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蓉贵妃拿着圣旨,在桂妈妈的搀扶下终于得以进入天牢。
刘家昨日被押在这里,经过了重重审讯,已经将所有嫌犯分出了个三六九。什么都不知道的仆从关押在一处,那些妾室庶子等人关在一处,最里边的一间囚室关着的自然就是刘亭之、刘夫人以及刘景了。
蓉贵妃看着刘亭之,泪水猛的便涌了出来。
“哥哥……”蓉贵妃快速上前,看着满身脏污,狼狈不堪的刘亭之,眼睛酸的厉害,“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你们?”
刘夫人额上的伤口又有血渗出,她将刘亭之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眼睛已经哭肿仿佛再也哭不出眼泪一般,“贵妃娘娘,老爷他没有让人缝制那身龙袍啊!您去求求圣上,这是有人在冤枉刘家啊!”
老爷如今这副模样,终日离不得汤药,如今又被关在这里,她只怕老爷会撑不到昭雪冤情的那一刻。
“嫂子,我如何没有去求过圣上?可是圣上如今连我的面都不见,这一次虽然准了我来这里见你们,可是我只怕是最后一面啊!”蓉贵妃紧皱着眉,哭道。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刘景突然扑了过来,他发丝凌乱,身上皮开肉绽,就那样死死抓着蓉贵妃的手,“姑姑,你去跟圣上说,我不是刘家子孙,刘家纵有天大的罪也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他便不停的给蓉贵妃磕头,那一声声闷响,额上的鲜红,惊的蓉贵妃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嫂子,这……”
刘夫人脸色一沉,“这个逆子,他如今已经变得没有人性了!如果不是他,老爷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他为了夺权,胡说八道已经是天理难容,如今更是为了保命,还死活不承认自己刘家子孙的身份。他不配做刘家的嫡子!”
蓉贵妃脸色越加苍白,她看着几乎癫狂的刘景,猛然想到来的路上百姓的议论,那个去刑部状告的浮萍如果是刘景身边的那个浮萍,那么……她只觉得胸口一滞,刘家这次只怕是翻身无望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面走去,甚至都没有用狱卒前来催促就那样走了,刘夫人看着蓉贵妃决绝而仓惶的背影,抚摸着刘亭之的脸颊,“老爷,这世上果然是人心薄凉,不过不怕,我会一直陪着老爷,哪怕黄泉路上,我也会不离不弃。”
刘亭之只觉得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异常明亮,他望着刘夫人,眨了眨眼。
刘景看着蓉贵妃走远了,抓着围栏大声嘶吼:“我要见圣上,我不是刘家子孙……”
秦筠若与上官洪都是当值时被炎帝传唤入宫的,此次刑部的最后一次讯问,炎帝点名要秦筠若与上官洪都做主审与副审,并且还特地准备了一辆马车。
两人彼此相视一眼,不得不钻入马车。从皇宫到天牢的这一路上,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直到现在,马车在天牢门口停下,秦筠若因为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操劳,在下马车时身形踉跄了一下,然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的那一刹,两人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放开我,这里人多眼杂。”秦筠若脸颊涨得通红,她没有回头去看上官洪都一眼,只是极力的想要将身子的颤抖压下去。
上官洪都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如此蛮不讲理的时候,“我只是怕你摔了,就算被别人看了又有什么关系。”
秦筠若脊背一僵,是啊,她如今一身男装,就算是别人想要把她和上官洪都联系在一起,也不过龙阳之好这一说而已,她没什么可担忧的。
自上官洪都的怀里撤出来,她面容平静的抚平身上的褶皱,语气凉凉的道:“谢谢上官都统。”
上官洪都凝着那背影,不知为何向来温和如玉的人竟然会莫名的气恼,他快速的追上秦筠若,拉着她的手,直接跃上马车,同时面容冷厉的对狱卒道:“都退开十米之外!”
那些狱卒顿时噤声垂下头,并快速的退开。
“你干吗?”秦筠若对上上官洪都燃着怒火的眸子,笑得冰冷,“难道上官都统还想像上回在一等侯府那样用强的吗?”
“你……”上官洪都沉沉一个呼吸,只觉得头涨得厉害,或许正如珂儿所说他的态度刺伤了她,可是他真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以为他将珂儿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他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做出那种事,就算是当时被下药了,只要他不愿意,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欲-火焚身。
面对她,他的确有过犹疑,那时他不仅为自己的行为懊恼,也一心以为他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所以他不敢轻易许诺什么,也不敢直视她通透澈亮的眸子。
可是看着她最近的这个样子,他知道她不是在躲避他,只是不想彼此面对时难堪。这样的女人值得他用一生来疼惜她。
“若凡,我们就不能好……”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柔和一些,可是他的话尚没有说完,却见秦筠若突然眉心一拧,语气冰冷的道:“若凡!若凡!上官洪都,你究竟了解我多少?你又凭什么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推开,当初的那件事,是我自愿的,我不稀罕你的愧疚。而且圣上现在认定我是秦嘉良,是爹的小儿子,你难道希望圣上因此治我个欺君之罪吗?”
