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事人

算命人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惊恐地望向秦悦身后,徒然瞪大了双眼。他不甘心地抖动着嘴唇,两撇小胡子在风中战栗,可笑又可悲。他的双唇微微开合,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悦想要上前一步扶住他,却忽然被人揽住了腰身,有一只温热的男子的手,轻轻遮了她的眼。

她最后看到的情景,是那算命人微微张口,有话要对她说。可是他的胸口之上,却有殷红的鲜血蔓延开来。

耳边是“扑通”的落水之声,令秦悦心惊胆战。更令她恐惧的,是贴在她耳畔低沉冷冽的男声,“阿吾,不要怕。”

她从前有多喜爱他,此时便有多怕他。他像疾风一般无所不在,又似山间猛禽般出手狠绝,那算命人……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又是一条性命折于她手!

饶是她一动也不敢动,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只得任由他扳过她的肩膀,然后被他挟在怀中,“我在这里,阿吾莫怕。”

他在这里,她才更为恐惧。

“殿下……”她轻颤着唤了一声,“你在杀人。”

“杀人又如何?”他低笑一声,却是捧着她的小脸细细瞧来。

月明星稀,灯火如昼。虽说他平素不喜女子修容,可是他的小阿吾,今夜却是美貌无双。

额上坠着劣质的珠玉眉心坠儿,脸上是廉价的香粉,唇上还有亮如猪油般的色泽。纵是这些粗鄙之物皆堆在她面上,竟也衬得她容姿秀美,举世无双。

“府里缺衣少穿了么?”他笑望着她,扬了扬唇角,“我予你的首饰还不够美么?”

她为何偏偏在此处,坠着这般劣质之物,妄图接近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

她以为方才他没有听到,那人说:公主殿下好生思量,难道要囿于小小的连江城耗尽此生?

怎么,她今日竟是又想着连夜出逃?

好心思,好手段,难怪夜夜吵着要来夜市,竟然又动了想要离开他的心思。

“阿吾又要去哪里?”燕桓的眸子愈发幽深,“与人私逃?”

秦悦摇头,“没有,我没有。”

“赵辛。”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只听赵辛骤然跪地。

“你便是这般当差的?”燕桓并不看他,而是用力钳着身前的小女子。

“属下失职,甘愿受罚。”赵辛伏地而拜,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铺满了一地。

燕桓一把扯过秦悦,便向漆黑的马车而去。行至赵辛身侧,他却忽然落脚,踩住他平放于地面的双手。

赵辛的身子轻轻颤抖,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秦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猛地抱住燕桓道:“殿下不要罚他,是我错了,阿吾再也不敢了。”

燕桓冷笑,“方才还拒不认错,我不过惩罚了他,你便忍不得了?”

秦悦愕然,他这是哪里的话,他竟这样怀疑她?

燕桓掰开她的手指,却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秦悦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见赵辛仍旧伏在地上,双手绵软若无骨,不知伤成何等模样。她刚要蹲身扶他,却被赵辛的眼神制止。

“去见殿下。”他的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落,“不要替我求情,你只需示弱自保。”

秦悦犹豫了一瞬,赵辛却咬着牙道:“周闯。”

周闯旋即明白过来,连拉带扯便将秦悦塞入了马车。

马车昏暗,秦悦只得借着街市的昏暗灯光,隐约看清燕桓的脸。他正在闭目养神,并未看她。

待马车缓缓前行,她才软软地唤了一声,“殿下。”

燕桓眉梢微动,自那一夜在船上与她分别,又是十几日过去。他刚刚稳住海防局势,便迫不及待回来看她。马车行至白水河边,他忽然想起,她最喜爱夜市的街边小食,于是叫周闯驻马停车。

他从不会接触商贾摊贩,可是阿吾喜爱,他不介意去瞧瞧这夜市是何模样。

双脚刚一落地,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上便下来一人,恰好是赵辛。而后又迅速跳下一个女子,不是阿吾还能有谁。

她左顾右盼,行事机警,显然是背着赵辛独行。燕桓不由大步跟上,但见她与一青衣道士说着什么,待他走近,只听到了那句:公主殿下好生思量,难道要囿于小小的连江城耗尽此生?

