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安置



昏暗的房间,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灯光通过窗户渗进来一些,照着房间里飞舞的帷幔,越发显得诡异渗人。

君陵站在房屋中间,面色阴沉,眉头紧皱着。

疏叶将灯点上,灯光在房间里蔓延,房间亮堂起来,但还是驱散不掉那份彻骨的阴寒。“君上,他在那边。”

一个光亮永远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斜倚着一个人。君陵抬脚走了过去。道:“余珣,你要见本王做什么?”

余珣听到脚步声,将脸上的头发拨了拨,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要让君上知道。”

“什么事?”

余珣看着旁边的疏叶,不言语。

君陵道:“退下。”

疏叶道:“君上,这——”

“退下。”

“是。”疏叶掩好门,退了出去。

余珣道:“君上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身母亲?”

“你想说什么?”

余珣舒了一口气,道:“我想给君上讲个故事听,这个故事如今就剩我一个人知道了,要是再不说,唉……那可真是一个久远又漫长的故事!多年以前,当君上不是君上,也不是什么藏麟王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铁匠,一个脸庞黝黑,身强体壮的棒小伙。帮着邻里打一些农具,偶尔还会打一些他自己喜欢的刀剑,有一次他河里提水,碰见一个穿紫衫的女子,女子坐在小舟上,怀里抱满了荷花,一边唱着西洲曲,一边摘莲蓬。看见有男子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也不生气,笑盈盈的道:傻大个,看什么看!”然后抛给他一个莲蓬。“尝尝看,很好吃的!”他笑,笑自己,也笑姑娘,人家姑娘都不脸红,他一个大男人反而害臊了。他知道这个姑娘名叫静姝。后来世道不太平,君上自也满怀雄心壮志,一路攻城略地,没想到竟小有成就。静姝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他的军队不够强大,士兵不够强壮,马匹不够多。他没有办法,只能向别人求助。后来当所有的势力都被他甩在身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称王据城时,他也发现自己在慢慢的失去静姝。以前他借助的那些东西,欠的那些帐,现在要一点点的还回去。他不能立静姝为自己的王后,他要给静姝名分,静姝也不愿意要。静姝说只要他心里有就行。后来静姝有了孩子,他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静姝说,要好好的将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但是不能让他染上富贵人家的坏毛病,要好好的磨练他,是他成为和他父亲一样坚强的人。宫里的女人们变着法子的害静姝,防不胜防。当时局势未稳,他不得不依靠三世家,不得不示弱,不能保护静姝,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很危险。他没有办法,只能装出十分厌恶这个孩子的样子,因为他的不管不问,因为他的不上心,那些原本想结果孩子性命的人也都放松了警惕。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将孩子遣送到了边关,那些人也终于放下心来,再不把那孩子放在心上。其实孩子不知道,他的父亲在暗中设了多少人保护他,每一次的危险,他的父亲都知道,却又欣慰的旁观着,因为人只有不断经历磨难才能的变强大,他需要一个强大的人来接替他的王位。而孩子却始终不明白,孩子恨着他的父亲,深入骨髓的恨着,孩子想亲手结果掉这个父亲。可是孩子不知道,他自始至终都生活在爱中,他却选择用仇恨武装自己,用最锋利的铠甲逼死了父亲!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爱他的人了!”

君陵一直安静的听着,只是双拳却越握越紧。

中原为什么以紫色为尊?湟中城的花园里为什么种满了荷花?为什么是“陵”?为什么风雪路上那个举刀准备杀他的侍卫突然刀口一偏摔倒在地?为什么他最后选择喝下那杯毒酒?

温暖的灯光和深沉的夜色将房间分成了两部分,也将君陵难以言喻的脸庞分成了两边,一般是光亮的,一半是阴暗的。他走了出去,一脸茫然的看着天空中晦暗不明的月色,就像是一只受伤需要母亲舔舐的小兽。

疏叶道:“君上?”

君陵恍若未闻,只是呆滞的移动着步子。一瞬后,快速的跑了起来,冲进了不知前路的夜色中。

夜已深,寒夏早已睡下。恍惚间听见门响,赶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夜色中,只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寒夏道:“君陵?是你吗?”

