以意昂的性命相胁的时候,四姑娘十岁,送给妾身这花溪草的时候,四姑娘十一岁。四姑娘的为人,妾身已经看得清楚。哪怕您死了,意昂也不一定能活。”
“你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萧依雅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妾身相信,安儿所受的苦,意昂所承的罪,还有妾身的恨,都有她偿还的一日!”柳姨娘折断一片草叶放放在鼻尖嗅着,“大姑娘,妾身有预感,您一定会回去的。”
临近午膳时分,一匹黑马停呼啸着在了将军府外,萧衍一甩下摆就向着澜漪院走去,面色冷峻。
“父亲?”萧依云疑惑地看着萧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向来冷静自持的父亲居然风风火火地就来了。“长乐,快添副碗筷。”
“袁子卓就是那个玉珩。”萧衍的语气很是笃定。
“父亲……知道了?”萧依云摆着碗筷的手顿了顿,摇着头说,“父亲,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萧衍冲着萧依云叹气,“你的叔父传来消息,袁子卓要你入宫的圣旨已经在来临水城的路上了!为父倒真是小看了他,居然利用为父,让朝臣都同意了这件荒唐事。云儿,为父是来问问你心思的,若是你不愿意,那人就到不了临水城!”
“父亲,宫里头有四妹在,袁子卓此举,不过是想看我们姐妹相残罢了!”
萧依云有那么一瞬生了要入宫的心,只一瞬。萧依雅那般害她性命,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恶气。但是理智回笼,皇宫,能活下来一次,不代表能活下来第二次。不说萧依雅的蛰伏手段,就说当年的逍遥王妃,盛京谁人不赞其识大体,越是这样看似无害的人,就越是危险。
“不过父亲,袁子卓既然敢这般光明正大地召女儿入宫,定是有了完全之策。”萧依云想,谁知道袁子卓此举,是真的希望她入宫,还是给父亲设了一个陷阱呢?“云儿虽不愿再入宫,但那传旨之人,父亲动不得。”
“云儿可是有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萧衍扬眉,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盛京皆知,太后逼着先帝的后妃剃了度,我们何不利用这一点。父亲可在澜漪院建个佛堂,对外宣称女儿在家中带发修行。”萧依云笑了笑,“既然红尘已了,哪有再入宫的道理。”
父女两有说有笑地吃了顿饭,先前听说将军脸色不好地进了澜漪院的人,并没能等到什么让她们开心的消息。
萧衍是笑着离开的。
“无忧,去沏杯竹叶茶来。”萧依云坐在书案后,指尖转着狼毫,思绪游离。
父亲……知道了?
这句话,萧依云是在迟疑,她从未告诉父亲,她曾喜欢一个叫玉珩的人。知道这事的,只有四个人,她、祖母、长乐与无忧。
萧依云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让祖母直到临终,都不愿见父亲一眼,所以祖母不会说。长乐与无忧也不会,在父亲提起玉珩的一瞬间,她们二人那惊诧的样子,是出自本能,而非刻意。
既然如此,父亲会知道,那就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他的人。
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
萧依云试着说服自己,可是当自己提起四妹时,父亲却下意识地转起了拇指上的扳指。她小的时候,总爱缠着祖母问父亲的事,祖母被闹的没法子了,才堪堪说起这事……父亲焦虑时的小动作,劝了好久也没能改掉。
父亲在焦虑什么?当她说不愿姐妹相残的时候,那微翘的唇角,又代表了什么?
萧依云不得不怀疑,眼前的父亲,是否是自己印象中的父亲。或者说,一直都是她把父亲想的太美好,从而框住了自己?当怀疑产生,以前忽略的小事情就会尽数浮现。
她想起早上柳姨娘的话,“大姑娘,难道你不曾怀疑过,你最信任的人吗?”
她怀疑过。
在狼丘山的时候,萧依云就有想过,自己被掳走时的那一声惨叫,门外的护卫定能听到。她刻意与余珣纠缠,便是为了让他们赶得及追上自己。
那护卫的容貌,萧依云记得很清楚,鼻梁两侧各长了一颗黑痣,高低一致的很。那人如今正守在澜漪院外,以父亲的说法,他们那般敏锐,当时又怎会没发现屋中多了个余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