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我们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哎,就是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了!”
“二哥,你别急,让我想想啊,我们该怎么走出去呢?”
现在没有太阳,林子里的能见度又很小,还漫天大雾。作为一名理科成绩很差的文科生,苏润栀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辨别方向。
“二叔教过你如何辨方向吗?”
“没有。”
想了半天,苏润栀只好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顺着原路返回吧,想来总能找到路的。”
说实话没有比这更蠢的法子了,但也没有比这更稳妥的。毕竟刚刚走过,所以多少有些痕迹。
既然雾气还未消散,说明他俩走出的距离还不是很远。理论上,只要顺着原路返回,是可以走出林子的。
苏润伟跟李氏的性子很像,既然苏润栀说了原路返回,他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再说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提议。
就这样,两人转身,小心翼翼地朝之前的路走着。也许是由于慌乱的缘故,他们刚刚来时把地上的草踩得惨不忍睹,此刻倒成了路标一般。
“二哥,你走慢点,别摔着了。”
见苏润伟似乎有些不耐烦,步子也大,苏润栀便出言提醒。现在,保持清醒最重要。
越慌,越容易出问题。
好在走了一会儿,雾气越来越小,也能看得稍微远一点了。俩人一高兴,便加快了脚步。
结果,刚走到俩人熟悉的岔路附近,就听见似乎有人在喊,“小羊,小伟……小羊,小伟……”
“小羊你听,好像是阿公的声音!”
苏润伟有些惊喜,声音中竟不自觉地带着一点哭腔。
打小,李氏总在睡前给他讲故事,但大多是鬼怪之说。不是狐狸精幻化成人把人吃了就是蛇精把人活活给吞了。刚刚那林子里都是雾气,加上那傻子拿着刀跟了他们那么久,他实在是有些怕。
但见苏润栀端着,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再怕也不能表露出来,所以一直忍着。
此刻,听到亲人在喊自己,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
苏润栀也激动,不过他示意苏润伟不动不说话,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就是阿公,嗯,二哥,你大声喊下。”
苏润伟的声音比他的大多了。
“阿公,阿公,我和小羊在这边。阿公……”
虽然大雾中无法辨别方向和声音来源,但听到苏润伟的声音,苏老头一直吊着的心明显松了下来,仔细辨别着方向,最终找到了二人。
苏秋菊到地里报信说二人不见了的时候,他也吓得很。
二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因为之前被那疯子追着疯跑了一段,这一路上又是蜘蛛网又是各种藤蔓的,总之身上不干净,头发也歪歪斜斜的。
但精神头看着还好,似乎也没受伤。
“你们怎么跑到林子里去了?”
苏老头先前一直担心,就差哭了。
不像别人家孙子一长串,他家似乎子嗣艰难,统共就三个,而不见的还是俩会念书的。此刻见俩孙子安全了,又开始板着脸,实在是不善于表达的一个人。
“阿公啊,这不能怪我和小羊。你不知道,桑树林那边有个疯子,长得很高,拿着菜刀一路跟着我们。要不是我们跑到一个阿婆家里躲了一会儿……”
靠着苏老头,苏润伟的话从未这样多过。
“疯子?什么疯子?哪里来的?拿着刀想砍你们?”
简直荒谬,闻所未闻。
“我们也不知道啊,不过那阿婆说这疯子打小就是这样,似乎是烧坏了脑子。爷,你怎么知道我和小伟迷路了?对了,我爹和三叔呢?”
苏润栀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不可能让苏老头一个人来找。想来他爹他三叔多半是一起来了的。
“对啊,爷,我大伯和三叔呢?”
“哎,你俩没去学堂,岑夫子便让人到家里来问,我们这才知道你俩走丢了。你爹和你三叔就在附近,一会儿喊几声就是了。”
就这样,简单清理了下身上的污秽,爷孙三人便走到了他们平日里上学的岔路口,又朝林子里喊了几声。
等了一会儿,苏大山和苏小山果然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大山显然没苏老头那般轻松。
听了苏老头说的,直抱着苏润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心来。朱氏和李氏肚子里还有一个,且人家还年轻,再生几个也不是问题。
但是,他和阮氏却只有苏润栀一个儿子。
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走,家去吧!”苏大山想着今天干脆不要去学堂了。
“爹,我和小伟还是去学堂吧,要不夫子今天教的我们就跟不上了。再说现在天也大亮了,我们不怕。”
“这……”
苏大山心里是拒绝的,再说了那傻子撵人跟天亮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想撵就撵。
“这样吧爹,你把我和二哥送到学堂外,这样行不行?”
