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馨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大夫来,便要出去再请,但陈阳这时却怎么也不肯让她走了。陈阳的额头已经汗涔,单薄的睡衣也都汗透,比起眼睛的疼痛,心中的恐惧无疑更叫他难捱,他怒冲冲地道:“请他什么大夫!那些老古董知道什么是医术啊?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个暗无天日、愚昧落后的地方来!啊——”
樊馨握着他的手,哽咽道:“你再忍忍,大夫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阳颤声道:“要是我的眼睛好不起来怎么办?要是我真的瞎了再也看不见了怎么办?我会成为一个废人,一个废人!”说到这,他整个身子都颤栗了起来。
樊馨咬了咬嘴唇,认真道:“陈阳,你不要怕!就算你真的再也看不见了也不要紧,樊儿会永远守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一生一世!”红儿在一旁默然地点了点头。
陈阳却大怒道:“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宁愿死也不要成为一个废人!如果真那样的话,馨儿,我情愿你杀了我!”
“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樊馨惨然道,心想要实在没有办法死就死吧。红儿一时呆住了,心上百转千回,惨然一笑后,神情木然,心上涌起深深的自卑,像是在对自己说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陈阳还在发火,推开樊馨,将身边的东西挨个打烂,把自己的不幸发泄在地宫里的一切事物上。这时,绝望的樊馨突然发现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位好心大婶,大婶向樊馨关切地道:“大夫来了——”樊馨侧头望去,只见一个通体素白的女子,身形纤美,头上戴一斗笠,斗笠上垂下的白色布幔遮住了她的脸。樊馨怔了一下,忙上前去向她行礼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夫君!”
白衣女子呆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走了进来,瞥了站在角落里的红儿一眼,红儿默然退到了后房。樊馨好容易扶了陈阳的手拉他到椅子上坐下,陈阳大声嚷嚷着:“我不要什么大夫碰我,我恨这里,我要回地上去,我就是个瞎子,怎么会这样——”
樊馨柔声道:“你让这位大夫试试好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纵然一时不能,等我们回到地上,你的妈妈也会治好你的。”
陈阳听樊馨说起了他的妈妈,突然间怒不可遏,他猛地推开樊馨,仰着头大笑起来,听他的笑声里满是凄凉与苦涩,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樊馨大惊失色,正要扑上来。这时站在陈阳身旁的白衣大夫突然把陈阳的头揽进她的怀中,婉声道:“你安定点好吗?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陈阳听了她的话,果然安静了下来,他听出了她的声音,一把握住她的手,怔怔地道:“流萤姑娘,你一定要救我,求求你!”
“一定。”流萤贴上他的手,叫他放心。
樊馨不禁惊讶,她不知道陈阳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女子的,甚至只听她的声音就认出了她,但见陈阳安静了下来,白衣女子声声保证,心上到底松了一口气。
流萤俯下身来,小心察看陈阳的眼睛,一边问:“你能试着睁开眼睛吗?”
陈阳尽力睁开眼皮,但每一尝试,便觉有千百支钢针刺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头上热汗淋漓,眼眶中鲜血大量流出。
“好了。”流萤稍稍翻看了他的眼皮、眼珠后,忙叫他不要再勉强。
“流——萤姑娘,他的眼睛——?”樊馨忍不住问。
流萤回过头来,打量了樊馨一会儿,说道:“放心吧,没事的。他的眼睛需要适应地宫里的黑暗,我给他开些药,你按时给他敷上,半个月内,他应该就会好起来。”
“真的吗!”樊馨喜不自胜,激动地抱紧了陈阳。
这时一直候在门外的大婶走进来道:“丫头,还不快向玉子姑娘磕头谢恩。”
樊馨怔了一下:“玉子?大夫你是玉子?” 她早就听说了玉子是***里身份极尊贵的人,不及多想便要向流萤下跪,流萤忙上前扶住了她道:“你们是地宫的贵客,对地宫有大恩,救治陈阳,是流萤分内之事,无须相谢。”
陈阳刚才被流萤抱在怀里,大脑现在还有些木然,只道:“不管怎样,姑娘对陈阳的搭救之恩,陈阳没齿难忘。”
“好了,我这就回去,等配好药就让我的丫头送来。”流萤说着,走了出去。樊馨上前送她,就在流萤要踏出屋子的时候,樊馨忍不住叫道:“流萤姑娘,请你等一下!”
“哦?”流萤回过头来。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樊馨鼓起勇气道。
流萤想了想,说道:“我戴着斗笠只是不想让别人见了我就跪跪拜拜的,你要看我的样子当然可以。”于是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微笑着看着樊馨。
樊馨呆呆地盯着流萤的面容,一时间心中又是钦慕又是五味交杂,良久才怔怔地道:“姑娘当真是貌若天仙。”
“樊姑娘才美丽动人得紧哩!”流萤笑道,“原来他是你丈夫?”