此人知道她的身份,竟然还要劝她离开连江城?

他是谁的人?林馥,公何宇,还是有其他人觊觎阿吾?

燕桓轻轻抬手,夜里的四个暗卫即刻出手。

他怕她们吓到阿吾,竟然还多此一举地安抚她,哪知她毫不领情,反是提醒他,他杀人了!笑话,他杀的人还少么?

秦悦蹑手蹑脚地跪坐在他身前,但见燕桓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过来。”

秦悦便又凑近了几分,仍是恭敬地坐着。即便是黑暗之中,她的一双眼仁儿也亮得惊人。

“你向晚照打听本王?”他忽然开口。

果真还是会问起那一日之事,秦悦垂首道:“是。”

“你想知道什么?”他冷眼看她,“若是伺候得好,兴许本王一高兴,就告诉你了。”

秦悦的身子不由轻颤,“在殿下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女人。”他不假思索道。

“什么样的女人?”秦悦不由好笑,“以色事人的女人?”

“对。”燕桓沉默言毕沉默,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她只要乖巧地顺从他便好。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秦悦忽然笑了。

“阿吾。”他伸手捉过她,不顾她的反抗便往胸前摸去。

“殿下,这是在马车里。”她疾呼。

“以色事人,还有选择的余地?”他嗤笑一声,狠狠扯开她的衣襟。对于方才之事,她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认错。他是不是太过放纵于她,教她忘了自己的本分?

为了避免齐楚一战,他可谓绞尽脑汁,可是她却日日想着逃出他的掌心,当真是虎狼之心,不知感恩!

秦悦挣扎了一番,却敌不过他的力道,方知他往日待她何其温柔。便是初经人事的那一回,他也没有这般用力过。

不知马车何时停下,只是在燕桓说了声“回避”之后,周围再无半点声音。

春风温热,掀起帘幕的一角,燕桓借着马车外的灯光,看清了身下女子的模样。

她的衣裙被堆在腰间,褶皱得不成样子。白嫩的双腿微微颤抖,她的身上早已没有可遮掩之物,唯有双手捧着脸,一声不响地咬着唇,却是在哭。

便是在他身下,她也不肯看他一眼。燕桓粗暴地推开她的手,便见廉价的脂粉早已将她的小脸打湿一片,唯独额头上粗糙低劣的眉心坠遮了些容颜。

打扮成这般模样,又给谁看?

“这是什么东西?”燕桓怒极,伸手便按住她的前额,信手将那物扯了下来,掷在地上。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竟是比方才他粗暴的入侵还要抖得厉害。只见她忽然起身,扶住了额角。

燕桓便也坐着看她,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纤细莹白的指缝中,慢慢露出几分湿润,殷红之色于月下绽放盛开,似泣血的杜鹃。

分明将要入夏,府中却阴寒的厉害。

赵辛护卫不利,杖责三十;周闯未曾如实汇报,杖责二十;玲珑侍奉不周,念着她要近身伺候,先记下十棍。便是殿下平素高看三分的白薇,也被他一番斥责。

白薇怒道:“她伤势未愈,你为何要揭她伤疤?”

燕桓面色一沉,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只听“噗”地一声,那瓷片碎裂在他掌中,须臾之间嵌了他满手。血流如注,是否一如她那日的痛楚?

燕桓盯着自己的手微微出神,他怎么知道会这样……晚照管不住嘴,自然要被责罚。暗卫禀报说,阿吾早起用膳之时,听闻晚照受罚,一番悔不当初,当即跌坐在地。

燕桓知道阿吾近来有些恃宠而骄,是时候该叫她收敛一番。因而他这一回不闻不问,也算是对她的教训。

而后白薇已经在医治,称她并无大碍。周闯也说她没有哭闹,看似并无大碍。

好个并无大碍!人都摔得晕了过去,不知流了多少血,难道一个个都是瞎的不成?

她浑身上下白皙滑嫩如牛乳一般,便是半颗痣都寻不得,可见从前是何等养尊处优。他的阿吾吃不得一点苦,便是被他揉捏上一番,也会大呼小叫地喊疼,而今这般模样,怎会不疼?