闻言,苏大山心知自己拗不过俩好学的孩子,到底是应下了,一直他俩送到了学堂。直到看见他俩进了院子,又望了几眼,这才慢慢回家去了。
倒是苏老头和苏小山先回到家。
众人听说苏润栀和苏润伟俩人没事,不过是迷路了,现在已经由苏大山送去学堂了,都松了口气。
不过,一听说俩人迷路的原因居然是被一个疯子拿着菜刀一路追赶,又开始担心起来。
“小羊小伟可受伤了?”
虽然知道苏大山既然敢把他俩送去学堂,自然是毫发无伤的。但阮氏李氏王氏还是不放心,非要问一问才行。
“没事,俩娃都好好的,就是受了些惊吓。小伟看见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想哭。说是那疯子高高大大的,撵得他俩跑到人家的灶房里才躲过追赶……”
“不行,我得去问问,谁家这般缺德啊?”
王氏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在哪里啊?既然傻了为何不好好看着,就任由他那样到处乱跑?”
“就是桑树林那边……你去了也没用,说起来人家也可怜,好像是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子……”
“他是可怜,难道我小羊小伟就不可怜?俩小人一大清早就被人拿着菜刀撵,撵到林子里迷了路,一想到这里,哎哟,我的心啊……”
“是啊,爹,要不咱去和他们说说,把人关起来就是了。你不是说他还砍死了好几只鸡?”
自从苏老头回来,李氏的心就一直悬着。没亲眼看见儿子毫发无伤,她就放不下心来。
能砍鸡,自然也能往人身上砍。
“都说了脑子烧坏了,人家哪能关得住?”
“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这个不去念书了吧?”
见状,朱氏拉着苏小山回屋去了,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与她无关了,无论是上不上学还是去不去找人理论。
“那俩小子真没事?”
等苏小山坐下喝水,朱氏便挨着坐了。
“当然没事,要不然还能去念书?就是当时挺狼狈就是了,你是没看见,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都散了,想是被那疯子撵得凶了。”
“幸好咱狗娃没去学堂了。哎呀,现在看来,倒是好事。不但有工钱拿,还因此躲过一劫。”
“这也是意外嘛!”
“什么意外!你听我说啊,你知道村里怎么说得么,说爹娘自不量力,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非要勒紧裤腰带送三……俩孙子去念书。现在好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说,还诸事不顺的。”
苏小山听了,狐疑地问道:“这和念书有什么关系!”
“诶,你知道啥啊!咱原本就是在地里刨食的命,爹娘非不信命,这不就是跟着满天神佛观音菩萨对着干么!能好才怪。你看,二哥不过是去砍树,结果掉坑里去了,还踩到了铁夹子。现在,俩孩子又遇到了疯子……”
朱氏现在是脑洞打开,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朱氏俩口子在屋里嘀咕,苏大山送了娃回来,一进院子就听见几人的争吵。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苏润伟苏润栀俩人上学的安全问题。
“这有什么!我天天早上送他们去就是了。且现在早上雾气大,原本就该有大人送去。”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
“哎……就是要苦了俩孩子,你也更累,以后要早早起来。”
王氏一想到从明天早上开始,儿子孙子媳妇都要早早起来,做饭的做饭,念书的念书,送人的送人,心里就觉得累得慌。
念个书咋就这样麻烦。
不过,想到苏老头的执念,也就叹了口气,啥也没说。
晚上下学回家,王氏阮氏李氏果然将二人团团围住,细细看了,见确实没有受伤,这才安心了些。
又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况。
虽然已经听过一次,但听了二人的描述还是觉得胆战心惊的。王氏更是起身去寻了根粗粗的棍子,准备让苏大山明天早上送人的时候拿着。
