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沐夏等下人们收拾过早膳,逗弄了一会儿小狗,才轻悄地回到卧房。

赵隽躺在床榻上,已经睡着,卧房里一片寂静。沐夏拿出没有做完的针线活,坐在窗边竹榻上,就着朗朗秋光,继续缝制那件黑色天鹅绒披风——自从索去她那块罗帕,赵隽就着了魔,成日里要她替他做衣物用品,并且纠缠得理直气壮——谁让他是她的夫婿呢!无法,她只好答应做这件披风。

沐夏做会儿针线,抬起眼看下床榻上的男人,再度低下头时止不住思绪飘飘:从他去南方找回她到现在,他们一起相处的日子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她刁难过他,捉弄过他,对他发火,甚至拳打脚踢,还不肯与他同席共枕。相对妻子的身份而言,她对他很过分,别说什么三从四德,连七出都够得上了,而他……竟能够忍受她到现在,挺让她意外的。

她一直在悄悄观察他,或者说——试探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出他足以令她产生好感的特质还是保持原有旧观感的陋习——老实说,之前她并不曾对他,对他们的婚姻抱太大希望,但是,这一个月的相处,唉,仅仅只是一个月的相处,不知不觉中他已令她大为改观——这个当初自我至极,冷得可以,酷得可以的大男人,用起心来实在不可小觑。不能不说,只要他想,几乎没有女人能够拒绝他——至少,他哄起她这个妻子来就很有一套,想要依旧对他保持无视、偏见,并不容易……

沐夏停了针,倚在窗边,从窗里看出外面。这一扇窗面向后院,后院里,兰草葳蕤,桂子飘香,一派赏心悦目。她很喜欢这个院子,住进来后,清理去许多杂花杂草,只留下兰花和桂树,把“兰薰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兰薰桂馥”。

“兰薰桂馥”——沐夏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夫妻俩的私房话,脸上不禁一热……

倏地,一股热乎乎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颈项宛若被羽毛扫过一般,很轻微,像闪电,沐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然从她身后伸到她面前,抚上她手里的披风……

“夏儿,我的披风快缝制好了罢?给我瞧瞧——”

他什么时候醒了?又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这般悄无声息,想吓死人哪?还有……问也不问,又来轻薄她,哼!

沐夏捏起手里的针,作势对那只手扎下去……

那只手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挨这一针会疼,或是认定她不敢对他怎样,眼看锋利的针尖就要刺进他的手背,仍然不动如山。沐夏悻悻地住了手,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不想回头看手的主人必然得意的脸——曾经,她狠得下心将他打落江中,也毫不犹豫甩过他一巴掌,更是不留情面将他赶下她的床榻,但现在……唉,怎么说她都是他的妻子,再怎么撒泼也不能太过分的……是吧?

有人心软,有人可就要放肆罗!

赵隽一觉醒来,一眼便看到他的妻子背对他坐在竹榻上,凝望窗外,他悄悄起来走到她身后,站立了好一会儿,她看来像在发呆,竟然毫无察觉。他凝视她许久,看着她纤细柔美的背影,高高盘起的秀发,袒露出来的修长颈项——那颈项,闪着白玉似的光泽,诱人心动……他一个忍不住,又情难自禁了,以为必然惹恼她的……

呵呵——

偷袭得逞,佳人的利针也没舍得扎进他的手,赵隽得意地几乎傻笑出声,幸而,他的眼窝子没浅薄到那般地步——也就是说,有人还想变本加厉哩!

“夏儿,披风做好了再给为夫做一套衣裳吧,嗯?”赵隽左手本已按在沐夏身前的披风上,这时,又悄悄从佳人另一侧纤腰伸出右手,也按在披风上——怎么看怎么像拦腰把人给抱住。

“衣裳做好了是不是该做鞋袜了?还有,战袍要不要?铠甲呢?”沐夏敲一下贼兮兮的左手,又敲一下肆无忌惮的右手,抵御与攻击俱宣告无效,只好……由着他了。

“夫人有心,再好不过,为夫先行谢过了!”赵隽放了那披风,手往后缩,却不肯缩回去,反而就势环在他夫人的腰间。

“厚颜无耻——”沐夏丢开披风,双手全用来掰夫婿缠在她身上的魔手。

“男耕女织,古来如此!夏儿,你是我的妻,替为夫做衣裳或者……做别的,本是天经地义,你说是也不是?”他贴近她,附在她耳边说,语气又低沉又轻柔又暧昧又蛊惑。

他、他说的什么呀?

沐夏从未经历过此等阵仗,心脏不由乱跳,勉强平静语气淡淡地说,“世子,衣裳都交由我做了,那些织工绣娘岂非无事可忙?世子开恩,赏人家一口饭吃吧!”