来人不语,只是抱住了寒夏。

寒夏感觉到君陵的肩膀正在轻轻的抖动,像是在哭泣,又不像,只觉得他现在把身上所有的硬壳都剥掉,就像是刺猬把身上保护防御的刺全都拔掉,只剩下一个易碎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疼痛的身心。寒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要把那些不安和恐惧驱赶走。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寒夏嘴里轻轻哼着歌,有些她连什么词都记不得,只是随便的哼着。轻拍着君陵,帮他舔舐他的伤口。

当清晨的眼光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寒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那睡了一夜,而君陵依旧趴在床头,像是一个冬日里贪恋巢穴温暖的小兽,迟迟赖着不肯起来。

寒夏轻轻一动,君陵就醒了。

寒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醒了!我昨天犯规了,我要起来给你做早饭吃。”拍了拍床,“你肯定没睡好,你再睡一会,等我做好饭来叫你。”

君陵点头道:“好。”

寒夏每顿都亲自下厨做饭。给君陵说菜肴的做法,一道简单的汤羹就能叽叽喳喳的说上好久。给君陵讲她遇见的各种各样的趣事。给君陵讲笑话,很夸张的大笑表演。

寒夏道:“看到了吧!我上次只不过一天没有讲话,今天就能把前三天讲的话全都重复一遍,是不是很可怕?”

君陵看着她,脸色好了很多。

晚上,君陵在书房召集大臣议事,寒夏做了一道点心等着他回来吃。看他很晚都没有过来,就悄悄的溜了去。

寒夏从偏殿绕进去,然后藏到了大厅的帷幔旁,刚好能看到君陵的背影。下属禀报事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君上,局势已稳,是时候立后选妃了,也好安定人心。”

君陵端坐在那,没有说话。

另一位大臣道:“君上与公输家的小姐早有婚约,此举无疑巩固了与岭南的结盟,百利而无一害啊!”

君陵很厌烦的摆了摆手,道:“这件事稍后再议,还有别的事吗?”

“君上,我们已经将粟翎王的余孽清扫干净,还抓到了他的嫡子粟翎千璠,君上看怎么处理的好?”

君陵道:“张学士觉得怎么处理?”

“臣下以为,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如果一时心软,怕是要后患无穷啊!”

前面的内容寒夏根本无心听,听到千璠时,寒夏躲在后面,深出了一口气,手紧紧的抓着帷幔,有些紧张的等着君陵的回答。

只听君陵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下面的几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暂且先回去,稍后再议吧!”

“是,臣下告退。”

君陵已猜到是寒夏,可是真的看到是她,还是很开心,看着她手里端着的糕点,心下一暖,道:“阿夏,你怎么来了?”

寒夏盯着君陵,道:“你会怎么处置千璠?”

这是中原的政事,君陵本不欲告诉寒夏,不是担心她泄露,而是不想告诉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看寒夏紧张认真的神色,君陵问道:“你怎么知道千璠的?”

“千璠救过我。”

君陵想起自己,他不过无意救了寒夏,还是本着好奇利用的心态,结果寒夏不仅轻易原谅了他做的任何事,甘愿为自己出生入死,还将人人争抢的《梦玄机简》给了他。即便整日被人追杀,九死一生,也不愿泄露东西在他那。千璠也救了她,那会怎样呢?

寒夏看君陵不说话,急忙道:“阿陵,千璠他只是个孩子,不会怎样的!”

君陵道:“我不会杀他。”

“不会杀他。”寒夏想到了容成王后的样子,酒神节的夜宴上,王后仪态万千,雍容华贵。可如今,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如。那样的活着,只会比死了更痛苦。千璠还只是个孩子,腿脚又不好,那些宫人又会怎样欺辱他?

寒夏道:“阿陵,我要见千璠。”

君陵犹豫了一瞬,看着寒夏坚定的神色,点头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寒夏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还害得我白白紧张!”寒夏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君陵,道:“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多谢。”

君陵接过糕点,心道:我怎么会舍得拒绝你!

地牢里的灯光很昏暗,越发显得幽暗的地牢死气沉沉。静的吓人,没有一点生机。

听见脚步声,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地牢里呆坐的人也没有任何看一眼的欲望。依旧坐在角落里,将整个身体蜷缩进黑暗中。

“千璠!”

还有人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千璠猛然回头,在黑暗中看到一张关切的脸。出声道:“寒夏,你怎么在这?”