自从那夜开始,她一连三日没有说话,燕桓除了趁着入夜偷偷看她,白日里竟是不敢见她。当日他不顾她反抗,强行云雨了一番,她第二日醒来却不哭闹,只是视他为无物。燕桓每每入内,都觉得自己与房中的盆栽无异,站着也无趣,坐着也尴尬,便也不再自取其辱,唯有每日负手立在窗前,偷偷瞧她。

玲珑跪在床前央求道:“阿吾姐姐多少食一些吧。”

秦悦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是扯了扯唇角,“赵辛呢?”

“赵大人他……”玲珑知道他挨了三十大板,此刻连走路都困难,便是连双手的骨骼都碎了。她只得哭泣道:“他……”

秦悦没有再问,眨了眨干涸的眼,这些日子哭得太多,以至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若我不吃,他又要责罚你们,是不是?”

玲珑不敢说话,只是捧着碗颤抖。

“给我。”秦悦勉强起身,只觉腰腿酸痛得厉害。

当夜,那阎王丝毫不顾及马车穿过闹市,周围多少人来人往,却仍然逼迫她顺从于他,一次又一次地欺辱于她。

虽然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可是那种感觉好比裸身躺在街市供人观瞧指点。她愈是哭闹,他便愈是用力,直至她筋疲力尽,再也不能忤逆他丝毫。

秦悦只觉里里外外都丢尽了脸,再也不想见人了。

她一起身,柔软的锦被顺着肌肤滑落,分明是雪峰秀乳的美好景致,玲珑却是红了眼眶,不由心痛道:“姐姐还疼吗?”

秦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身子倒是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尽数是被那人啃咬过的痕迹,他当日竟是这般想要吞了她?

黑暗中的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只是被他折磨得哭泣:“燕桓,你是要吃了我不成!”

“若是能吃了你,至少你还会安稳地在我腹中!”他怒道。

她竟然会喜爱他?当真是眼睛与头脑有双重缺陷,辨不得稂莠!

见玲珑那般可怜模样,秦悦自嘲道:“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

秦悦说罢,盯着手中的海鲜粥蹙眉,那浓郁粘稠却又乳白的模样令她作呕。

就好像那夜,她哭着求他说不想生孩儿。才知他所谓“食补”何其肮脏,当即被他挤压着,在胸前畅快地施了一番雨雪。事后,他却还假意关怀,轻轻擦净她脸上的污秽,“此处亦是柔软舒畅,美妙绝伦。”

想到这些,秦悦当即扶着床榻干呕了一番,却因三日未曾用饭,什么都呕不出来,“若我不吃,他又要责罚你们,是不是?”

玲珑不敢说话,她既不敢忤逆殿下,又不忍心为难阿吾姐姐,唯有默默垂泪。

“别哭了,我吃。”秦悦说罢,用小勺舀起一点,轻轻放在口唇之中抿了一会。

上一次吃海中珍馐,她不过七岁,父皇母后从来不准她吃这些,她却是背着他们偷了嘴,不过是一时贪心,却是浑身肿痛险些背过气去。

燕桓见她终于肯吃饭,不由舒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

秦悦知道,如今的她,与少时偷嘴的她并无不同。当日的她,背着父母偷吃了不该吃的,如今的她,却是背着世人偷食了不该食的孽果。

自作孽,不可活。

燕桓站了一会,既然她不愿见他,他便也不好久留。刚要离去,却听玲珑哭喊道:“别吃了,姐姐别吃了,会死人的呀!”

燕桓只觉得心上咯噔一下,连忙大步冲入内室,但见小碗歪歪斜斜地落在地面的绒毯之上。阿吾整个人滚落在地,待他将她扶起,她额上已是汩汩血水,眉眼唇角俱是红肿,已有几分呼吸不畅。

“快,快叫白薇过来!”燕桓满面阴郁之色,吓得玲珑连滚带爬出了房间。

燕桓将她抱在怀中,只见她面上的红肿之势有几分蔓延,竟是向脖颈以下而来。他不停地同她说话,试图教她的神智清醒些,“既是食不得海味,为何还要吃!”

秦悦缓缓睁眼,待看清眼前之人,却是反问,“我如何能……拒绝殿下?”

