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无形

翠华山,温泉别院的那一夜,周闯不准秦悦外出,却也不曾告诉她发生了何事。她犹记得烟花璀璨烂漫,如星斗散落在夜幕之中。烟花散尽之后,还有隐约的刀剑之声,教她曾以为那是社戏。

夜风终是有些寒凉,吹得秦悦从头到脚都冰冷了起来。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声音中带着惊慌,“阿吾!”

秦悦并未回头,只是询问道:“殿下去了哪里?”

“处理些城中事务。”他自身后环住她的腰身,“阿吾平素最怕水,怎么会临窗而立?”

“有些晕船,站着吹吹风。”她柔声道。

“不要站在此处。”他扳过她的身子,“方才推门的一瞬,我以为你要跳下去。”

“怎么会?”秦悦伸手去触摸他的眉眼,他那样高,只有低头的时候,她才触得到。

是啊,她同他一直都是这样。此时此刻能与他相触,皆因他一次次地在她面前折下了腰身。否则她哪里能触及他的高度?

“殿下怕不怕?”她的眸子落在他脸上。

他轻揉她的长发,“以后不准站在窗边。”

她不知道,他推门而入之时,月光恰好自窗口落在她的侧脸之上。那一刻,她的眼神穿过茫茫白水河,似乎要落在北境的白水城中。

想家?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人?

秦悦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殿下今夜怎会在此,真的是为我而来的么?”

“想见你。”他沉声道:“顺便处理一些事务。”

秦悦心道:他大约是有要务在身,恰好遇到了她的吧。她竟也入那话本上的女子一般,开始揣摩男人的心思了?

“都处理妥了么?殿下会不会同我一起回去?”她又问。

燕桓看到她眸子里闪烁的希冀,却是有几分舍不得离了她,“明日一早,赵辛会先送你回去,我还要晚几日。”

“而今并无战事,殿下怎会这样忙?”她揪着他的衣襟,倒似是在撒娇了。显然他的理由不足以令她信服。

“阿吾也知道,颜禄、胡宗林势大,总有些盘根错节之事需要我亲自处理。”他却是将她横袍而抱,向床榻而去,“再睡一会,睡一会天就亮了。”

秦悦睡意全无,他将她裹在锦被之中,和衣与她躺在一处。

她缩进他怀里,“殿下不睡么?”

“我陪你一会,便要走了。”他的目光流连于她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

秦悦只觉心上说不出的难受,却是自被中伸出双臂,搂着他的颈项不肯松手。

“舍不得?”他笑问。

“嗯。”她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藕臂洁白光滑,于灯光下泛起薄甜气息。燕桓头一偏,便吻了吻她圆润的小小肩膀,而后沿着手臂一路向下,最后却连手指都挨个在嘴里吮了一圈。

他总是能在任何时候令她无力抗拒,秦悦被他剥了衣裳,以为他又要混账。哪知他发泄似的揉捏了她一番便不再胡闹。

“夜里吃得咸了。”竟是有些渴,燕桓说罢,又叼着她胸前的衣襟狠狠吮吸了几口。

她躲闪着不肯给他吃,他却愈发得寸进尺,舌尖三番五次地拨弄着她,到了最后,秦悦累得想要睡去,只是迷迷糊糊地听他说,“若是不生孩儿,还得多些法子纾解,此处还得再丰盈些才好。”

秦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看他这般急色模样,定然不是好事。不知过了多久,她依旧裹着锦被在他怀中,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后背,竟似是幼时躲在乳娘怀中入睡一般。

他似乎随她入了梦,还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没有人能将阿吾从我身边带走。

他究竟是放过了她,只是久违了的牙印却落在胸前,尚未消散。

及至第二日早起,倒是晚照伺候她穿衣洗漱。

晚照与玲珑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当日由她亲自挑到燕桓身边的。晚照一直在庆元王府,后来在星辰别院短暂服侍过金玉几天,哪知金玉去了明城,便再也没有回来,而后她又近身跟在燕桓左右。

秦悦始终觉得,燕桓对府上那些心思缜密却又卖弄色相的女子全无好感,反倒是对年龄尚幼的玲珑和晚照格外宽厚。

果真……他喜欢的是稚嫩的半青少女?秦悦腹诽了一番,觉得自己深谙庆元王的怪癖。

“你是随玲珑一同入府的么?”晚照正站在她身后梳发,模样甚是恭谨。

“回阿吾姐姐,我是在明城的时候,随赵连大人入的府。”晚照笑道:“哪知过了一个月,殿下便封了王,我在城中没有亲人,这才跟着殿下来了连江城。”

晚照看似年龄小,入府的时间竟是比白薇还要久!