不过数月不见,小人儿脸上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寒夏看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说道:“千璠,我来接你。”

千璠多日没有表情的脸庞在看见寒夏的那一瞬突然有了生机,可是等他看到寒夏身后站的那人时,顿时变成了一头发怒的小豹子,猛地推开寒夏,怒吼道:“滚!你给我滚!你和他是一伙的,是不是?滚!”

猝不及防间,寒夏被推的一个踉跄,君陵赶紧扶住她。寒夏蹲下身子,道:“千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千璠压根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推着她,说着让她滚!

君陵拉过寒夏,道:“我们先走吧,下次再来。”

寒夏无奈,只得离开。

寒夏躺在船上看书,很长时间一页也没翻。

结绿一把抢过书,道:“看不进去就别看了,睡觉吧!”

寒夏问结绿道:“阿陵登位,粟翎王一族怎么样了?”

结绿道:“我不知道,你赶紧睡吧!”

寒夏道:“好姐姐,求你告诉我吧!你明日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结绿很干脆的说道:“那也得有命吃才行!要是让君上知道了,我的脑袋非搬家不可!”

寒夏央求道:“我保证不让阿陵知道,我只是自己好奇问一问的,谁都不会知道的!”

结绿被磨得没有办法,说道:“要是君上怪罪下来,你可得帮我!”

寒夏狂点头,许诺道:“我绝对不会让他动你一个汗毛!”

结绿悄声道:“三世家压根就不看好君上,也根本没想过君上会登位,他们一直支持七殿下,并且从始至终都在欺压君上。君上登位后,将这三族满门抄斩,三世家所代表的势力全被连根拔起!力扶持赫哲家。我还听说,君上要娶赫哲家的小姐呢!”

这些事情和寒夏无关,寒夏并不想做什么评论。提到赫哲家,寒夏突然想起一个人,问道:“君聿呢?”

结绿道:“君上对这个弟弟还算不错,目前六殿下还在湟中城,应该不日就要去封地了吧!不过七殿下就不知道了,我们上次不是见到容成王后了,容成王后都成了那个样子,七殿下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结绿口中的君陵和寒夏眼中的阿陵完全不一样,可寒夏并不想去斥责什么,那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如果今日上位的是别人,阿陵的下场只会比这更惨。只要阿陵面对她时,依旧是那个样子就行了!但是千璠,她也是一定要救下的。她做不到抛弃那些曾经给予过她温暖的人。

夜色已浓,君陵来看寒夏。

今日朝会时,众臣一直在说关于立后立妃的事,那些曾经出过力的家族需要安心。君陵站在鲜花怒放的小径旁,望着昏暗无一物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日的晚上最是舒服,寒夏洗过澡之后,就走了出来。刚踏出们,就看到似锦繁花旁站着一个萧索孤独的身影。

寒夏的眼睛被刺痛,她突然想起在郊外的那个小院,阿陵站在一树如火红枫下,如一根没有生机、无所依托的枯木。他不是已经施展自己的抱负,得到想要的了吗?

寒夏不忍再看,边跑边大声叫道:“阿陵!”

君陵转身,看见一个如花般的笑颜正朝着自己跑来,眉宇间染上了温暖,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却不再萧索孤独,而是如圭如璧的清润君子,如山似水,令人见之舒然。这一刻,君陵决定了,他要这张欢颜,别的事就用别的办法去解决。

寒夏不满的大叫道:“你一个人站在这干嘛?”

君陵看向寒夏,少女的头发刚洗过,还有些湿,带着木槿的清香。君陵想起那个小院,温暖的秋日下午,少女帮他洗头,他帮少女洗头。

寒夏的手在君陵眼前晃了晃,道:“你傻了啊?在想什么?我正要去找你呢!”

君陵道:“找我做什么?”

寒夏正了正神色,坚定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安,道:“还是因为千璠的事,我知道这是中原的政事,与我无关。可是千璠救过我,是我的朋友,我想厚着脸皮求求你,能不能将千璠交给我?”怕君陵不答应,寒夏慌忙补充:“我向你保证,如果他日千璠有心作乱,或者作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我会替你杀了他!”