樊馨脸上一红,低下头来:“我们不久前在长情花前宣誓结为夫妻,而且长情花也为我们发光了。”
“哦?可是长情花是不能发光的。”流萤稍稍疑心道。
“那些花真的为我们发光了。很漂亮!”樊馨激动道。
流萤点了点头,想告诉她即便他们在长情花前宣了誓言,也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如果要正式结为夫妻的话,还要做些什么。但见樊馨一脸真诚喜悦的样子,话到嘴边不忍说出口,只道:“你们很相配。”说完,重新戴上斗笠和大婶离去了。
半个月后,樊馨小心地解下陈阳眼睛上的绷带,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脸上不觉有惊喜之色,陈阳初愈的眼睛看来神采奕奕,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竟然变得如地宫中人一般明亮。陈阳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明亮,眨了眨眼睛后,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情形,眼前的事物是那样的清晰、细致,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看得很清楚,馨儿,看得很清楚——”
樊馨喜道:“流萤姑娘真是神医圣手。”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没有向陈阳问起关于流萤的事。
“嗯。”陈阳随口答应着站起身来,并没有把樊馨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完全沉浸在双目复明的喜悦里。
这天,晨钟尚未敲响,陈、樊已早早地起身了,穿戴整齐,红儿在一旁帮陈阳理着袍子,显得很小心。因为是流萤姑娘以玉子的身份接见他们,两人不敢怠慢,何况她是治好陈阳眼睛的大恩人。樊馨最后帮陈阳整了整衣襟,笑着拉了陈阳的手,向禁城里走去。这是樊馨第一次出门,兴致很好,一路张望着,她看到了与上面完全不一样的集市、街景,所有的人面目和善、可亲,买卖之间绝少出现争执,总之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温馨。
当两个侍女领着陈、樊走进玉**阁时,陈阳有着一份熟悉的感觉,很坦然,不像樊馨显得有些拘束。流萤迎了出来,三人站到了一起,相视一笑,这是樊馨也是陈阳第二次与流萤见面,彼此之间都多了分亲近。流萤不禁打量了陈阳的眼睛一会儿,目光中有欣喜之色。樊馨笑道:“流萤姑娘医术高明,治好陈阳的眼睛,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
流萤微微一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能够恢复得这么好是陈阿哥的造化。”
流萤设宴相待,自个一案,陈、樊共用一案,只是三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题,寒暄一阵后,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流萤笑道:“两位新来,对周围可能还不熟,要不就由小妹带你们在我的住处随便走走,以后你们可常来,流萤真心希望结识两位朋友。”
樊馨笑道:“能和流萤姑娘相识是樊馨的荣幸,只要姑娘不嫌委屈,以后也来我们家做客,樊馨一定尽心尽力接待玉子姑娘。”
流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陈、樊道:“两位请随我来。”陈、樊笑着跟上去。
“这么大的地方只有姑娘一个人居住吗?”樊馨忍不住问,她感觉身处的这座玉**即使是住上数百人也够了,鳞次栉比的房间稍不留神就会让人迷路,虽然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东西,满架的书籍,精心栽培的花草,但似乎都掩饰不住这里的空寂,偌大的地方绝少有人影。
“是啊,除了我和几个贴身丫头,我在这都住了有十年了——”流萤默然叹道。
“十年!”樊馨暗暗吃惊,“平时没有人来看你么?”
“擅闯玉**是死罪,谁敢来!”一个叫云儿的丫鬟忍不住道,和她的主人一样,她也自小在地宫里孤单地长大,自从儿时被选作玉子的贴身丫鬟,她就与家里人断了联系,现在她连亲人长啥样都不记得了。起初还有几个老婆婆照顾她们,等到玉子姑娘长大了,她们也都纷纷地离去了。
所谓玉子,就是地宫宫主的待选人,玲月宫主生前不知何故一直没有指定下任宫主,甚至连选玉子的事也耽搁了。而流萤的玉子身份是玲月宫主过世后十长老共同议定的,所谓议定,其实就是种种斗争、妥协之后的结果,流萤成了那场惨烈权力斗争后的牺牲品,那一年她只有七岁。
云儿自觉造次,说了这句话后忙退到了一边,流萤则笑道:“其实也不尽然,现在地宫里只有一个玉子,所以偌大的玉**看来就显得空寂些,等到地宫里补选了玉子,这里就会热闹了。”
“补选玉子?玉子难道还能有好几个吗?”樊馨不禁诧异,其实她的意思是难道世上还有姑娘能够和流萤相提并论吗。
流萤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樊馨的话。再向前走了一会儿,流萤释然道:“这里是我平时练舞、习乐的地方,两位有兴趣的话请随我进来。”
陈、樊跟着走了进去,感到房间的布置极雅,各种乐器精美洁净,脚下的地毯柔韧,踏着十分舒服。
“早就听说樊姑娘多才多艺,如果这里有姑娘中意的乐器,请尽管随意取用。”流萤见樊馨对手上的一支短笛爱不释手,短笛是白玉做的,上面镶着数颗闪亮的宝石。
樊馨点了点头,却把手上的短笛放下了,转而拿起了一只古朴的陶埙,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不知这只埙能否——”
见樊馨是想要这只陶埙,一旁的云儿上前来想要说些什么,流萤却笑道:“难得樊姑娘喜欢,陶埙自当相赠。”转而又问:“陈阿哥平时可碰乐具?”
陈阳这时正盯着一支木笛思索,似乎在想怎么能够吹响这样的笛子,笛孔的尺寸、间距与如今上面的差别大了。“嗯——我只会吹笛子。”听得流萤相问,他忙回应道。
“吹奏一曲如何?”流萤笑道。
陈阳怔了一下,看着流萤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樊馨这时也微笑着望着他,眼神中有鼓励和期待。陈阳却道:“要不我和馨儿为姑娘合奏一个吧。”
樊馨笑道:“流萤姑娘请你吹奏,你却硬要让我在流萤姑娘面前丢人。”
陈阳也笑了:“要丢人也只好一起喽,谁叫我们是夫妻呢。”
流萤不禁笑了。
陈阳捡起一支笛子,背过身去,独自面对着窗外朦胧的光晕,想了想,吹了起来,樊馨不禁凝视了他一眼,就着手上的陶埙认真地和了起来。流萤听着陈、樊的合奏,一时入神了。身旁的两个丫鬟也听得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