“你能同我讲讲殿下从前的事么?”秦悦望着镜子里的小姑娘。

晚照的神情瞬时紧绷,吓得哆嗦了一下。

秦悦知道府上婢子对燕桓无外乎两种态度,或者仰慕喜爱,争相自荐枕席;或者惧怕疏离,每日战战兢兢。

晚照显然属于后者。

“是不是怕殿下责罚?”秦悦问道。

小姑娘的神色缓和了些,却是点点头。

“既是如此,若是确有此事,我问一句,你便点头,若是没有,你便摇头。”秦悦将案上的血玉耳坠塞到她手里,“如此便也不会教你为难。”

晚照犹豫了一会,却是不敢收。

“晚照。”秦悦盯着镜子里的她,轻声道:“我如今是连江城的女主人,你说是不是?”

晚照点点头,将那耳坠收入怀中。

燕桓不肯告诉她,就连赵辛也对她虚与委蛇,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昨夜的烟花,你看到了么?”秦悦问。

但见晚照点了点头。

“是不是殿下的暗号?”秦悦又问。

晚照慌乱地看了她一眼,却又是承认了。

果然,那根本不是什么烟花,而是庆元王殿下华丽而高调的传信灯。她知道他素来自信,可是他何以自信至此,竟是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

“昨夜是否有人袭城扰民?”秦悦再看晚照,却见她摇了摇头。可见昨夜,并非有人在城中可以滋事,似乎只是燕桓大动干戈。

昨夜是四月初九,她第一次看到烟花的时候,是去年腊月二十三。

待晚照替她梳发完毕,已是惊得冷汗连连,她目光中满是乞求之色,“阿吾姐姐再这样问下去,殿下会杀了我的。”

“好,我便问些别的。”秦悦说罢,却见晚照的面上又惶恐了几分。

不是她刻意要吓唬比她还小上一岁多的晚照,只是她实在有太多的疑惑。

“殿下从前是否有心上人?”秦悦问她。

“阿吾姐姐不要再问了!”晚照连连后退,却被秦悦扯着衣袖道:“是玉屏郡主鲁媛?”

“不是,不是……”晚照说罢,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秦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渐渐有了几分母后的容貌。当年母后在北齐宫中,是否也如她今日一样,分明是孤身一人,却要永不回头地走下去?

楼船终于缓缓靠岸,未待秦悦走出船室,便见赵辛风尘仆仆而来。

“你来了?”她见他手提着食盒,却是带了小食给她。

秦悦欢喜,便要伸手去接那食盒。赵辛却并未递给她,反倒以手指轻轻触碰她的掌心。

她骤然收手,手上躺着一双明亮的红玉耳坠,乃是她方才送给晚照的。

此物须臾之间便落于赵辛手上!秦悦心上一惊,不由抬头望向他。

“殿下念晚照只有十三岁,便只杖责十三。”赵辛分明是笑,却是露出讽刺之色,“你可是觉得轻了?”

她只不过拉着晚照说了一会儿话,晚照分明什么都没说,燕桓怎么可能知道?

“我……我没想到……”秦悦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是她大意了,是她害了晚照。昨夜暗卫活动频繁,加之燕桓在此处出现,他的周围,怎么可能没有暗卫相护?

“阿吾。”赵辛将食盒放在案上,他知道她昨夜吃得辛辣,盒子里是简单的青菜小粥,杂粮菜包。

“你听我说。”

秦悦虽是饿了,可是面对着热气腾腾的小食却失了兴致。

“不论曾经有多少女子肖想殿下,即便是余小姐那样千里而来,殿下也从未正眼瞧过她们。”赵辛将青菜小粥递给她,“唯独对你,他一再容忍放纵。”

秦悦心中轻颤,他分明禁锢她自由,教她耳不能听,眼不能看,赵辛为什么说他对她反而是容忍放纵?

