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今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 隔日放了晴。

处处皑皑一片圣洁,在阳光的照耀下,雪地里像布满了宝石, 莹莹发亮。

林萧今儿披了件大红色的鹅绒大氅, 带着一鼎锥帽, 站在洁白的雪地中央, 格外亮眼。

锥帽上垂着一面厚厚的绣着金边的帛纱, 即可遮面又挡风雪,眼睛那处的纱略薄,不影响视线。

陆明轩遭到拒绝并不意外, 让人尴尬的是被骂做挡道狗,这就让人羞恼。

在京城贵族圈子中, 他才华横溢博学出众, 是无数人羡慕的对象, 骨子里自带一股清高。

况且,九个月前林萧倒追他时可是劳神费力如同飞蛾扑火似得往他面前凑, 那时他虽然被林萧这张妖娆漂亮的脸勾得心痒,却碍于她的名声和卑微,对她不屑一顾。

只是让他想不到,为何她会突然改性?

陆明轩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一双眉眼像极了薛如烟。林萧只望一眼, 就不想再望第二眼, 惦记着今日要去办的事。

但陆明轩却和她杠上了, 一身藏青色夹袄长袍身姿笔直站在雪地中央, 和她面对面分毫不退。

绿竹等得心烦, 想上前一步将他推开,不料陆明轩突然恭敬冲她一拱手:“这位姐姐,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只是想和郡主说几句话,并无他意,还请姐姐不要动粗。”

“……”

绿竹刚刚攥起的拳头微微松开,望向林萧,等着主子发话。

清雨道:“我家夫人有事急着外出,陆大少爷若是有话就等傍晚三爷回来,一并再说就好。”

这话回的巧妙,明确指出现在有了陆三爷,陆明轩若想和夫人说话,那就等三爷爷在场的时候再说。

陆明轩心思聪慧,哪里不知其意。

面露不悦,又迅速恢复平时温润儒雅的面孔:“怎么,郡主是怕我纠缠?”

林萧望着茫茫雪地叹了口气:“有的人啊,就是觉得自己脸大,看不清真实处境。总把自己当宝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连根草也不是。”

“清雨绿竹,别废话,我们走。”

她两手抓住大氅的两边,将自己完全裹进去,然后抬起头绕过陆明轩想继续往前。

不料,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左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林萧瞬间恼怒,另一只手五指成拳冲着陆明轩的脸狠狠挥出,砰!

陆明轩的鼻子被砸歪又缓缓归正,然后就见鼻孔间有一道殷红如涓涓细流流淌下来。

这一拳用足了八分力气,打得毫不含糊。

一瞬间林萧呲了呲牙,感觉自己拳头硌得疼,便轻轻甩了几下。可陆明轩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依然没放。

他察觉到鼻间腥热,不急不恼,面色坦然,用另一双手的中指轻轻触摸,瞬间指尖也一片殷红。

“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气,那你就继续打。”

“呵!”林萧斜眼睨他:“我嫌脏。”

“……”

陆明轩深深望着她,依然不松手,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女儿身上特有的清香让他流连痴迷。

他就如同一块狗皮膏药,紧紧黏住林萧,完全不要脸了。

绿竹吸口气,抬拳:“为了保护夫人,奴婢不客气了,大少爷勿怪。”

她的双脚如离弦的箭飞出,如仙女散花飞在半空,只一脚就将陆明轩踹飞。

嗖!哐当!

陆明轩倒进雪地,接着,绿竹手脚并用霹雳啪啦一顿爆揍。

陆明轩双手捂着脑袋蜷缩在一起,像只缩进壳的乌龟,只能防守不敢乱动。

林萧双臂环胸冷眼观看陆明轩的窘态。

陆明轩被绿竹打得满地乱滚,后来滚到清雨面前,清雨趁机也踢了几下,还骂着“活该”。

陆明轩是文人出身,学过拳脚只是花拳绣腿,强身健体所用,绿竹揍他就和玩似得。

作为一个资深保镖,绿竹深知该如何对待陆明轩这种场面人物,叫做打人不打脸,动起手来专门挑拣那些让人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后背、手臂、大腿等。

