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谦愣了一下,这是他独自来温哥华见父亲,三年间,他都是程雯一起来的,这次因为盛天快举行周年庆典,她走不开,而他又不得不来。走到台阶上的时候,他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怎么了?”
伊甜见他忽然停下来,奇怪地回头,拉一下他的衣角,“走啊”
他整个人很僵硬,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连手都是冰凉的,她不自觉地将手放到他的额头,问一声:“你生病了?”
他默不作声,陈叔提着行李,见他们还在台阶上站着,说:“快进去吧,你爸都等急了。”
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将程谦推上去,三人走进客厅。
这栋楼根本不该出现在温哥华,里面的装饰都是中国风,红木家具,八仙桌,太师椅,连墙壁上都有一副骏马奔腾,这个地方真熟悉,她不该来过这里的。
“米歇尔李”一瞬间,她想起来,这里的装饰竟然与那日在景然家见到的米歇尔李的设计一模一样,难道程谦的父亲也是她的粉丝?
屋内有几个中国人妇人在打扫房子,见到他们进来,点头跟他们问好。
陈叔将他们引到二楼,敲敲门,屋内一个声音说:“进来。”
“阿谦到了。”说完,陈叔望一眼程谦和伊甜,关门退了出去。
一个大概60来岁的人站起来,虽然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依然气宇轩昂,眉眼间与程谦很像,特别是眼睛。
“爸。”
“回来了”他说得很平静,倒是程谦的那声“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声音并不大,严谨而小心,并不像一个儿子与父亲该有的亲密,像是隔着点什么。
他走到伊甜面前,微微一笑,说:“你,就是伊甜。”
“嗯,懂事长,我是伊甜。”
“程雯说你在盛天工作了3年?”
“嗯。”
“刚开始在人事部,后来调去做了程谦的助理?”说着,他看一眼程谦,程谦正低着头,好像连抬起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董事长”
“别那么见外,你们不是结婚了么,你该叫我爸爸。”
她望一望程谦,迅速转回头来叫一声:“爸爸”
“我让程雯帮你们买的房子喜欢吗?”
“我们,很喜欢,谢谢您”
那趟房子离盛天很近,程谦带她过去一次,里面什么都已经准备好,只要拎包入住就可以,但后来程谦说不喜欢那套房子,他依然想住在马斯南路。
“那就好。”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一些不安和恐惧,作为他的员工,这次又和他的儿子密谋假结婚,她总觉得无法好好面对这个老人家。
她这时的心情与当日程谦在小镇的心情如出一辙。
他回到桌子边,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会,陈叔重新走进来,他说:“陈,你先带伊甜去她的房间,她坐了那么久飞机,应该很累了。”
伊甜与程父告别,随着陈叔走出书房,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她心情有些沉重,她总觉得程谦和程父关系怪怪地。
“砰”,程父狠狠甩了程谦一个耳光,程谦依然倔强地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程父的手瑟瑟发抖,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为自己打了程谦而后悔,但他又很气恼程谦根本不知会他而擅自结婚,他是他的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父子的关系已经那么僵?
“你出去吧。”
程谦走出房间,回到伊甜的房间,她正在屋子里收拾行李。
“怎样?”
她叠着衣服,对身后的程谦说。
程谦没有应她,怎么到了温哥华,程谦像是变了一个人,冷漠地让人害怕,他做什么,说什么都那么小心翼翼,他还是那个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到不行的程谦吗?
“你的衣服要我帮你整理吗?”
“不用,我自己来。”
他轻声回答,伊甜回过头去,却见他的左脸很红。
“你真生病了?”
“没有”他推开她迎上来的手。
“哦。”
她低下头,转过身继续整理行李。
“这个?”她指着从国内带过来的冬虫夏草。
“你给我爸”
“你不自己给?”
程谦没有说话,走出门去。
他和父亲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不像父子,更不像朋友,他有些怕他,唯一一次的亲近就是那次拥抱,两个男人的拥抱。他独自走下花园,以前每次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和父亲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吃饭的时候他们打个照面,聊聊天,基本都是父亲问,他回答,平时的时候,他会去温哥华周边的地方采风,他有几个朋友住在这里。
伊甜拿着冬虫夏草,敲开了书房的门。
“进来。”
“爸爸。”
“你来了,坐吧。”
面前这个女孩子长得很不错,看上去简简单单,程谦以前在国内的女朋友以及MONICA看上去好很多。
“爸爸,这个是程谦特别去买的,他说,在温哥华买不到这个。”
“哦”
程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又迅速掩盖起来,漠然地“嗯”一声。
“程谦呢?”
“他,好像在院子里吹风。”
“他从小身体不太好,很容易生病,你要帮我们好好照顾他。”
“我知道。”
程父对伊甜说的话,与程雯如出一辙,她直觉程雯与程谦姐弟感觉不错,而程父表面严肃冷漠其实内心也是很关心程谦的。
“伊甜,你懂钓鱼吗?”