要是在以前,寒夏作为一个普通凡人,可能会觉得君陵太过心狠手辣,可是寒夏去过海底,见过鲸鱼和鲨鱼之间的斗争,明白阎罗手段其实是维护一个安定统治的必须。那是必然,是身处他那个位置必须要采取的手段。如果今日上位的是别人,君陵的下场恐怕更惨。可寒夏还是自私了,千璠救过她,她不能看着千璠受苦而无动于衷,但也不想使阿陵为难,所以作出了那样一个保证。

听到最后,君陵笑了起来,打趣道:“看来我还是比较重要一点,是吗?”

寒夏转了转眼珠子,心道,主要是现在有求于你!嘴上还是甜甜的说道:“是啊!那你是答应了?”

君陵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估计是谁听见这样的话都会开心吧!寒夏咯咯的笑起来。

夜风吹过,天上的云团突然散开了,露出半璧月亮来。

寒夏打了个哈欠,本来想说我回去睡了,眼前突然浮现阿陵萧索孤独的身影,转身看着他道:“阿陵,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作为你的好哥们、好朋友,我永远都会帮助你,支持你。你现在可是中原的君上,我还等着抱大腿呢!你不要老是不开心,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怎么都没感染到你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估计过些天就会离开。但是没有我这个话唠在身边,你也要开心。”

君陵凝视着寒夏,说道:“阿夏,你有事情要办,事情办完之后,你愿意留下来吗?”

寒夏笑道:“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人,只要下次我路过中原,我一定回来看你。”

君陵目光灼灼的盯着寒夏,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说的是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王后!”

寒夏震惊看着君陵,要是现在还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好一会,寒夏干笑起来,道:“开什么玩笑!”

在君陵的灼灼目光中,寒夏本能的有些害怕。就转过身子径直向屋子走去。

君陵伸手拽住寒夏的胳膊,一把转过她的身子,两只手很大力的抓着她的肩膀,逼视着她说道:“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留下来,做我的王后。”

寒夏觉得很好笑,但又笑不出来,咧了咧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等苏弋轩来接我,我就离开。”

“为什么?”

“我——”寒夏支支吾吾的说不话来。

“为什么?”

“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苏弋轩。”寒夏的语气很坚定,直视着君陵。

君陵的手突然很大力,眼睛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一样。

寒夏只觉得肩膀快要被捏碎似的,挣扎了一下,君陵的手却丝毫不放松。寒夏吃痛,道:“你快放开我!”

君陵慢慢的松开手,眉宇间的痛苦像是巍巍高山,慢慢的移开目光,背过身子。

寒夏张了张嘴,但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空气阴沉沉的,天上什么都没有了,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寒夏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天空。一瞬后,转身离开。

听见寒夏渐行渐远的脚步,君陵还是没能忍住,回身看着寒夏离去的背影,余珣的话跳入君陵的脑海: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以前,他总是告诉自己,没事的,以后会好的。等自己强大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可以不再受别人欺负,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殊不知,到最后,却连她的衣角也抓不到!他知道自己慢了一步!

寒夏躺在床上,只觉得荒唐可笑。这么一弄,下次见面可怎么办?寒夏一头黑线,把冰块脸骂了一顿,只盼望着苏弋轩能赶快来接她。苏弋轩是不是出什么事?怎么去了那么久?

寒夏越想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三分是面对君陵的尴尬,七分是对苏弋轩的担心。寒夏决定,等处理好千璠的事,她就离开。

次日,寒夏起了个大早,去牢房看千璠。

君聿来向君陵辞行,他将要启程去新封地泾源城,也就是以前君陵的封地。

君聿还是一副肆虐红尘的样子,带着几分世家大族标配的纨绔浪荡气,好像对他来说,在湟中城和在泾源城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作乐。

君陵坐在上位,细细看着呈上来的文书。

君聿跪在下方,恭谨有礼的笑挂在脸上,静等着君上的回复。

好一会,君陵的视线才从文书上移开,看向跪在下方的六弟。君聿任由他打量。君陵终于抬手,将印鉴盖了上去。

君陵从座位上走下去,亲手将文书交给了君聿。他想起小时候,君聿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而他却是父亲最厌恶的儿子,宫人也都拜高踩低,总是变了法的欺侮他。

有一次,出着很大的太阳,他却在那里洒扫庭院。这本是宫人们的活,但宫人们都去乘凉去了。他默默的扫着,汗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乍一看倒像是泪水。他在心里冷笑,泪水,自己才不会流眼泪!这时,有一个小孩走过来,递给他一碗冰玉瓜。

他漠然的避开,压根没有接过的念头,甚至也不愿看那

小孩一眼。可还是小孩却是好脾气,一再的软语求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他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有些开心。最后,他耐不住小孩的好语相求,就接过了玉瓜。两个人一起在廊下吃东西,玉瓜又冰又甜,那是他那么多年来唯一感受到的一点甜味。

君陵扶君聿起来,道:“六弟,我们出去走走吧!”