燕桓心上一惊,只要她肯同他服软,他便不会生气,不会这样对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他?秦悦似是被他逗笑,她与他一见面,话也没有说上两句,便被他狠狠□□,她要告诉他什么,殿下勇猛持久,阿吾很喜欢?

她终是忍不住笑了,“你?你何时顾及过……我的感受?”

你只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你说你喜欢的,我便要学着喜欢。可是我所喜爱的,你又何曾知道?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你在意过我的感受么?

甚至连我长成何等模样,胸前有几两肉皆要凭你喜好,你问过我的想法么?

我以为你喜欢我,我也喜爱你,我们便会站在一处,不会分开。

可是在你眼中,我卑微,我低下,我可以什么都不会,只会服从于你便好。

可我并不愿以色事人,我并不低贱,我也想与你并肩,看看你想要到达的地方,可你却不肯将我带入你的心里。

那么请你放开我,让我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可是你为什么断了我前行的路?你遮住我的眼,堵住我的耳,而今是不是还要断了我的脚,一辈子将我困在你的身边?

燕桓停地唤着“阿吾”,却见她的眸子渐渐涣散,似乎要睡了。

“阿吾,你醒来,你看着我!”他忽然低头,吻住她红肿的嘴唇。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他,“阿吾分明是山上的虎……殿下……为何要养它?”

她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唯有两行清泪缓缓落下,“若不是你……它便不会死。”

“胡说!”说什么死不死的,燕桓紧紧抱着她,却听她模糊道:

“我不想遇到你。”

“我后悔了。”

“我想回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天地虽大,却没有她的家。

白薇匆匆而来,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难得燕桓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薇只道见过惨烈的,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因着海鲜中毒,往日里白嫩的一张小脸竟是红肿了起来,额上那道伤痕愈发可怖,竟是带着血肉翻滚着,差一点就露出森森白骨。

燕桓兀自坐了一会,却是不安地踱步而出,只见玲珑不停地出入,像只苍蝇一般绕得他头痛。

燕桓的面色沉了沉,“她怎么样?”

玲珑这才发现殿下不知何时站在此处,连忙道:“是海鲜中毒,白薇姑娘正在治疗。”

“那你来来回回做什么?”燕桓面上早已浮动着怒气。

玲珑不敢看他,“白薇姑娘说,额上的伤要缝合。”说着说着,却是声音愈发小,“还要沸水消毒……”

“去吧。”燕桓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竟是有些站立不稳。

赵辛说,她当日摔倒,伤在脸上,又担心额上有痂折损了容颜。这才在殿下回来之前修容佩饰,哪知被他误以为又要私逃出府。

自阿吾跟了他以来,的确处处在乎自己的容貌,便是当日身上起了红疹,也日夜担忧,生怕失了他的宠爱。

燕桓抬头望向天际,天色明朗,正是初夏时节,他常年舞刀弄枪,又怎会不知道,若是伤口不及时治疗,便有化脓感染的风险。

她只要乖巧地在他身边就好,他再容不得她有半点差池。

受伤中毒的这些日子,秦悦每日看着头顶的床帷,脑子里如走马灯般地闪过许多事情。

待她终于想通了,便教玲珑去打听些正堂之事。

玲珑毕竟是个没有城府的孩子,竟是大大咧咧将原话带给了周闯,不料殿下正坐在内室读书,闻言却是放下书本道:“胡英负责户、吏二房;赵连主兵事;颜柳主管礼房;赵辛与吴闯共分工、刑之事。”

她这一次卧床不起,每日需要五个人分阅文书。

玲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亲自出来,吓得当即跪在地上哆嗦。

燕桓看了她一眼,“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玲珑茫然睁眼,阿吾姐姐平日里连话都不说,怎会问起别的?

倒是周闯实在看不下去小姑娘蠢笨的模样,又问道:“她……是不是日日过问殿下饮食起居,日日说要见他?”

