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28 章

门口那人, 管事打扮,衣着鲜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姑娘好。”那人见了白荷, 竟也不忘给她行个礼。

白荷高兴, 便停下手中的动作, 跑到钱进来跟前道, “钱掌柜, 有生意了!”

钱进来白她一眼,慢腾腾地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嘴后, 这才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这位小哥, 想要什么?”

而餐桌前的伍娘和俞师傅, 完全事不关己地, 继续吃饭。

白荷总想,他们这般散漫, 主子的店,能撑到几时呀?

可实际上,富贵衣坊是整个长安街上最赚钱的一家成衣店。从富贵衣坊出去的衣裳,最大的特点不是它的布料上乘,不是它出众的裁缝和绣工, 也不是它的独一无二, 而是——贵!

每一件从这里出去的衣裳, 都会有伍娘亲手绣上的“富贵衣坊”的字样, 绣在领口、衣袖、腰带, 那些并不显眼,却能让你在无意中看到位置。刻意却不张扬地显富。

试想想你穿着这样一套衣裳出门, 作揖时袖口一翻,富贵衣坊四个字露了出来,对方一看便知,这套衣裳价值不菲。无需任何言语,也不必费心显耀,就赚足了面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而今这富贵衣坊名头响了,衣裳贵了,架子自然也高了。

“不行。”却见钱进来依旧笑盈盈的,却拒绝得很是明确。

“掌柜的……”在这里,客人仿佛矮了一截般,话里竟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三天的时间实在太赶了。况且,我们手上还有一套吏部李大人家订的衣裳。”钱进来解释道。

“钱掌柜,您便看在我家大人的面上,令工人们赶赶工可好,价钱方面,好说。”

钱进来只管摇头,“不是我们不肯给张大人面子,只是这慢工才能出细活不是?从我们这出去的衣裳,从没有七天以内就做好的。我们老板说了,富贵衣坊的衣裳,绝不能有半件次品!我们不是不想赚钱,只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这招牌一倒,我们整个富贵衣坊可不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可否请掌柜的为我们大人引见你们家老板,或许他见了我们大人后,可以通融?”那管事并不放弃。

钱进来的头摇得更凶了,“我们老板正居丧,不见客。不若你回去劝劝你们家大人,这城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店。你看看,从这里直走,不出百步,便有一家祥记衣坊,那可是间百年老店,衣裳好,价格也不高。真真的物廉价美。”钱进来循循善诱。

见对方还不满意,钱进来继续加油,“拐角那家徐记也不错。虽然牌子没有祥记老,价格也稍高,但做出来的衣裳都是城里最时兴的,城里许多达官小姐都爱在那买衣裳。还有……”

见钱进来还要再接再厉,那管事忙拦住了他,“掌柜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这就回去给我家大人回话。”

钱进来笑着送客,“有劳了。”

“钱先生,”伍娘见那管事去得有些愤愤,禁不住有些担心,“我们可是得罪他家主子了?”

钱进来打了呵欠,招呼白荷继续关门,而后在她身边坐下,“大概是吧。”

那满不在乎的神态倒叫伍娘有些奇了,“我说钱先生,你的胆子是越养越肥了,这古来民不与官争,你没事去得罪那些人做什么,不是给我们老板惹祸吗?”

“放心,”钱进来朝她自信地笑,“来我们这买过衣裳的达官贵人这么多,想来这里买衣裳的达官贵人又这么多,总有人想保住我们的。”

“怎么?”伍娘只觉荒谬,“你给人做了一身衣裳,别人就得保护你了?”

钱进来笑着点头,“如果他还想从这里买第二套衣裳的话。谁叫整个京城,就只有一家富贵衣坊呢?”

伍娘想了一会,慢慢回过味来,不由得有些佩服起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来,“钱先生,你可比猴还精。”

“可我还是没听懂。”白荷关好门,一脸迷茫地凑过来道。

钱先生望着她,轻叹一声,“朽木难雕。”而后继续自己未完的午餐。

白荷听不懂这个词,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有些不悦的扁了扁嘴。

“对了,”白荷指指关好的门,问,“我们为什么要关门?”

伍娘笑了,闪闪的双眸里有不可掩抑的兴奋。只见她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轻语,“因为,我们要开始,说当今皇上的坏话咯!”

“那……”白荷吓得急忙捂住耳朵,“那不是要被砍头?”

伍娘不可置否地点头。

正巧钱进来喝完了一杯小酒,便随伍娘一块点起头来。

连刚刚吃饱,正要点支水烟的俞师傅也抬起头来,朝她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要说方若辰的吗?”

