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石郎 临江居



这世上有三个最纯净的地方。

在北冥的深处,有一个不冰泉,不冰泉是一个活泉眼,在滴水成冰的北冥却能永远保持着不息,它没有经过俗世的侵扰,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一汪水。所有的邪恶在这里都会消解,它只能容下最纯净的东西。

在西界,忘川的源头,有一个梦痕潭,在空无一物的山顶却形成了一个碧波荡漾的小潭。里面放置着这亿万凡世生命的梦,记录着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还有这样一汪水在东海,在大海的心脏处。因为纯净,所以真实。

次坞站在不冰泉旁,门主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的事,可否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呢?次坞拿起手中的冰玉瓶,拔掉塞子,看了一眼,却发现瓶子里的情丝并不是完全的分量。这——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次坞手一歪,将情丝倒进了不冰泉。如发丝般的银丝在突突的泉水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海神看着苏弋轩,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是来收债吗?”

苏弋轩道:“是。寒夏在哪里?”

海神道:“只有一次机会,其实你可以换一个更有价值的问题。”

“寒夏在哪里?”

海神摇头叹气道:“那丫头的命格奇特,命数多变,就算这一刻告诉你她在哪里,她的位置也会因为我的泄露而发生改变,等你赶到,还是找不到她。”

苏弋轩陷入了沉思,“那……我如何才能找到她?”

海神道:“你们帮过大海很大的忙,大海都记着。我送你一句话——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方成旷世稀有之心愿。你们两个的缘分靠的是你们自己。”

苏弋轩看着海神,品味着话中的意思。

海神道:“当然,我也可以应你的要求,现在就告诉你那丫头在什么地方,或者你再提一个别的你认为更恰当的要求,我都会回答。”

苏弋轩朝海神拜道:“多谢。”然后起身离去。

苏弋轩站在礁石上,举目朝陆地望去。既然你在,那么无论你在哪里,我会跨过每一条河流,走遍每一寸土地,直到找到你。

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大半年前,中原的君上纳了赫哲家的小姐赫哲雅意为妃。如今,正在筹备与公输家小姐的婚事,立公输家的嫡系小姐公输沐菡为王后。这一举措无疑打破了传统,更是打破了中原的君权受下属世家控制的局面。

因为这门婚事是多年前藏麟王订下来的,朝臣也无可反驳,只得乖乖答应。焉支大陆的几大板块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侵犯,但也互不结盟。

中原的这一举动是和岭南的结盟吗?这又意味着什么?

西界向来不理这些纷扰,也绝对有能力不受这些纷扰影响。但其他的那些地方呢?会不会像多年前藏麟王的横空出世一样,打破许多固有的东西?如果真的乱起来,谁又会成为哪个幸运者,一统大陆呢?

琼江说是江,其实比小河大不了多少,穿百花镇而过。由于河水清澈见底,所以小镇上的人吃水洗衣,各项活动都离不开它。

百花镇在中原和东境的交界处,挨着砚北城,地方不大,却什么都不缺,有女人就有脂粉铺子,成衣铺子,有男子就少不了娼妓,少不了酒肆。商旅来来往往,也倒是繁盛。

秋日的清晨,早上带着别样的凉爽。糕点铺子的温大娘像往常一样要赶早去河里挑一担新鲜的水回来;小酒馆的张叔早早的招呼小伙计开店洒扫;杀猪的屠户李开始往街上摆摊……小镇不大,却十分热闹,人人开始了新一天,却也是和每一天一样的忙碌。

温大娘挑着空桶走下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青石板台阶,将空桶在水里晃了几下,桶边一歪,水桶就满了。两桶水打完,正准备起身回去,突然看见上游正慢悠悠的飘下来一个东西。

温大娘站定脚步,那东西一会就飘了下来。温大娘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人。温大娘吓了一跳,但还是想着救人要紧,直接将手头的扁担甩了出去。

扁担的头上有结实的铁钩子,温大娘用钩子钩住了衣带,就将那人拉到了岸边。

没想到竟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温大娘心下一软,估计是哪家的闺女不小心掉到河里了,说不定

老子娘正急着找呢。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温大娘也不管水桶了,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刚站起身子,就看到一个人刚好站在石阶的上面。一身布衣,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温大娘的语气里带了一份敬意,道:“白先生,这女娃子是我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你帮忙看一眼,看还有没有救?”

