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绣香囊

龙门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群少年颇有些惹眼。一名年长些的生得美玉玲珑,身着云青长袍,腰上一柄宝剑;他身边那稳重少年身穿素净一件布袄,面色微黑,也极清秀。

在他们身前左右乱跑的,一个小孩儿,圆头圆脑,浓眉大眼睛;另有两个小娘子,一个娇俏灵气,一个秀丽文静。三人你追我闹,尽管那年长少年说了几次,他们只管不听。一会要买香囊,一会买些零嘴儿,或是挤进人堆里拣些风车儿、铜铃铛,咋咋忽忽,引得一路行人注目。

有知道唐家的,认出那是唐家三少爷和其他弟子;不认得的也要多瞧他几眼;更有来往的娘子看他生得俊秀,时时偷眼觑着,私语议论。

唐羽拧着眉耐着性子陪着一群师弟师妹逛街,若不是师父要他照应,他哪有这样的闲心。

到了镇南,宗严该买的东西也买了,要先回家去探望娘和弟妹。

唐甜和辛良跑过来把买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到他手里,说是带给他弟妹的。

唐甜笑道:“严七哥,不是师叔在茶楼等着我们,良儿还说去你家瞧瞧呢。”

辛良细心替他把东西装好,道:“师哥,下次我们再去你家玩可好?”

宗严感激他们心意,笑着点点头,和众人挥了挥手,便径直向镇外去了。

几人接着逛了几处,看看已到午后,便去了醉仙楼,自有小二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

一位年轻公子悠然坐在窗前品茶,见他们进来笑道:“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这阵势比官爷还大!”

“十七师叔,官爷哪能和我们唐家比。京城里的王爷见了我娘和十三师叔还要客气几句呢!”唐诚乐道,先咕嘟咕嘟喝了一碗茶水。

“三句不离京城,你是不忘那个什么武举大会还是想你娘了?”唐甜打趣他。

唐诚哈哈笑道:“自然是武举,师父说我出生以来朝廷才开了这么一次,可不是我运气好?师兄师妹,你们跟着我可走了运了!”

唐甜笑着捻颗豆儿塞他大嘴里,两人又闹起来。

辛良道:“师叔,这次真的是大家都去么?”她没想到连自己也有份去京城,总怕不确定。

唐忧转眼看唐甜,道:“自然是真的。要知多亏了我十四师兄请求,掌门师伯才答应让你们小一辈弟子都去见见场面。到了那里还是要替唐家争脸,这几个月可不能懈怠了。再来,唐家弟子比试就要到了,你们还要好好准备。”

众人都点头。喜笑颜开。

唐羽就盯着唐甜道:“师妹,诚儿给你做好的弹弓,你也要好好练习!”

“是是!”唐甜冲他做个鬼脸。

说起来唐溟都不怎么管她练武学药的事,唐羽却管得多。然而她也念他的好,今日出来,他就先悄悄塞了她五百钱,说毒门的人,不许只花费师叔的。

唐羽扭头不去理她。

那一日师父从残心谷回来,他和唐诚串通好了要她向师父服软,不仅没成功,还惹得唐甜又和师父吵了一架。他便换了方式,只自己盯着她,不许她给师父惹事。

一会热食端上来,红烩羊肉、牡丹鲜贝、油皮鹅脯、清江鱼煲、翡翠虾仁、烫牛肉菜心,再加各种小炒和果子,桂花酿丸子。摆了满满一大桌。

唐忧笑道:“这几样是醉仙楼的招牌。吃的不好只管找他们呢。甜六姐,这鱼可不比鲤鱼,配的口蘑和笋尖,你可得好好尝尝!”

唐甜知道他是讥她当初害唐四的事,却也不着恼。虽然是唐忧抓她回来,然而在唐家上一辈里,她觉这十七师叔最有意思。

于是笑嘻嘻站起来,对唐忧身后的唐四叫声“四大哥”,赔了个礼,这一下不仅让唐四不好意思,也让唐忧落了个小心眼记仇的不是,唐诚便嚷着要师叔做东,带他们再去别处逛。

唐忧自然一口答应。五人吃了饭,笑笑闹闹下楼来,辛良一望见门口车马,忽然脸色一变,在楼梯上站住了。

唐甜问她怎么了,辛良低头道:“好像是我爹……”

唐甜伸头看看,一名管家掀着隔间的帘子,一旁还站着一位员外,神色略带着恭敬,先等前面那穿织金紫云袍的人进去了,又对管家吩咐几句,抬眼忽然看到辛良,不由诧异道:“良儿?”

辛良低着头,要上前又不愿,不上前又不好,最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唐忧与唐羽后面下来,见唐甜等在一旁,正要问她,唐诚从门外进来,扫了那隔间门前的人一眼,若无其事般走到师叔面前,低低道:“是外来的商人,却有些奇怪。”

四人走到门口一看,停着两辆马车,鎏金车架,锦帘穿珠,高头大马,格外张扬,赶车的人表情阴沉,这冷的天赤着一双刺青的手臂。伙计正小心引着他们换地方停车。

唐羽不过皱了皱眉,唐忧眼神暗暗一沉。来龙门镇的大商人预先都有知会,这等气势的人,之前唐家竟没有消息。

“良儿还在她爹那呢。”唐甜提醒道。

唐忧微一思忖,立刻吩咐唐羽赶回去查一查辛员外行踪。

唐羽刚走,辛良撅着嘴出来了。

“我爹要我回家过年。”辛良低头说着,抿了嘴却是一声苦笑,“我说我不回去……咱们走吧。”

