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麦饭石

唐溟带唐甜回到唐家。唐忧与唐诚辛良已先回来,宗严也在。而唐溟正是接到宗严的报信才风火急程下山去,路上遇到了唐羽。

大家进了讯门厅堂,唐溟让唐羽带着师弟师妹们先回墨竹轩去。

唐溟三人坐定,唐忧先说了事情经过,笑对唐念道:“这次多亏了小七儿,他真不愧是十一师兄的弟子。”

唐念捻须笑笑,也有些得意:“昨日是他整理的龙门镇出入记录,我叮嘱他回家时多留意些镇外的事,不想真被他碰着了。”

自朝廷颁旨重开武举,江湖上表面平静无波,暗地里不少门派开始动作,试探动静。讯门的事越发多起来,唐念便将讯门中检查生意来往的事交给了小辈。

龙门镇三条大路五日内的来往商贾与豪门大家都有记载,宗严在镇外见到的华丽车马,却像凭空出现与辛员外会合的,他不由留心,混在镇门外兜揽小生意的小贩中接近。

那辛员外的家奴看他只是个小厮,也不甚在意。

车上人倚在车榻上歇息,宗严只见了他的侧影,却立刻辨别出那车上浓郁的香气里,竟有几味稀罕的毒草气息。他跟踪会被发现,去找唐忧等人又容易打草惊蛇,于是偷偷在车上做了个记号。自己便从小路赶到讯门设的暗铺放飞了信鸽。

他留的记号是讯门专用,只要进了镇自然有讯门人看到。唐诚是讯门前一代门主莫非长老的重孙儿,虽师从金门,对这些却是熟悉的,因而消了印记便回头找十七师叔唐忧。

唐溟通过宗严、唐甜与辛良对那杜莱的描述,猜出此人就是他一年来找不到行踪的那个人。

“十四师弟,此人已是废人,会不会真是与辛江做生意?”唐念求稳妥,提议在不能确定之前最好不要惊动掌门。

唐溟也亦赞同。

那人中了剧毒,又受过重伤,从宗严嗅出的药气看,他还未痊愈,正在服药。但那个人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弱点的,而宗严也不可能辨别出所有药气,唐溟犹疑不决,不能轻易作出判断。

“十四师兄,唐六姐却也是个机灵人儿。”唐忧道,指指她丢在桌上的香囊,“这是她从那人手中的来的。我原以为她任性,遇到大事她还颇忍得住气。”

唐溟才知道她受了欺负,怪不得见她当时气得脸都变了色。

然而她为何还要留下他给的香囊?

唐溟心里有些疙瘩,拿起那香气全无的绣囊,捏了捏,眉头轻轻一蹙,扯开袋口一下倒出来几颗石子,石子上有些豆米大小的粒点,或黄或白,疏松而多孔。

唐溟顿时明白了缘由。

他和唐忧商量好,吩咐几名讯门人搬着东西到墨竹轩来。

唐甜也听宗严说了事情,猜到这人有些来历,不然也不会让唐溟等人这么在意。

她还在好奇揣测,忽然见唐溟他们匆匆回来,将她和宗严辛良单独叫进厅堂。

唐忧严肃道:“六姐儿,七哥还有八姐,此人身上的药气非同小可,需要辨清了才好行事。你们是与他最接近的人,都好好想想,将相关的药写出来。”

三人不敢大意,都细细想了,一一在纸上写上。

唐甜斜眼瞧瞧宗严的,比自己的多写了好几样,她暗暗松了口气;再看辛良,她当时哪有心思留意别的,只模糊有点印象,写不出三四个,急得额上有了汗星。

唐甜悄悄给她使个眼色,把自己写的给她看。

唐忧将三人写的收上去,单把宗严与唐甜留下,又问道:“你们可都记得清楚了?有没有漏下的?”

宗严再想了想,道:“十七师叔,我闻得出的都写上了,也许还有别的,却是不知道的。”

他说得慎重,唐忧赞许地点点头。

唐甜嘟了嘟嘴,道:“我知道的自然也写上了。”

她看到宗严纸上写了几味毒草,都是她没有亲见的,想必是宗言做试选弟子时认得的,自己是毒门弟子,却没见过。

唐忧再道:“七哥儿说得有道理。你们虽还没有资格炼毒,然而事关重大,现在让你们再见识些毒草,好好辨认,是否有闻到的。”

两人一起点头,唐甜也收了嬉皮笑脸。

唐溟走进来,让宗严跟他进了侧厅,合上双层帘子。

唐甜偷眼不住往那里瞧,可惜门虽没关,有厚厚的帘子隔着,什么也听不到。她心里转了好几转,最后笑嘻嘻问唐忧:“师叔,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好像都怕着他似的,这么要紧?”