君聿道:“好啊!”

两人来到一个湖心小亭,此时正是夏季,一湖的荷花开得正好,夏日的热气也在荷香和湖风中变得清凉。

石桌上有酒,两兄弟也不说话,一杯一杯的喝着。

君聿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端着酒杯,好像两人真在喝酒赏荷一样。

君陵仰头灌下手中的酒,道:“为什么?”

君聿不解,道:“什么为什么?君上在说什么?”

君陵也不再掩饰,遂大方的说道:“你是父王最喜欢的儿子,也是王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你为什么不争不抢?在局势还未明了的情况下,就坦言不会和我抢王位!”

君聿道:“这么多年了,君上还不了解我吗?典型的纨绔子弟,日日沉溺于声色犬马,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堪当大任?我这人缺点很多,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虽不是一个好儿子,但也不想看着中原陷入危险,君家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就算我费尽心力登了位,看似什么都有了,实则却丢了自由。反正君上依旧许诺我一生富贵,我也好继续做我的闲人,自由自在的寻乐子去!”

君聿的话看似随意,但也句句在理,君陵也能从中听出真意来,可是他心中还是有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确定。虽然他的心早已冷酷多疑,但对这个弟弟还是有感情的。

正是因为这份多年相处的了解,他更清楚,君聿根本不是众人看见的那样,君聿和他一样,在用一个坚硬的壳子包裹自己。君聿用的是放浪形骸,他用的是懦弱无能。

君陵给君聿斟了一杯酒,道:“现在我们不是君上和臣下,是五哥和六弟。六弟,我想知道为什么?”

君聿的神色滞了一瞬,道:“五哥真的想知道吗?人们总是凭借未知的想象将真相预想的很丑陋,并且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等真的知道后,反而很平静。但是有的真相却总是出人意料,明明不丑陋,却更加让人痛苦!”

君陵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道:“我要知道!”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知道后要承担什么,君陵向来认为,哪怕在光明中面对千军万马,也总要比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不知哪里有暗箭来的好。

君聿道:“那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父王心中属意的人是你。多早呢?也许是从我小时候就知道了。在所有人眼里,都说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儿子,因此,容成王后以及三世家的人将我视作眼中钉,认为我会威胁到三世家所选出来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我虽然被保护的很好,但下毒暗杀刺杀之事层出不穷。我当时并不当回事,我想着反正有父王保护我。因为我总是得到最丰厚的赏赐,住最尊贵的宫殿,即便犯了错误,也不会得到惩罚。我觉得父王对我很好,众人也这么觉得。可我渐渐地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父王会摸着我的头,嘴里叫陵儿。父王看起来是在陪着我,可我每次总要叫他好多声他才能听见。我从来没在他的眼里看见过我。他看着我,明显是在看另一个人。六哥,你可明白?”

君陵握着酒杯,指节由于用力而泛白,渗着丝丝寒意。

君聿继续说道:“我很好奇父王口中的陵儿是谁?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何父王那么喜欢他呢?所以我就跑去找你了。看见你的时候我很失望,仆人跟我说,说你也是个王子,可你看起来连低等的杂役也不如!我穿着锦衣玉袍,吃着玉盘珍馐,可是在父王的眼里,我竟比不上这么个杂役!我不解,发脾气去找父王理论,父王从来没有惩罚过我,但那一次重重的惩罚了我!我心里有一点明白,但又不十分明白。我决定经常去找你,看看你到底哪里好!父王知道我去找你之后,很开心,是真正的开心,他说让我多多去找你,那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的确和我其他的玩伴不同,真的很让我好奇。我每次回去之后,只要一说起和你有关的事情,父王总是特别开心的听着。你十二岁那年,三世家联手逼迫父王送我道封地历练,可是父王却派了你去。我当时很感激哥哥,也感激父王。父王摸着我的脑袋,我听见他说,陵儿,等你回来,爹把一切都给你!我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全都是为了你。你危险时,用我把那些暗箭引过来。你不在时,我就充当你的替身。父王清楚,一个人只有经过磨练才能强大,一国之君又岂是好当,所以将你派到了危机重重的泾源。六哥,这个原因可还满意?”