唐甜也替她不忿。在这儿巧遇上了就叫她回家,真想女儿就该亲自去丘长老那儿接她呀。

辛良的继母原来是个有钱的寡妇,嫁过来作妾,生了个儿子,辛良的娘一死就扶了正。自然容不下原来正妻的孩子。丘长老又气又心疼,便强行把辛良带回了唐家。

只是此时还有紧要的事,不然唐甜真想替她出出气。

“八姐儿,你可看清你爹见的是什么人?”唐忧问道。

辛良茫然摇摇头,她当时哪顾得上注意隔间里的人呢。

唐忧微微叹了口气,来人如此张扬,明着就不怕他们查,倒像是示威一般。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想到十四师兄说的事,不由有些担心。想着不如先送唐甜他们回去再来打探。

“大姐儿,大姐儿!”

四人走了不多远,先前的管家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辛良以为又是爹要她回家,不想那管家却道:“大姐儿,老爷的客人听说大姐儿在唐家为徒,说是久仰唐家名气,想请大姐儿见见。”

这实在有些无礼,然而爹竟然就答应了,辛良小脸气得通红,才要拒绝,唐甜拉一拉她的手,看了唐忧一眼。

唐忧眼一亮,不动声色点点头。

唐甜便笑道:“八师妹,不如我陪你回去吧,我也想拜见伯父呢。”

那管家松了口气,忙道:“唐六姐和大姐儿这边请,小人先去禀一声。”

唐甜拉着辛良回到醉仙楼,进了隔间。

迎面一扇雕花屏风,听到里面一个懒洋洋声音道:“如此更好,便让杜某见识一下唐家弟子的风采。”

一名小厮接她们进去,唐甜一抬眼,不由暗暗惊异。

她见了那车马装饰,想到这人又与辛良的爹为伍,自然是个嚣张的中年暴发客,然而圆桌首席做着的说话人,年纪不过二三十,没戴冠巾,一头漆发随意束着,身上一件敞开的紫金袍,里面一件玄色直缀花绅束,看似不修边幅,斜斜倚着,慵懒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兴味。再细看,眉目深长,眼如星缀,嘴角似笑非笑,看人时仿佛带着三分醉意,细察又隐隐有一丝冷意。

唐家形貌突出的不少,唐溟和唐忧都是人尖了,三师兄唐羽更不用说,却都不及他。

唐甜还在思揣,那辛江可顾不上什么讲究,他也没把这小小年纪的唐甜放在眼里,随意客气了几句就让她们拜见杜莱。

杜莱笑吟吟看着两位小娘子,似乎习惯了惊异的眼光,挥挥手让仆人拿来两套镶宝妆盒做见面礼。

唐甜装作欢喜,迎上几步对着杜莱行了个大谢礼,一眼溜见他腰上缀着五六个玉佩香囊串,香气盈盈。

她嗅了嗅。

那杜莱却机敏,轻一挑眉,玩笑道:“怎么?唐六姐觉着杜某哪里不适宜了?听说在这龙门镇,凡事都看唐家风尚呢,六姐瞧着哪里不好,指点出来,不要让杜某闹了笑话呀。”

唐甜心里暗暗骂人,脸上仍笑得眉眼弯弯,歪歪头道:“不是不是,我是看大官人这香囊好精致呢,在这儿都见不着。香气也好闻,在山上闻着都是药味,可难受得很。是不是,师妹?”

她笑着扭头去看辛良,辛良点点头。

“你们初进门都是学药种草,也怪不得枯燥粗俗。依我看,一个女儿家好好守在闺阁里学学女工便罢了,这样有什么好处?你看你娘……”辛江趁机又开始劝辛良。辛良别的都能忍受,一听提到她娘,嘴一抿,眼眶就红了。

辛江不过是说溜了嘴,当着客人,也没再说下去。

唐甜还想多打听些消息,那杜莱却顺手摘下一个香袋来,塞到唐甜手里,道:“六姐喜欢,就拿去吧,不要嫌弃就好。”

唐甜自己一向无所拘束,却没见过这么举止放任的人。就连辛员外脸色也变了变,又不好说什么,只担心唐家人知道了,认为他的客人轻薄唐家弟子,会不会找他麻烦。

那杜莱却还不松手,他看着这个小娘子一进门眼珠儿四处转,可爱得很,又凑近一点小声道:“自古只有女子传情送荷包给情郎,今儿反了过来,小娘子送我些什么作还情?”

我送你一巴掌!唐甜心头大怒,还不能做声,憋红了脸,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辛良也极是生气,连忙追出来。慌得那辛江也奔出来,一把拉住女儿,要她好好劝唐六姐,千万不要让唐家知道。

唐甜跑出门,跑到拐角无人处才站定,收起一脸的委屈,怒得把那香袋狠狠一甩,恨不得踩上几脚。

唐忧等人还在等着她们会合,可唐甜心里又气得压抑不住,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包泄毒的药粉,不如溜进厨房下到他们菜里去,暂出一口气。

这么想着就要出去,手臂却被拉住了,唐甜回头一看,来人是唐溟,他松了一口气,不等她开口,沉声道:“甜儿,你无事就好,快和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