唐忧喝着茶,本不欲理她,想起是自己让唐甜吃了亏,再又不放心,叹了口气,便道:“六姐儿,这回是师叔处理不当,叫你受了欺负,算是师叔欠你的。只是这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可别说我激你,是你惹不起。”

“那你就告诉我呀,就当补偿好了!”他不提,唐甜还暂时忘了受的羞辱,一说更激起她的气来,缠着唐忧要他说。

好在这时宗严出来了。

“甜儿,进来。”唐溟看唐忧一眼,后者会意,领着宗严先去找唐羽坐坐。

唐甜走进那昏暗的侧厅,为了聚集气息,这儿全封闭着,四面的墙麻麻点点,在烛火下让人眼花,奇怪的是什么药味也闻不到。

唐甜一眼便看见靠墙的桌上一排木匣,盖子上贴了名字,多是她听说而没有亲见的毒草。

“甜儿,轻轻吸气,不可深嗅,这些都是大毒;你慢慢辨别,别慌,药气多有相近的,不要混淆了。”唐溟叮嘱几句,打开第一个盒子,那盒子内侧四壁还镶着一层石板,以利于贮存药材。

唐甜俯下脸靠近闻了一闻,立刻摇头。

唐溟关上盒子,等药气消散了,再打开下一个木匣。

唐甜这次点了点头,唐溟一喜。接着又辨别了三个,有的是,有的不是。还剩下最后两个。

“这个不是……呃……”唐甜说着,却见那盖子上写着“押不芦”,不由一滞,赶紧看看唐溟。

他神色如常打开下一个匣子。

唐甜忙走过去嗅了嗅,有些迟疑,看了看旁边那个匣子。

“有些不好辨别是么,这与那押不芦的气息是相近的,你再好好想想。”唐溟也不催她,微微一笑。

唐甜看看眼前这个“洋金花”,再看看方才她摇头否决的“押不芦”,低头盘算起来。

“严七哥嗅出什么了?”她问。

“七儿只嗅出了两个,他离得远些,并没有接触那个人。”

“那……我拿回来的那个香囊,你不是应该辨别得出来么?”唐甜慢吞吞说。

唐溟叹了叹,拿出香囊一倒,给唐甜看:“这里面是麦饭石,是吸纳各种气味的。所以无论什么气味都不会存留很久。辨别毒材比药材更需小心谨慎,你看这房间四壁也都砌着这种石板。”

哼,原来那个姓杜的是用绣囊里的麦饭石吸附身上的药气,他故意戏弄她,等她把香囊给唐溟等人,那些药气早闻不出了。

唐甜心里挣扎许久,指着那洋金花道:“就是这种。”

“你确定?”

唐甜不说话了,偷偷瞟了押不芦的匣子一眼。

唐溟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答案,不再为难她,将两个匣子关上,轻轻道:“甜儿,其实你闻到的是押不芦,是不是?”

唐甜倏地抬眼。

唐溟将两个匣子上的标纸撕下来。

唐甜瞬间明白过来,身子一震,涨红了脸道:“你设计我?”

她嗅到杜莱身上有押不芦的气味,又怕暴露自己偷植押不芦的事,便把那带着毒气的绣囊带回来,指望着唐溟自己察觉。

唐溟晓得唐甜别的毒草没见过,却是知道押不芦的。他猜出唐甜的顾忌,故意调换两个毒材名字,有意迷惑她,即使她不肯说明,看她神色也能做出判断。

“唐溟,我和你势不两立!”唐甜觉得自己又上了当,恼羞成怒,扭身就跑。

她在山下受那个杜莱欺辱,愤然不安时见唐溟满脸焦急来找她,心里一刹那竟安定许多。可现在恨意更甚,把对那个杜莱的一点报复之心全盖住了。

唐溟轻步跟上,拉住掀开帘子的唐甜。他见她辨药时百般犹豫,欣喜她是真心想帮他,不禁连声音都格外柔和,好言安抚。而唐甜满腔愤恨,死命挣扎。

僵持时唐溟听到厅外有熟悉的足音,知道师父来了,忙将她拉回侧厅去。

他这边人影一闪,唐桦已经到了门口。

掌门唐桦得知些讯息,而迟迟不见唐溟去回他,心里起疑,亲自来问,却见唐溟和那个唐甜缠在一起,四下里又不见其他人,他心里一“咯噔”,把要问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唐桦快步到侧厅门口,那帘子隐隐抖动,听见唐溟压低了声音让唐甜别闹。他想掀帘子,又不愿唐溟难堪,最后愤愤退到厅堂里,坐不住,又走进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

他一时觉得自己先前的算计都错了,明知十四的心思,怎么还把那个臭丫头安放在他身边,朝夕相处,这不是让她得了机会么?

她虽未及笄,也有十三岁了,要是真闹出什么事,师徒不伦,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宝贝弟子就毁了,唐家也完了。他苦心经营十多年,最后落得这个结果,怎么有脸去见师父唐宝?

唐桦只觉得冬日的风冷飕飕,后背心一阵阵发寒,连拔剑自戕的心都有了。

这时只听帘子一响,唐甜满面红晕跑出来,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唐桦,退了一步,想着反正让唐溟去解决,便行礼叫了声“师祖”,转身跑了。

她是因为唐溟提醒她此事要暂时瞒着掌门,所以迟疑,唐桦却以为她被撞见而心虚,越发坐实了猜测,恨不得立刻杀了她除掉后患。

唐溟随后出来,走到他面前,躬身唤了声“师父”。

唐桦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徒弟,感慨万千,沧桑满怀叫一声“十四”,半晌才道:“你答应过为师,要助师父振兴唐家是不是?”

唐溟以为师父要问杜莱的事,谁知冒出这么一句话,再看师父又惊又怒又忍的复杂神情,明白他是误会了,不过他误会了再好不过,也免得唐甜熟悉押不芦的事再被提起。

当下唐溟答道:“师父,弟子都明白,请师父放心!”

“好,好。”唐桦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子,心头一块大石勉强回落,点着头,慢慢向外走。

唐溟看着师父稍有些疲惫的步子,实在不忍,几步赶上去,陪着师父到讯门,瞒下唐甜一节,把杜莱的事做了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