想了想,又把家里多年不用的那盏油灯翻了出来。
王氏节俭,因此苏家所有的活基本都是白天干完,断没有晚上点着油灯干活的道理。因此,多年前开始,这盏油灯也就成了摆设。
第二天一大早,朱氏和苏小山还赖在床上睡大觉,李氏和阮氏便先起来了,一个忙着做饭,准备俩孩子中午的饭食,一个忙着收拾书袋。
虽然分家一段时间了,但因为苏润栀苏润伟要念书的缘故,两家人倒是越发的有默契了,一般做早饭都是将对方的和苏老头王氏的一起做了。
这样一来,久了,倒像是只有朱氏一家分出去了,至少早饭是这样的。
王氏上了年纪,觉少,听到动静也赶忙起来了,帮着阮氏打下手。直到饭煮上了,菜也准备下锅,又往灶膛里放了些柴,这才把那油灯拿出来,拈了拈灯芯,又拿出一个小罐子,往里倒了些油。
这油不是菜油,而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煤油。但即便这样,王氏也舍不得用。
这一罐也不知道是何时买的陈年老窖。
“娘,等这一罐用完,我拿银子给你。”
“是啊,娘,买油的钱我和大嫂平摊。”
对此,王氏丝毫不领情,“瞧你俩说的!我孙子念书,我这个亲亲的阿婆还不能出点力了?就你们那点家当,好好攒着吧。要是顺利,再过几年他们就要下场考试了……”
阮氏李氏听了,这才不再吭声。
下场考试意味着什么,虽还未经历过,但她俩多少清楚一点。反正家里现在这点子积蓄,是万万不够的。
也好在还有几年,要不然头发都能给愁白。
吃过早饭,苏润伟和苏润栀背着书袋,提着中午的饭菜,苏大山提着油灯跟在后面,朝学堂走去。
浓厚而漆黑的夜,雾气沉沉,寒风凛冽,又冷又黑。
先前的一段路还好,因着离村子近,有狗吠和鸡鸣,又或者哪家从墙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光亮,多少有些生活气息。
而一旦走上山路,走进林子,气氛立即就不一样了。总觉得黑暗深处有人在盯着你看,伺机而动。又或者有什么怪物,会突然扑出来将你按在地上撕碎。
加之昨天被那疯子拿着菜刀追了一路,苏润栀和苏润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昨天晚上,俩人都做了噩梦。
若是让他俩单独走,还是很害怕的。
而现在,因为苏大山和油灯的存在,再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冰冷,有的,是亲情,是温暖,是爱。
因为害怕走得太快而导致油灯熄灭,又怕走得太慢而导致念书迟到,今天便出发的早了些。也因为如此,苏润栀俩人起床后便没有时间去竹林里背书。
而现在却有一路的时间。
俩人在前面走得快,苏大山在后面走得慢,他们之间便隔了一段距离。但他俩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俩知道,苏大山就在身后。
于是,俩人开始背书,先是各背各的,后来是互相考较。
苏大山在后面跟着,听着,心里一片欢喜,一点都不觉得累。是比平时起来的早一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个当爹当大伯的能力有限,生活上学习上都帮不了什么忙,也只能为俩娃提供这种服务了。
“你俩把竹篮给我,我一手提着灯,一只手却空着,不称手哩。”说着,也不管俩人是否愿意,直接将盛着饭菜的篮子拿了过来。
“爹,你这样不累吗?没事的,我们自己拿。”
“傻孩子,不就是个篮子,累什么?爹十多岁那会儿,一担能挑三百斤的粮食去镇上交税呢。”
“爹……我一定好好念书,争取早日考上秀才,让家里不再交税。”
“嗯,爹等着这一天。”
就这样,整个冬天,从十月到次年一月,直到过年前放假,每一天早上,除了旬假,苏大山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提着一盏不甚光亮的油灯,风雨无阻地跟在苏润栀二人身后,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因为苏大山在,那个疯子倒是又出现过一两次,却无一例外被他的喊声吓跑了,不敢靠近。也因为苏大山在,苏润栀和苏润伟再也没有迷路过。
送完两个孩子,他再原路返回,下地干活。
也因为他早上起得早了,中午没法休息,晚上一挨着床便鼾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