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前传(上)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江新棂看见了所谓的拜上帝教的“总部”。一片低低矮矮的房间,掩映在浓密而又低郁的山林里面,在阴暗的天色中甚至有几分破烂之感,让见惯了楼上楼下高门深院的她不由自主的皱下了眉头。

这样的房间,冯云山也住得惯?

新棂姐姐到了吗?一个声音从树林中传了出来,第一个字时分明还离了很远,最后一个字响起的时候,一身劲装的冯云巧就已经站在了面前……

这丫头的功夫还是如此出色。她看向面前的女子,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笑容里面有一种和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仿佛笑容已是麻木,那样的笑容,只是为了掩盖内心难以说出的酸楚罢了。

……新棂姐姐……永远,她都只会叫我姐姐的。她在心中苦笑,手心里面捏着一张纸,紧紧的捏出了汗。

知道姐姐今天到,大哥特意让我来接姐姐。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姐姐随我去看看罢,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这里不比得家里,少不得委屈姐姐了。

云巧一面说着,伸手拉了她要走。她却不动,巧儿,你大哥呢?

大哥现在很忙,暂时过来不了。姐姐先跟我来吧。

还是很忙么?她怔了怔,眼里渐渐的带上了三分讽刺,只要是我一出现,他就会忙吧。她想,脸色却很是平常,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不是么?只要自己在,云山一定很忙的。

她不在乎。

他早已经习惯了。但是,既然已经习惯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紫荆山?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心的汗水已将那纸浸得湿透了。

巧儿,让我去见见你大哥。放心,我不会耽误他多久的。她说,语气中带着不容推迟的坚定。那样的语气,令云巧不自觉的楞了楞,这个平素温婉淡定的江新棂,怎么这次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冯云山的确是很忙。至少在她见到的时候是这样。

在交代了一大堆的事情后,冯云山回过头来,看见了面前的新棂。淡黄色的衣衫,映在背后重重叠叠的山色之中,仿佛一片飘落的枯叶,脆弱而孤零。

你到了?他道。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些尴尬,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路上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我今天很忙,现在有事要出去一下。他说,抬脚往外走。

我是瘟疫吗?她就在他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张口说道。冯云山一怔,抬起的脚步不由自主就缓了缓,片刻又重新落了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那一瞬间他那平素波澜不惊的眼里竟然破开一条缝隙,使人可以从那之中看见他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一种忧郁,铅灰色的,无法言传的忧郁。

她就那样站了片刻,终究没有等到回答——其实她也知道,根本就等不到回答的。

半晌,她又重新开了口。

为什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许是心情激动,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回荡着,显得那么的突兀。那声音搅动着一屋子沉闷的空气,一字一字的,仿佛千万根长针扎在心头。

一阵风猛的吹过,不知道何时,房间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再度开口的时候,她也开始惊异自己,居然还能够用如此平静的语言说出。

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在主动将这个拿出来。那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将手心的那张纸拿了出来,递到他面前,那上面刺眼的写着两个字:休书。

解释,冯云山,我需要一个解释。她说。

天色越发的阴沉了,风刮过树枝,一阵阵沙沙的着响。马上,就要下雨了罢?

对不起。许久,她听到了这样三个字。然后那人已经出了门,这一次没有停留。

屋外猛然刮起一阵风,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一如许多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的。

对不起,冯云山,莫非你永远都只有这么三个字了么?

每一个人举行婚礼的日子都是一个好天气。只有自己的婚礼,毫无预兆的下起了小雨。江新棂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就是在那样一个雨天里,上了花轿进了冯家的门。

整天都是繁琐的仪式,添装含饭,坐床撒帐……两对描金的红烛窜起昏黄的火焰。整个房间便在这烛光中影影绰绰的摇曳开来。

洞房花烛夜,原本应是喜气洋洋的,然而她却感到冷。面前的男子独自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一尊石象。他就那么看着窗外许久,没有朝自己看一眼。沿着窗台,他大红色的吉服垂下冷硬的线条,是铿镪的顿挫,一笔一笔,那样僵硬的笔调,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个分明是喜气的房间里面,眼前这个人居然显得很孤独,很痛苦,很——忧愁。

是的,非常的忧愁,铅灰色的忧愁。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新房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红烛毕剥燃烧的声音,一串串的烛泪挂在那里,昏黄的夜色之中,象极了家乡河上点点渔火的倒影,那些淡淡的,昏昏的,几乎要被冲淡的倒影。

她梦游一般的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床下,五彩同心结,挫金纹云杯,那系着同心结的合卺杯抛在床下,却没有出现所谓的一立一伏的吉兆,两个杯子都倒着,一个杯口朝东,一个杯口朝西,仿佛它们本不该是一对合卺杯,只是被杯脚的结硬栓在了一起而已。

江新棂不由自主的就感到了一丝寒意,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却有觉得不知该如何做。时间便似凝固了一般。她怔怔地不知站了多久/终于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心头似打鼓一般七上八下,然而窗前那个人竟然没有听见。

云山……

她又唤道,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怯怯地,带着不确定。然后她看见冯云山转过身来,看着她。就那么定定的看了许久,他的眼睛里有铅灰色的痛楚,非常的痛楚,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痛楚。

江姑娘,他第一次开了口,用的居然是如此客气的称呼。天晚了,姑娘休息吧。

他说,顿了顿,又开口道,对不起。

那三个字在房间里回荡着,突兀而刺耳,仿佛他说的是外世界的语言,她听不懂。然而这却是她给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此后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对不起。

永远都只有这三个字了么?

一阵风吹了进来,他出去了。江新棂只觉得脸上是冰冷的刺痛,嘴角无声的抽动几下,仿佛要哭的样子,可又渐渐的拼凑出一丝苦笑,慢慢慢慢的漾开,半晌,两痕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无声地落入了空气中。

她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那天是她的洞房花烛夜,那天他的丈夫给她说了三个字,却是——对不起。

……

对不起。江新棂叹道,门口那人已经不见了。这么多年来,永远就只有这么三个字。他是块石头,无论眼泪还是话语落在面前都激不起他半分的回应。

对不起……

门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一寸寸的寒意缓缓的侵了进来。她不由地将手中的那张纸捏紧了些。

第一次把“休书”给她,是在“试厨”的那天。婚后第三天,新媳妇“试厨”。不管多少的委屈,规矩总是规矩,不会因此而改变。

那日她去厨房去的很早。端着盘子到了舅姑门口时,听见了里面努力压着的,但是已经止不住高了起来的训斥声。

你这个不孝之子,你,你,你这几天是用这种方法来给我示威吗?

里面的声音似是气极,夹着阵阵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从婚前开始,直到现在,你……你……剧烈的咳嗽,伴着茶杯摔碎的声音,以及另一个人湖话语。

你消消气,消消气,儿啊,快给你爹认错,说今后你不会了……

后面说什么江新棂已经听不下去了,手一晃,手中的东西“哐啷”一声打翻在地。里面的声音陡然停了下来,门开了。冯云山看着一地的碎片,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江新棂抬起头来看这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有悲凉的神色,然而他却视而不见。只是蹲下身来,一片一片的拾起那些碎片,端着离开。

云山……她听见自己在唤,胆怯地,近乎是哀求的呼唤,但是那个背影不曾做分毫的停留,自顾向前走去。

云山。她喃喃道,顺着墙滑了下来,半晌不动,知道那人永远不会停下来了。她的婚姻,不过如同这满地的碎片般,七零八落,永远无法拼凑在一起。

她却没有看见,远处的背影在转弯处停了下来,悄悄的转过了身,仅仅是片刻,又再度掉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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