“夏儿,你这是悲天悯人还是惫懒怠惰?”距离太近,赵隽的下巴很方便地搁在他妻子的肩上,鼻尖厮磨着她精致小巧的耳垂……咦?嘿!他居然安然无恙!她不再拒绝他了?

她,今天如此柔顺……清楚地意识到这点,赵隽的心脏止不住狂跳,脑袋也一阵昏昏然,几乎记不起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了?

“世子——”沐夏想要斥责她的夫婿太放肆,可是……此时心口止也止不住狂跳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似的,更别提说话,何况……何况她心底明白得很,她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不允许他成为她真正的夫婿,她……当她早上要他睡上她的床榻时,其实……其实已经决定好了……

那一层窗纸终归是要捅破的,她与他之间的防线……终归也是要撤掉的,他们今生已是夫妻,夫妻总该有个……夫妻的样子!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夏儿——”赵隽轻唤一声。

他怀里的人儿没有应答他,更不看他,脸颊却渐渐晕染出绯色,使美丽的面庞更添了动人的娇羞。

她——赵隽只觉得心口猛烈地震荡,荡起一股醺然的感觉,像是醉酒的感觉——或者说得诗意一点,是心醉神迷的感觉,他喝酒极少有醉的时候,心醉神迷在遇上她之前更是没有过,如今,她全都赋予他了。

世人所谓的意乱情迷——大概就是如此吧?赵隽神智一片茫茫,剩下的惟有无可名状的强烈的拥有和抚爱的甜蜜与冲动,他双唇轻轻触碰了下妻子粉红柔嫩的脸颊,带着谨慎的试探,等待她的拒绝和反击,然而……没有!他的的确确是被许可了——

“夏儿——”赵隽欣喜若狂,轻轻将沐夏转过来面对他。

她的脸好红,明眸低垂,目光闪躲,看都不敢看他……啊!原来,总是从容淡然对万物仿佛永远泰然自若的她内里其实如此羞涩——也难怪她一直不肯让他随意一亲芳泽。

“夏儿……”

赵隽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一再呼唤她的名字,但,这样怎能够抚平他内心动荡的热潮,可他也担心惹恼、惊吓了她……不够,却又不舍,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能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搂抱在怀中,贴近他的心口,一同感受天旋地转令人眩晕心驰神往心醉神迷无法自已的心动。

此时,沐夏只觉得自己一片昏乱,不晓得是太震惊还是太惶恐的缘故——她清晰地听到她夫婿急遽而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炽热得烫人的体温,他的呼吸,急促、不稳定得令人心慌意乱——她从不是容易激动、畏怯的女子,可是……这样被他抱着,心好慌,好乱,好担忧,好害怕,却又奇怪地无力闪躲、推开——好奇怪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夫妻相亲的感觉?还好,不是太讨厌的感觉!

相拥良久,俩人动荡起伏的心跳都稍稍平缓下来,沐夏悄悄抬起眼,一眼就迎向了赵隽等待已久的目光……呀!他的目光热得吓人!沐夏一慌,不想看他,退开不可能,转头太慢,无法,最便捷的当然是低下头,闭上眼,找个地方隐藏,不见为净!

当他的妻子主动埋首入他怀中,赵隽只觉得心底轰然一声巨响,某种苦苦被压抑的情愫再也不受控制地引发开来,此时的她——那么柔弱、无助,让人只想捧在手心,细细呵护……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那么,现在的她当然也还是玫瑰花,却已然收起所有的刺,只留下惊心动魄的美——诱人采撷的美……

赵隽头一低,将吻印在怀中人儿白皙的额角,辗转索求许久,终于寻着她微微轻颤的嫣红小嘴,深深吮住……醒时的她比睡着的她更甜美数倍,撩人数倍,彼此的唇舌才浅浅相触,稍稍相抵,相缠,所有的热潮顷刻间转成暴风骤雨,化作狂风骇浪,席卷他所有神志,淹没了他,和她……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声蓦地分开竹榻上紧拥在一起的俩人。

赵隽倏地放开怀里的妻子,转身掩住她,抬起头,瞪着门口——门口,有两具化石,一具是怡蓉,还在呆愣愣地站着,另一个蒙着眼睛躲在怡蓉的背后,是他的小妹妹赵倩——

这两个没有礼貌的小女子,竟敢胡乱闯进他的卧房?

侍女们都死哪儿去了!

“出去!”赵隽眯起眼,双眸收缩,语气冷淡,几乎不像有情绪,不像很生气,目光却冷厉如剑,令人发慌,直想找个地洞躲避藏匿。

“大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不是故意的……”赵倩躲在怡蓉背后,作掩耳盗铃状。

“我不想说第二次!”赵隽的语气更冷了,似乎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或表妹。

“好!好!大哥,我们这就出去!怡蓉,快走啦!”