“可你也得知晓分寸。”赵辛又道:“莫要打探那些不该知道的。”

秦悦咬着牙道:“又是他派你来教训我?”

赵辛摇头,“我只是提醒你。”

提醒?秦悦反问,“我只是想多知道些他的事情,难道这也有错?”

赵辛却道:“阿吾可知道,你现在想杀一个人,何其容易。”

秦悦不由怔忪,“我没有想过要杀人。”

“你想也罢,不想也罢。”赵辛一字一顿道:“譬如你要杀我,只需同我亲近一些,明日我便会身首异处。”

除了燕桓,与她最为亲密的男子便是赵辛,她曾与他分食同一块糕点。她未曾想过杀人,可是会有人为她而死。

与她不清不楚之人,便会被燕桓除掉?

秦悦双手颤抖,哪里还能握得住箸,“昨夜……可是有人因我而亡?”

赵辛知道她一点就透,只是将一碟小菜放在她面前,“既是知晓,便不要再问。”

昨夜究竟出了什么事?

秦悦心不在焉,却再也不敢打听半分。晚照那孩子不过是被她所迫,便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殿下责罚,可谓无妄之灾。

“待会你替我去看看晚照可好?”秦悦自责至极,“是我对不住她。”

赵辛点头,“好。”

“可是……殿下为什么会如此不近人情?就像是要牢牢抓住手中的一切,不允许有半点人或事脱离他的掌控。”秦悦蹙着眉,始终也想象不出燕桓这样做的目的。

“也许是害怕失去。”赵辛琢磨道:“越是在乎,便越是害怕失去。”

“可是……”秦悦还想再问,却像是怕连累了赵辛一般,不敢说话。

见她如此,赵辛反倒笑了,“所有暗卫皆向我汇报,有我在的地方,你大可放心。”

秦悦长吁一口气,“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若是她问,赵辛也不一定会说。从前她并不知道燕桓心思难测至此,如今与他共同经历了这样多,她才知道他有一手遮天的本领。

哥哥当日在连江城之时,多次与胡宗林切磋交手,而后遍体鳞伤,险些殒命。若是他真的想庇护哥哥,胡宗林又怎么能伤了他半分?

哥哥不过是想带她离开连江城,难道燕桓从一开始便以她为诱饵,算计了哥哥?

是的,一定是他的阴谋。他能假借郑国公之手,查出胡宗林所犯旧案。不仅除了胡宗林这个眼中钉,而且还收服了胡英为他所用!

再说伏龙岛上,燕桓救了文锦一命,令她无论如何也要报他大恩。可是燕桓一回连江城,便将伏龙岛上的资财纳入城中府库。是不是他从一开始,便有吞并伏龙岛的野心?

赵辛见阿吾垂眸不语,只是一个劲地颤抖。

“很冷?”赵辛疑惑,分明是温热的四月天起,她怎么会不停地颤抖?

秦悦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燕桓做事,从来不会自己出手。他擅长借力打力,更擅长捏人短处,加以利用。

秦悦只觉心上越来越凉,燕桓登上伏龙岛之时便见过她,可他并未有半分动作,直到她惨遭上官妤暗算才出手相救。

她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再也没有想过离开他身侧。他竟是连她的真心也利用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柳暗花明,教秦悦气血上涌。燕桓所做的一切,分明是欺她、骗她、利用她。他却要求她信他、爱他、忠于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赵辛只见阿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张脸白得吓人,而后却双目紧闭,瘫软了下去。

赵辛大惊失色,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接她,只听“砰”地一声,她却是磕在了桌角之上。

“阿吾!”赵辛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却见她双目紧闭,唯有额角鲜血四溢。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受伤?”白薇问道。

哪知玲珑一个劲地哭,吵得白薇头疼。

周闯立于门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薇姑娘,我该如何向殿下禀报?”

白薇道:“小伤,不必大惊小怪。”

周闯想了想,的确也是,阿吾素来是个动辄哭闹的,而今却一声不吭,想来也没有大碍。

秦悦醒来的时候,白薇正在替她包扎伤口。额角分明痛得厉害,她却是咬着银牙不发出一丝声音。

白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这般咬牙切齿,可是恨上我了?”