白先生走下台阶,探了探少女的脉搏,道:“并无大碍,只是在水里泡的久了。不过内里虚得很,需要时日慢慢调养。我开两剂药,一会让岳峙去我那里取就好了。”

“多谢白先生。”温大娘再一抬头,白先生已经走远。

温大娘抱着少女回去,踹开自家的后门,道:“岳峙,去白先生那里拿点药,顺便去江边把咱家的桶提回来。”

“娘,你这怀里抱的谁啊?”

“先别管那么多,赶紧去!”

“知道了!”岳峙随便将手中的面粉擦了擦,快步跑了出去。

温大娘去厨房端来热水,想着帮少女洗洗身子,谁知解开少女的衣服,惊得手中的木盆一下滑落在地。少女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鞭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在往外渗血。一张小脸晶莹雪白,越发衬得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

药取回来,温大娘熬好,一勺勺的喂给榻上的少女,后来还喂了一些白粥。三日之后,少女才醒过来。

晚上,小店关门后,母子两人总喜欢坐在院子里吃饭。聊些有的没的,就回去睡觉,今天却有了话题。

少女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头发被温大娘简单的挽了一个髻,身上是温大娘年轻时的衣服,简单改了改,虽然不是当下时兴的样式,但古朴的花纹也算别致。

温大娘问道:“丫头,你家是哪里的?”

少女摇了摇头。

岳峙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了摇头。

温大娘问道:“丫头,你还记得什么?”

少女还是摇头。

温大娘叹气,岳峙道:“这丫头不会是个傻子吧?也没听她讲话,说不定是个哑巴!”

“别瞎说!”温大娘拍打了一下岳峙的脑袋。“明天下午不忙的时候,你再带她去白先生那瞧瞧。”

“恩,知道了。”

温大娘摸了摸少女的头,道:“要是真想不起来也没事,就留在我家。我命里没女儿,老天就给送来一个女儿!”

少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冲着温大娘笑了笑。

温大娘习惯早起,少女和温大娘睡在一个屋子里,也跟着她早起。

温大娘一边穿衣服,道:“你再睡一会。”

少女摇头。

温大娘拿起水桶出去,少女也要跟着。温大娘道:“乖,在家呆着,给岳峙帮忙,大娘一会就回来。”说着便喊道:“岳峙!”

少女听话的站在那,然后跟着岳峙进去厨房。

不一会,温大娘担着水回来。岳峙听见响动,一边接过温大娘手里的水桶,一边面色震惊的道:“娘,你快来看!”

温大娘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刚好少女端着一盘点心走了出来,递到温大娘身前,道:“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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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大娘看着盘子里那精致如画中物的点心,显然愣了一下,放进嘴里,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原来丫头还是个巧手!”

岳峙丢了一块点心进嘴里,道:“真是没想到她看起来傻傻的,做出来的东西竟然这么好吃!”

温大娘打趣道:“那可不!比某某个人做的不知好吃多少!”

温大娘母子两人开了一个糕点店,名为福荣铺,手艺一般,所以生意也就不好不坏,勉强维持着母子两人的生计。

吃过晚饭,来买糕点的人也就不多了。温大娘一个人看着店,岳峙带着少女一起去看白先生。手里提了一兜少女做的糕点。

岳峙和少女沿着江边走,岳峙一个人说着话,少女静静地听着。

岳峙道:“白先生一个人住在江边,周围没啥邻居,就他一个人,平日里老见他上山采药。白先生医术很高超,并且人很好,只要去找他看病,没有看不好的。他要是心情好,不管你有没有钱,没有不医的。不