赵倩躲在怡蓉背后对大哥吐舌头,急忙拉着呆若木鸡的怡蓉闪出大哥大嫂的卧房——咳,谁晓得大哥大白天的还呆在卧房里,并且还——呃,还想和大嫂做那苟且之事,光天化日耶,谁能想得到?呜呜呜,可怜她一介清白少女,人事未知,怎会撞上这等亲密无间的闺房之事?啊啊啊,她会不会长针眼呀?原本说来找大嫂聊天的,这下可好!而且,连大哥也得罪了!都是怡蓉不好,谁让她提议上“兰薰院”来着!

赵倩和怡蓉消失了,赵隽背对着沐夏,不太敢回过头去,青天白日,毫无遮拦,他几乎在妹妹面前对她为所欲为,不能不说有些尴尬,有些羞愧,她,唉,不知会怎生对他呢……

沐夏从震惊与尴尬中平静下来,理齐发鬓,整齐衣裳,看着背对她,久久不回头,似乎比她还尴尬万分、不知所措的夫婿,不禁又是羞涩又是好笑。

方才被小姑撞破的确难为情,不过也幸好,否则——唔,虽然……虽然她已经不再厌恶他方才对她做的事,但……大白天的,其实,真的挺羞人的……

哎——他不会一直这么背对她到地老天荒吧?

沐夏羞涩渐消,兴味涌起,悄悄凑近她夫婿宽宽的肩,探过头想看他的表情——他,会不会脸红呢?好想知道!

赵隽深吸几口气,积蓄够了面对他妻子的勇气,倏地转过头,差点目瞪口呆——他的面前,很近、很近的面前,她正睁着一双清澈水眸看他,带着好奇、俏皮以及乍见他回头的始料未及和慌乱,仿佛先前在酝酿什么有趣事儿似的……

“夏儿?”她的表情和心态都不在他预料之内,不免惊异。

“啊——你做什么忽然回头?”他突如其来的回头,几乎吓她一跳,而且看不到他脸红,有些微失望,当然要质问,即使——问的一点不聪明,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的嘟哝带着不满,不过,再傻的男人都晓得,这不满更像情人的撒娇。

据说情场有时也如战场,作战须掌握时机,感情上也是,赵隽一点灵犀在,意识未动,手已经伸出去,揽住他的妻子,搂入怀中,低声道,“夏儿,你真好!我赵隽今生能够娶到你,定是前生在佛前修了许多世才换来的福分,我——赵隽,此生定会疼爱你,只疼爱你,夏儿,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嗯?”

不得不承认,他的甜言蜜语说的不错,让人听了——呵!止不住醺然如醉似的——跟他的吻一样,让人晕乎乎,都快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有他这样一个夫婿,其实,也不算太差的吧!

赵隽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应答声,不禁惶恐起来,才想抬起佳人埋在他肩窝的脸来问个明白,不期然,一双手绕到他身后,搂紧他的腰,不肯给他乱动的机会……

啊!她答应了!

她,终于接受他了!

赵隽心口一窒,如果不是性子足够沉稳,差点就要跳起来狂呼!窗外,桂花的香味馥郁芬芳,弥漫在整个“兰薰院”里,充盈在每一个房间中,黄山谷有一句诗:花气熏人欲破禅,修行之人闻着花香,尚且难以把持,更何况如花美眷温柔在怀有情人两情相悦?热气蒸腾,烘得花香更加浓郁,诱人心乱……赵隽强压下心底的动荡不安,平定自己,抱着怀里的人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与她相依相偎,许久,许久……

“世子,侍从官求见您。”

突然,门外侍女的禀报打破了一室如梦似幻的静谧。

赵隽如梦方醒,却一点也不想醒来,眉头皱起,一脸被干扰的不悦,懒懒的不肯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

“世子,你去吧,或许是军中有要务来报。”沐夏推开她的夫婿,不看他明显的不舍,拿起扔在一旁许久的针线活,脸色晕红,嘴角微勾,低下头继续缝制。

难怪诗里会说:从此君王不早朝。男人啊,果然比较爱美人!瞧他此刻依恋难舍的模样,对比从前,实在不能不教人刮目相看!只是……嗯,她不是皇帝,不是朝臣,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夫婿心里只顾着国家大事而不知顾惜家人就是了。

“好吧!我去看看——”赵隽下了竹榻,趿上鞋,不急着马上出去见人,而是回身飞快地啄了下娇妻的俏脸,换来一个嗔怪的白眼,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