秦悦的眼中噙了泪花,“白薇姐姐。”

早在庆元王府,白薇便告诉过她:你不谙世事,莫要被燕桓欺负了去。

秦悦想到往事,却是泣不成声,“我没有听你的话,还是被燕桓欺负了。”

白薇闻言一愣,却是抱了抱浑身颤抖的泪人儿,“不是你的错。”

且不说燕桓那样的地位与身份,单是他的容貌气质,便会令不少女子魂牵梦萦,“阿吾喜欢上他,并没有错。”

“可是他骗我,利用我。”秦悦不甘心道:“我那样喜爱他……”

白薇只见阿吾自榻上爬起,神色认真道:“姐姐为何不曾对他心动过?”

“因为我心上早有旁人。”白薇道。

秦悦记得白薇曾说过,她因不满父母约定的婚姻,逃了出来,“姐姐当日逃婚,可是因为所嫁并非心上之人?”

白薇却摇头道:“我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仪已久的男子,可是他的心中从未有过我。”

既然他不爱她,她又何必苦苦相守?

秦悦擦干了眼泪,白薇所摆脱的,乃是千百年来对女子禁锢终身的婚姻束缚。她要到何时,才能如白薇一般洒脱?

秦悦猜想,燕桓既已知道了她询问晚照的事情,一定会好好惩戒她。不过庆元王殿下真是繁忙,一连数日也未归来,眼看着就到了四月末,她的额上也结了痂,不知殿下看到了,会不会嫌弃她丑。

秦悦自诩了解燕桓的心思,他喜爱容貌出众,乖巧听话的幼女。他说楚人不在意女子贞操,可是当日分明对她臂上的宫砂痴迷得很。

他曾经所迷恋的一切,如今她都没有了,他嫌弃她也是应该。况且她早就发现,自从入住连江城府衙,每日的文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兵房、刑房的要案,他是从来不肯教她插手的,说到底还是防了她一手。

她从前会在正堂的屏风后听他议事,顺便听上一些军政之事。可若是燕桓不在府上,她便近不得正堂半步。

他最喜欢在夜里一声声唤着“阿吾”,一遍遍对她诉说喜爱。只是他的喜爱,离了床榻便不作数。

秦悦心道,她这一摔,倒是摔了个清醒!

她是父皇母后最为疼爱的小公主,如今却不明所以被他欺负了去。燕桓说得对,她驽钝如彘。

他在伏龙岛救下她,他在星辰别院教她凫水,不过是要告诉她,他高高在上,她低贱如蝼蚁。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既能假他人之手,顷刻间要她性命。他当然也可以宠溺她无度,而他爱她的前提,是她要乖巧,温顺,服从。

他看似处处照看她,实则处处画地为牢。她是他手上的纸鸢,是他笼中的金丝雀。

他喜爱的,终究只是当日伏在他榻侧的绒毯之上,在他掌中撒娇的阿吾。

她越是回忆起他从前待她的种种,便越是觉得浑身冰凉,从发梢至脚趾,从肌肤至心上,都冷得她坐立难安。

马上就要入夏,秦悦还是日日摆了软塌在院落,她便倚在榻上,眯着眼恹恹地晒太阳,也只有如此,才令她觉得身上暖和些。

多日以来的文书已经叠了一人多高,她不想看。

玲珑焦急地蹲在她身前,“姐姐食些热食罢,日日这般茶饭不思,殿下会责怪的。”

秦悦这才睁开了眼,她怎么忘了,燕桓最会拿捏她七寸。他兴许不会动她,可难保不会责罚玲珑。

赵辛也说过,她的一举一动极可能会迁怒了殿下,晚照已经是前车之鉴,她究竟不敢忤逆了他。

赵辛远远看见阿吾坐在院里,一边吃饭一边哭,模样甚是伤心。他抬步走近,她却忽然用团扇遮了脸,“不要看我。”

“不过是哭肿了眼,我又不是没见过。”赵辛笑着夺过她手中的扇儿,眼睛却落于她前额的结痂处。

纵是她从前身形圆润,但是肌肤细腻,五官精致,倒也称得上好看。如今……那伤疤不大不小,偏偏映衬得一张明媚容颜多了瑕疵,难怪她哭泣不止。

若是当日他不顾一切抱住她,兴许便不会受伤,可他终究碍于殿下,不敢逾矩半分。

“白薇医术精湛,不会留下伤痕。”赵辛安抚道:“你莫要哭了。”