“不太懂,但是我爸爸很喜欢。”
“哦,是吗?”
“小时候,我曾跟着我爸爸去钓过鱼。”
“过几天,我带你去钓鱼,也,叫上程谦吧。”
“好的。”
从程父房间走出来,伊甜觉得这两父子真奇怪,明明是程谦想送一盒送虫夏草给程父,却推说是她买的,程父明明想带着程谦去钓鱼,却说成是顺便。
女人之间的感情,更细腻一些,比如伊母和她自己,虽然她们常常红脸吵架,但却会坐在一起谈心,男人之间的感情,更粗狂一些,比如程父和程谦,虽然他们相互关心对方,却都埋在心底。
男人的感情,原来也像热恋中的男女之情一样。
她跑下楼,程谦果然在院子里。
“外面风大,小心感冒了。”
他紧紧地盯着一株植物,并不回话。
“那个,你爸说得。”
他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伊甜,“他还说,过几天带我们去钓鱼。”
“钓鱼好玩吗?你去过吗?”
“去过。”
“好玩吗?”
“不好玩。”
“不好玩?我小时候和我爸去钓鱼,觉得挺好玩的。”
两人坐在阳光下,立上两根鱼竿,静静地等待鱼上钩,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两个小时,可能坐上一下午,最后空手而回,但每次跟在爸爸身后,看他拎着一个鱼篓走在小镇的路上,他总是回过头来说:“来,伊甜,爸背你。”
她就高兴地跑上去,跳到伊父蹲下的肩头。
“回家咯!”
这是快20多年前的记忆,想起来,她心底觉得一阵一阵的甜。
第一天晚上在温哥华的晚餐,是在程父别墅里吃的,由一个大概50来岁的中国女人所做,做的自然是典型的中餐,她有些胖,头发却剪地很短,将她胖胖的脸暴露无遗,她皮肤白皙,眼睛不算小,但因为脸实在很胖,所有眼睛都陷进肉里面,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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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其他的工人都已经回家,只留下她和陈叔,陈叔是跟着程启明从国内来到加拿大的,他们与其说是雇主和属下的关系,不如说是忘年交更为合适。美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利落地切菜,煮菜,俨然一副大厨的样子。
伊甜觉得在这里寂寞得很,无处可去,程谦也一直闷闷不乐,在书房的程父也一脸的严肃,她从楼下走下来,走进厨房帮忙,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厨艺还算不错,但看到美姨娴熟的动作,她发觉自己恐怕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美姨转过头来,发现她站在身后,笑着说:“伊甜,你想拿什么吗?”
“没有,我过来看你做菜。”
“美姨,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我叫张裕美,不过你最好叫我lavender”她抬起头望着伊甜,嘟起嘴,像个孩子似地对伊甜说。
“lavender?”她没有想到一个她竟然有一个如此洋气的英文名字,望着眼前这个矮她一个头的中国老太太,她觉得她可爱极了。
“对,叫她lavender,否则她该生气了。”程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然后走到她身边,说:“lavender小姐,今天吃什么?”
“很多好吃的”她指着锅里的螃蟹和桌上的菜说道。
把伊甜从厨房里拽出来,他说:“所有这里的人都叫她美姨,但她喜欢别人叫她lavender,所有现在所有的人都叫她lavender,但是,除了我爸爸以外。”
“那,她不生气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程父是老板,她是帮佣,拿人钱财,自然得有低头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样吗?面对着程谦,偶尔还是会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
“当然生气”程谦低下头,对她耳语。
她笑起来,说:“生气,恐怕也没用吧。”就如同她,总是生气,但只能在背后生气,她可不敢对着程谦大呼小叫。
“她曾跟我爸爸抗争了很久”
“抗争?”
两人走到院子里,在花园的摆椅上坐下来,这里的空气很好,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有一股泥土的芬芳,虽然是3月,两人坐在外面倒也不觉得冷,程谦轻轻用力,椅子摇动起来,微微摆动。
“她曾经对我爸说,一个礼拜不做饭。”
“真的?”
他点点头。
“你爸不把她开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雇主和帮佣那么简单,你看陈叔,也是如此。”
伊甜点点头,确实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朋友。
“然后呢?”
“我爸当然不答应啊”
“那lavender真得一个礼拜没有做饭?”
“他们吵了一架,最后lavender妥协了,所以这栋屋子里,只有我爸可以叫她阿美,其他人都要叫她lavender。”
“好奇怪的老太太。”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她很奇怪。”
“她一直在这里吗?”
“我爸来的时候,她就来这里了。”
椅子停下来,她往前一用力,身体摆动起来,椅子也重新摇摆。
“她住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