君聿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嘴角带着一贯不羁的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在是笑君陵!

这件事对于君聿来说,是心中的一根刺,可是这么多年,再尖锐的刺也被磨平了。以他的性子,也许会在乎,但已不会再介怀!但对于君陵来说,自从他听了余珣的叙述之后,已经对父亲心怀歉意。但藏麟王对他最后的这一分好,根本抵不了他这么多年所吃得苦。不管他有没有心,传位给他都是必然。

可是这一刻,他只觉得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几乎让他不能思考。他逼死了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冷眼看着他死去!可是父亲眼里没有怨,也没有恨,反而在欣赏着他的冷酷无情!

君陵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余珣的那句话突然跳出来,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君陵想起了他的阿夏,上一次孤独无依时,可以踉跄着跑去找她,只是这一次,恐怕再不能了!他突然很恨他的父亲,如果当初,父亲对他好一点,给他一点温暖,那么他的这颗心是不是就不会被黑暗碾碎?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酷无情,多疑自私?尝情还债,他太贪心了,阿夏早已不欠他任何!

阿夏在湟中城被人欺负,自己再不济也是王子,明明可以相帮,可是担心露出马脚,他放弃了!阿夏被吸血鬼抓走时,他明明可以调动自己的势力去营救,可是他害怕暴露,他放弃了!阿夏被整个焉支大陆追杀,性命堪忧时,他担心多年来的部署功亏一篑,他放弃了!

余珣说的很对,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爱他如生命,视他如珍宝了!

君聿给君陵和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六哥,过去的事情我们已无法再改变什么。山高水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一饮而尽。

君陵痛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君临天下的王者威势。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此杯饮过,再无五哥六弟,只有君上和臣子。

寒夏和千璠达成协议,抱着千璠走出地牢。

夏日的阳光很灿烂,从地牢出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刺痛。可是,依旧觉得这阳光照在身上很好。有钱的人不在乎钱,没有饿过肚子的人不知道粮食的不易,只有体会过黑暗,才会知道光明的可贵。

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两人的身边。

马车帘子掀开,君聿走了出来,从寒夏手中接过千璠。

寒夏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安置千璠,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地方。自己是一条小鱼,没有自己的洞穴,怎么安置别人?无奈之下,只得顶着尴尬和厚脸皮去向君陵求助。

君陵很开心寒夏能来向他求助,想了一瞬,说道:“六弟的封地挨着东境,多水,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他马上就要去那上任,让千璠跟着他吧!”

寒夏想起君聿教自己骑马时的温柔样子,想起他看着吸血鬼和自己搏杀的冷酷,模样,又想起他上次在自己胳膊上刮掉的那几刀肉。这些人平时看起来比谁都细致温柔,无微不至,但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利益,只会比谁都心狠手辣。寒夏看不透君聿,也不想看透他。可是,这样一个人,她能放心将千璠交给他吗?自己不确定的事,那就问问别人吧!

寒夏问道:“阿陵,你相信君聿会照顾好千璠吗?”

“相信。”

寒夏妥协,道:“那我也相信。不过你得给我一个承诺,日后要是千璠有什么事,我就来找你问罪。”

君陵道:“我向你承诺,千璠不会有事。”

寒夏放下心来,向君陵抱了抱拳,道:“多谢。”

君陵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你不用说那个字!”

寒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笑嘻嘻的挠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今日,寒夏来接千璠,然后把千璠交给君聿。

寒夏看着君聿,明知道也看不出什么,不过让自己心安一点。

君聿也笑看着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寒夏道:“君聿,照顾好千璠。”

君聿用一贯很贱的语气说道:“要是没有会怎样?”

寒夏很认真的说道:“那我必去砚北城找你。”

“好啊!恭候大驾!”

寒夏怎么感觉像是被他带到沟里了!寒夏捏了捏千璠的脸,道:“小乌龟,听说砚北城是个美丽的地方,你好好在那呆着,姐姐得空便去看你。”

千璠认真的说道:“什么时候?”

寒夏想了想,道:“姐姐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等找到他,我就去看你。”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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