提点至此,纵是木头人也能明白三分。哪知玲珑摇头道:“未曾。”

周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婢子竟是比他还木讷!他不由偷眼望向殿下,许是这一怒,倒霉的玲珑又要被责罚。

出乎意料的,殿下并未说话,反倒是转身离去。

他夜夜睡在她身旁,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少女本是柔软放松的姿态,软绵绵地藏在被中,模样乖巧可人。可他一碰她,她便如惊弓之鸟,瞬间蜷缩成沸水中捞起的海虾模样,利落地到墙角去。

此处床榻本就为她一人所准备,可他躺在那里,竟是宽敞到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他起初以为,阿吾还在同他置气,故意躲他。直到白薇说,阿吾的情绪有些反复,日夜忧虑,心力渐衰。并非白薇所能医治,也只得调制些安神入眠的药物给阿吾服用。

燕桓这才明白,她并不是回避他的触碰。她只是害怕,即使是入了梦中也在怕。

他从前只要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对她说,“阿吾莫怕。”她便会揽住他腰肢一番撒娇。

今夕不比往日,只要他的气息迫近她,她便会逃避,躲闪,将自己藏匿起来。可是这城池是他的,府衙是他的,就连她也是他的,纵使她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府里的人怕他,鲁媛说他可怕,就连从小亲厚的燕榕也说他可怕。而今连阿吾都怕了他,她宁愿将困于自己的小小梦境之中,也不愿走近他。

从那以后,他竟是无法与她同榻而眠,只是静静坐在床沿看着她入睡。

她怕,他便不碰她,只要她日夜在他身边就好。

及至夜里凉爽了些,秦悦才能好好睡上一觉,只是不知哪里来的阵阵妖风,不偏不倚,恰好对着她的额角吹。

她下意识便要捂着额,却被人捉着指尖,连同手臂放入了被中。

秦悦惊慌睁眼,却对上了一双阴沉压抑的眸子。她裸身在榻上,他阴郁坐于床前。纵是她再胆大包天,又能将他如何?

他一碰她,她立刻颤抖如筛糠般,便是连牙齿都打着颤。

“阿吾……”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声音既压抑又痛苦。他似是要伸手触及她的容颜,见她惊恐地偏过头躲避,却又讪讪地收了手。

一时相对无言,唯有案上的烛台噼啪作响。

“还痛不痛?”他终于找到了话题。

痛不痛?他是指额头,身体,还是她的心?

她痛,哪里都痛。

“夜深了。”她许久没有说话,便是连嗓音也带着几分沙哑。秦悦目露疑惑,自从搬入此处,他入了夜晚必然要回庆元王府,今日却不肯走了?

她知道庆元王府人多嘴杂,他将她安置在此,明暗都有人守着,自然是无比安全。

可是这恐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入了夜必须与她分开。即使是秦悦,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她的眷恋,甚至可以直白的说,他对她身体的眷恋。

心思缜密如燕桓,又怎会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沉溺。因而他既要锁住她,又要对她若即若离,以此来保持头脑清醒。

燕桓只道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已经下了逐客令。她没有哭闹,没有愤怒,就那样云淡风轻地提醒他夜深了。

他缓缓转身,却被人轻轻牵住了衣角,“殿下在此处歇下吧。”

燕桓难以置信地怔忪片刻,盯着她的眸子道:“阿吾要我留下来?”

彼时在庆元王府,她尚且能洞察他的一举一动,皆因她日夜不离身地在他身侧。秦悦见他面上浮起欣喜之色,轻轻地“嗯”了一身,转身向里面挪了挪。

青丝如瀑,落了满满一枕席。燕桓不由想起在王府之时,有一日-她早起,发觉自己的长发被他压在身下,又是震惊又是羞赧。而后慌忙掀起锦被,却发现是女儿家的初潮,点点血迹落了他一身。

若是她一直都那样不谙世事,该有多好。

燕桓褪了鞋袜衣衫,轻轻在她身侧躺下,见她并无恐惧和排斥,这才揽住她的腰身道:“阿吾,我想你了。”

哪知此话一出,她却惊叫一声,再次滚入墙角。

每当他要剥落她遮羞的衣衫,便会说出这样暧昧又隐晦的话语。

燕桓起身而坐,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贴着她的耳廓道:“别怕,我只想抱抱你,陪你说说话。”

见他并无更多动作,她才平复了下来,只是干涸的小嘴一张一翕,自言自语。

燕桓凑近她唇瓣,只能听到她一遍一遍地重复。

“我害怕……”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