“并非因为结痂。”秦悦擦了擦眼泪,“每日憋闷此处,我好难过。”

到底是少女心性,便是伤在脸上,连日来不吃不喝,竟还想着要出去玩耍。

赵辛心生怜悯,“去换衣裳,我在偏门等你。”

一说到出府,她的容颜瞬间如雨后初霁般明媚可人,便是连额上的疮痂也温柔了几分。

赵辛不由笑了,他径直出府,坐于马车之上。听赵连说,因北齐水网稀少,而今又是忙于春种,北齐皇帝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对东临海域的关注少了几分。想必不出几日,殿下便会回城。

若是殿下看到阿吾这般憔悴模样,不知道将要如何大发雷霆。

待阿吾上车,赵辛见她仍是以团扇遮面的模样,当即下了决心,“我带你去买胭脂水粉。”

秦悦躲在团扇之后轻笑,“买那些做什么?”

“听闻脂粉可遮面上瑕疵。”赵辛道。

秦悦不由摸了摸额角,“当真有这般丑?”

及至到了脂粉店,老板娘使出浑身解数,却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额上的疮痂。香粉虽是美白之物,也只能锦上添花,遮掩不了这般明显的伤痕。

老板娘只道这样一个明媚耀眼的女孩儿,伤了额角实在可惜,她将铺子里的香粉,胭脂,眉黛尽数摆出,好生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修容之术。

秦悦向镜子里瞧了一眼,倒是不由自主地又打量了自己一番……容颜愈是娇美,额上便愈是丑。

赵辛却将那胭脂水粉尽数买了,然后带她上车道:“去看看花钿。”

“花钿?”秦悦好奇地看了赵辛一眼,“这是女子之物,你怎么晓得?”

花钿乃是贴于额上的饰物,终是不能遮住额角的伤痕。赵辛只得挑了一串眉心坠给她,“这个如何?”

北齐境内的女子羞见人世,便是外出也要用团扇遮面。哪里会在脸上缀饰这些花样儿,可楚女却大为不同。

秦悦瞧见那眉心坠,倒也觉得喜欢。她试了几次,却是挂不住那坠儿,其上的玉饰叮当作响,反倒碰得额角痛。

赵辛索性接过她手上的坠儿,将左右的夹子隐在她发丝中,那眉心坠便服贴地沿着她的前额舒展开来,犹如春日吐翠的柳枝。

赵辛低头,却见她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那眉心坠恰好掩了额角,露出洁白无瑕的一张脸来。

“你看我做什么?”赵辛笑问。

“别动。”她扯着他的衣襟,“你的眼睛像镜子般明亮。”

赵辛闻言一笑,“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就不怕殿下恼你?”

秦悦讪讪的收回目光,静默了一会,“我不信你敢告诉他。”

嘴上虽说着不怕,她却是再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反倒是斜倚着车窗,向外面看去。

天色渐暗,赵辛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剔透的玉坠儿饰满前额,与灯光下的柔美容颜交融一处。她虽盯着窗外,羽毛般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眸子却是一动不动,倒似是有心事。

赵辛忽然叫了停车,然后道:“我去买半斤栗子给你。”

秦悦欢喜地笑出声来,“我等你。”

赵辛刚一下马车,她便迫不及待也跳了车,方才她一路都在看,那算命人穿着青衣小褂,正在白水河边漫无目地张望。

秦悦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倒是惊得他一个趔趄,“姑娘是何人?”

“你看清楚,是我!”秦悦道:“四月初九你替我解过签。”

算命人看了她半晌,恍然大悟,“啧,不过半月未见,姑娘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秦悦也不听他这番寒暄,反是质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找我?”

但见那算命人眼神骤然一亮,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公主殿下好生思量,难道要囿于小小的连江城耗尽此生?”

秦悦疑惑道:“听你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也非齐人,为何……”

秦悦忽然惊叫一声,只听耳边风声骤起,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侧脸呼啸而过。

那算命人闷哼一声,低头看来,却见一支长箭穿胸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