“我……”上官洪都怔了一下,自从知道她是秦氏后人,他的确都没有仔细去查过秦氏的女儿究竟叫什么。
秦筠若哀哀的看了他一眼,却扬起头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也凝滞了,两人如此沉默了一会儿,秦筠若率先挑帘下了马车。
上官洪都迟疑了一瞬,也跟着她下了马车。
然,当两人看到了对面的蓉贵妃时,皆不约而同的怔住了。
听说圣上特许蓉贵妃来天牢探望刘亭之,那么,她是何时走出来的,他们方才的谈话她又听去了多少?
秦筠若的心突然慌了,如今是刘家的最后一审,只要过了今日,刘家的谋逆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她绝不容许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岔子。就算是被蓉贵妃听到了什么,她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她也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揭开,更不希望因此连累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蓉贵妃方才本已经走到了天牢门口,可是当她听到了马车里两个人的谈话,她忽然想到了可以救刘家的法子了。
她直直的看着秦筠若,虽然一张脸上仍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可那眸子却是闪烁着玩味的光芒,她上前半步,秦筠若便下意识的后退一大步。
在蓉贵妃停下时,秦筠若只听到一阵彻骨而愉悦的笑声刺着耳膜生疼。她抬眸,试图透过蓉贵妃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可是蓉贵妃毕竟在后宫生存了这么多年,秦筠若在她眼中,只是个纯洁的小白兔。
“秦筠若秦小姐——”蓉贵妃故意拖长尾音,果然便看到了秦筠若眼底的慌色,她笑得越发愉悦,抬手想要拔掉秦筠若头上的发簪,却被上官洪都眼明手快的挡了下来。
“大胆!”蓉贵妃呵斥道。
上官洪都眸眼一眯,冷声道:“刘家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如果娘娘希望最后把自己也给搭进去的话,微臣不介意帮娘娘完成这个心愿。只不过到那时,刘家倒了,娘娘您又因此而受到连累,那仅剩的玲珑公主可就真的失去了靠山了!”
蓉贵妃袖下的手紧紧攥握在一起,她愤愤的看着上官洪都,对身后的桂妈妈道:“走!”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秦筠若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空了,上官洪都握着她冰冷的手,劝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秦筠若没有应声,而是快速走进天牢,她必须争取在蓉贵妃之前将最后一审的笔录呈给圣上,并且一定要在这之前承认自己女子的身份。
上官洪都看着秦筠若坚定的步伐,唤来自己身边的亲信,交代了一番便跟了进去。
秦筠若听着那些哀呼声,嗅着牢里腐臭的味道,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最里边的牢房,直到看着仇人在牢里饱受折磨,她才觉得胃里的难受减轻了些许,审问很轻松,这一次刘亭之出奇的安静,无论秦筠若如何问,问什么,他布满沧桑的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表情。
倒是刘景,不停的述说着刘亭之的罪大恶极,最后还很配合的在自己的笔录之上签字画押。
“秦大人,我已经将刘亭之的罪行都说了,你带我见见圣上或者饶我一命,我不是刘家子孙,刘家的罪行也不应该连累到我。”刘景如同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哀求道。
秦筠若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发出阵阵笑声:“刘大公子,你可知道你有多蠢?”
刘景诧异的看着她。
“连滴血验亲这种鬼把戏你都相信,你说你还不够蠢吗?”秦筠若肆意欣赏着刘景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最后又道:“你明知道浮萍并非秦公子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可是你还是会相信她。你以为与你夜夜温存的是浮萍,却不知那不过是药物产生的幻觉。浮萍根本就不爱你,她在你身边委曲求全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家人沉冤昭雪。
也是,这是你刘家的报应,如果当初没有助纣为虐,没有导致浮萍一家惨死在你舅舅的手里,那么刘家这一次不会倒的这么快。”
“不,你骗我!浮萍不会这样对我!你胡说!”刘景一双眸子赤红一片,嘶吼着。
秦筠若摇了摇头,叹道:“对自己的仇人动了情,你可真蠢。”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可是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忘了告诉你了,圣上已经下旨要补偿浮萍一间小院,可是浮萍推辞了,她只想日后常伴青灯古佛,求个清静。”
刘景彻底呆住了,他无力的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良久,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而又苍凉的呼喊声后,整个人彻底的疯了。
他几乎一整天都在不停的呢喃着重复着一句话,便是,“我是刘家子孙?哈哈,我不是刘家子孙?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