“对呀!”伍娘认真地点头,“说到方若辰,就不能不提到当今皇上。”

“为什么?”白荷好奇地问,没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从耳朵下拿了下来。

“方若辰原来是皇上的拜把兄弟,深受皇上信赖和倚重。一年半前,皇上出征藩东,也是由方若辰亲自督军,全权负责皇上的安全。可这方若辰的祸事,却是从这藩东战役开始的。”

“后来呢?”白荷已经全然被故事吸引,全不记得要砍头的事了。

“随皇上亲征的大军中,有一名奇女子,唤作刘柳。据说她不仅生得貌若天仙,更胸怀韬略,屡出奇谋,大败了藩东军队。传说在军营时,皇上与方若辰皆属意于她,可她最终选择了方若辰。方若辰自战场上归来,头一件事,便是准备婚礼,迎娶刘柳过门。婚礼当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到镇国公府参加他们的婚礼了。镇国公府的宴席,从院中一直摆到镇国公府门外,足足有千余张酒桌,可谓盛况空前。可就在他二人正要拜堂的时候,皇上突然驾到了。”

白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见伍娘停下来喝水,忙接了上去,“皇上他,不会……不会去抢亲吧?”

伍娘喝口水,朝她一笑,拍拍她的脑袋,“不错不错。”

“可是……可是……”

“可是皇上去抢亲,很怪是不是?”伍娘两眼发光地接上她的话。

而后,自顾自地开始剖析,“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他不想刘柳嫁给方若辰,必定会用权势逼方若辰就范,让他不敢娶刘柳!我们假设,皇上已经对方若辰施过压,可是方若辰不肯就范,宁死也要娶刘柳。然后,皇上对他起了杀心,但方若辰位高权重,已成气候,他一时找不到除掉方若辰的方法。那么,接着他会怎么做?”

“他……他可以……对他身边的人下手!”白荷被伍娘气势压人地指着,“他”了半日后,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伍娘钱进来频频点头,望向白荷的脸上分明地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大字。

白荷瑟瑟地笑,有些欲哭无泪。娘,我好像,被教坏了……

“婚礼前三天,方若辰的结发妻子潘氏,正在城郊清水庵还愿戒斋,却突然在清水庵后山的悬崖边失踪。现场只留下一只绣鞋。方若辰派人将崖上崖下都搜了个遍,依旧找不到他发妻的尸体。”钱进来有朋友在镇国公府为仆,对这段故事很是清楚。

“那……那喜事不就变丧事了吗?皇上他怎么……这么……”白荷咽下最后一个字,闭上了嘴。

“方若辰为了顺利娶刘柳,不许家人为潘氏发丧。这件事就这么被瞒下来了。可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在婚礼当日,当众抢亲。”

“那后来呢?后来呢?”

“方若辰一气之下,单枪匹马地闯进宫里要人。皇上不仅不放人,还趁方若辰外出,命人将方若辰的母亲和两个儿子抓走。方若辰出了宫,才知道母亲和儿子被人带走,气得当场吐血。世人皆知方若辰事母至孝,皇上这一手,几乎是一下便制住了方若辰的命门。”

白荷心生不忍,“那他岂不是……很可怜?”

“唉……”钱进来叹一声,“自此后,皇上便不断地找借口,削了方若辰的爵位和官职,最后,派他到吏部当一个小小的文书。方家世代将门,方若辰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气得辞官回家,终日借酒消愁。谁知祸不单行,他家小妾见他失势,卷了他家所剩无几的财产,跑了!方若辰气坏了,提了两坛酒,跑到碧云湖边,边喝边骂,差点没把皇室祖宗十八代都骂齐了。皇上正愁找不到借口置他于死地,这回正好撞上枪口了。一道圣旨下来,御林军即刻抄了镇国公府。只没想到,方若辰事先得了消息,逃了出来。然后,就成了你今天看到的通缉犯。”

“好惨……”白荷抽着鼻子,已经快哭出来了。

伍娘哼了声,道,“要怪,就怪这方若辰不识抬举,居然跟皇帝抢女人。”

钱进来长叹一声,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吟道,“今朝显耀众人攀,他朝落魄无人怜。富贵功名本浮云,尝尽苦辛为那般?时候不早,大伙都回去了吧。”

白荷点头,送走三位师傅,关了店门,走回后院。

刚刚听完故事,白荷的心像被马车碾过一般,几乎提不起心思为主子做晚饭。

好容易做好饭,白荷捧了晚饭,敲开了主子的房间。

“进来。”一个声音,柔柔地应道。

白荷推门而入。

门开时,带进一阵风,引得窗边风铃一阵叮当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