过他这人脾气有些古怪,有的人千金万金的求他,他也不一定看一眼。是不是听起来有些矛盾?白先生还弹得一手好琴,我也说不上来哪里好,只是每次听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白先生就像是说书里的人儿,反正就觉得和我们不一样?先生一般治病都不要钱,所以大家伙一般有什么就送来点什么,也不拘什么好东西坏东西,都是一点心意。也不知道他上一次怎么了,就出手救了你!你这小命是人家救的,明不明白?我们可要去好好谢谢人家……”

岳峙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白先生的家。

白先生坐在凉椅里,面前是不舍昼夜的江水,旁放了一张小竹桌,上面放了一套茶具。地上放了一个小铜炉,里面是熏虫的草药,有淡淡的烟气冒出来,是好闻的草药香。

岳峙走过去,作了一揖,道:“白先生,上次你救的那个丫头醒了,我娘让我带她来给你道谢。这是一包糕点,是这丫头做的,味道真是不错,您尝尝。”说着将糕点放在竹桌上。

白先生看了少女一眼,道:“你没有名字吗?”

少女没有回答。岳峙替她答道:“我们问她什么,她都摇头,应该是不记得了!”

白先生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竹凳,对少女道:“你过来。”

少女没动。岳峙拽了拽她的衣袖,道:“丫头,坐下,白先生要给你看病。”少女坐下。

白先生将手搭在少女的脉搏上,闭上眼睛,好一会才放开,看着少女的眼睛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着白先生,摇了摇头。

岳峙道:“不然白先生给她起个名字吧,终不能整天丫头丫头的叫!”

白先生道:“你愿意要一个名字吗?”

少女想了一瞬,点头。

白先生道:“‘般若’,以后你就叫‘般若’。”

少女喃喃重复道:“般若?好,以后我的名字就是般若。”

白先生道:“夜深了,你们回去吧!”

般若站起来,和岳峙一起向般若行了一礼,慢慢沿着河堤往回走。

清晨,般若起来帮岳峙做糕点。出乎意料,般若做的糕点竟然很受大家喜欢,有些人专门来就为吃她做的糕点,小店的生意也好起来。

岳峙要跟着般若学,明明是一样的手法、配料,可就是做不出般若的味道。温大娘在旁边看般若如何做,对岳峙道:“岳峙,你永远也学不会。”

秋天,是菊花的季节。

早上,般若和温大娘一起出去,温大娘去打水,般若就去旁边的花丛里里采菊花菊叶上的露水,费了很大劲才采了一个碗底,太阳一出来,露珠就没有了。温大娘问般若做什么,般若笑笑,只说一会就知道了。

今日般若没有去帮岳峙做糕点,而是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忙活,差不多快到中午才忙完。等到温大娘和岳峙看到盘子尝到里的糕点,统统愣住了。这是糕点吗?这明明就是在吃真的菊花。

般若做了两份,给岳峙和温大娘留了一份,另一份送去给白先生。白先生今天不出诊,正坐在江边钓鱼。看到般若来了,便提着收起鱼竿,提起竹笼,回到了竹屋。

般若细细的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寒江独钓客》,银装素裹下,一身蓑衣的渔翁静坐在江边,好似这漫天飞舞的大雪专门为着他而来。画的右下角有一个题注——白石作。

白先生喝了一口水,对般若道:“坐。”

般若将手中的点心盒子放到桌子上,道:“我做的点心,请先生品尝。”

白先生也不拘什么礼,直接打开盒子,拿起来吃了一块。半晌,道:“这么别致的糕点,该有名字才是?”

般若笑:“落英。”

白先生道:“朝食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落英缤纷。很好的名字。”

般若道:“墙上的画是先生画的吗?”

“是。”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白后从鱼。积石如玉,积松如翠。郎艳其绝,世无其二。”

“谬赞了。”白先生从竹篓里取出一条鱼,道:“吃了你的点心,送你一条我钓的鱼。”

般若接过鱼,行礼道:“多谢先生。般若告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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