没过一会儿,陆明轩抱脑袋的姿势明显已经开始松懈,这就意味着他被打得快上不来气。

绿竹立刻飒爽干脆收了手,动作之利落,从开始到结束没用到半刻钟。

清雨崇拜望着她:“绿竹妹妹功夫真好,我要向你学习。”

绿竹谦虚着说:“咱们互相学习。”

林萧懒得再看:“走吧,元盛该等急了。”

陆明轩浑身沾满白雪一片狼藉,缓缓从雪堆爬出,倔强冲着远处那抹红影大喊:“你根本没丢手镯,是故意陷害纤纤对不对?你是生气。”

“你心里,明明还有我……”

耳畔寒风呼啸而过,那抹靓丽的背影头也未回、越走越远。

今日外出收获颇丰,共转了一条街上的两家铺子。

林萧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铺子多是银楼布庄酒楼,让她没想到的是,陆琨手里的商铺却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除了这些常见的,还有胭脂铺、文墨铺、酒肆、茶楼、客栈、钱庄、药店,甚至还有铁匠铺和青楼。

万春楼的商契赫然放在第一张,立刻吸引了林萧的目光,自然成了巡视的第一站。

她想起曾经,第一回来女扮男装,偷偷摸摸不敢示人,还被数名妖娆女子包围。

这回再来却以主人身份,光明正大。不由几分感慨。

老鸨在没来万春楼前,人称甘二娘,会看眼色会行事,这才当了万春楼老鸨。

她对长亭郡主只闻其人却没见过,不过林萧主仆一登门,冲这气质不用看第二眼,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亲自指引她进屋入了雅间,又命人将上等好茶奉上,又不慌不忙说起万春楼的逐项进收。

林萧已经明白为何陆琨抓李太师会这么顺利。

将锥帽取下递给清雨,接过甘二娘递过来的万春楼账簿,细细翻看。

条条款款记录和收支记得很详细,人员共一百多号,今年上半年净收一万多两白银,她忽然想起沈莺莺的死。

“那名死去的伙计可调查清楚了?”

老鸨怔了下,惊诧于林萧的周祥。

这件事很机密,除了那日到场的客人,几乎没有流传出去,那么林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知当时林萧也在场,迅速一想只当是陆三爷同她讲过,便压低声音道:“是李太师的同党,至于因何而死老奴也不知,官府没通报。”

林萧释然。

指定和陆琨有关,所以他当时离开万春楼时走得肆无忌惮。不过这李太师倒是隐藏极深。

“现在的花魁是谁?”

老鸨笑着说:“是蜜霜,盘子出挑和莺莺不分上下。我已将万春楼所有人员家庭情况全部调查仔细,保证不会再犯那种错误。”

“我给蜜霜身边特意放了两个丫鬟,都是幼时就来到万春楼,一直在楼里长大的,可靠的很。”

“辛苦你了,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多谢夫人夸赞。”

“你自己从账簿中拿五百两银子出来,三百两是你的赏赐,另外二百两你让人送给沈莺莺的家人,以示悼念。”

老鸨惊喜地立刻给林萧行了个大礼:“多谢夫人,我也替死去的莺莺感谢夫人的仁慈厚爱。”

“……”

从万春楼出来,林萧又去了广贤茶楼。那块金匾招牌在白雪的映衬下依然亮的夺目。

茶楼这地鱼目混珠,人杂嘴杂。元盛将马车停稳,跟在三人身后一同进了茶楼。

茶楼人气甚旺,因为季节关系,不能务农的农民和因雪远行受阻的行商都愿意聚在此处,听一出书、闻一段曲、品一壶茶。

这个时段恰好还是那位说书先生在台上,林萧进门时听见他正大声说着长亭郡主成为陆三夫人的“光辉”事迹,下面坐着的广大民众听得津津有味。

“哎我说你们都看见了吧?前几天长亭郡主下嫁陆家,十里红妆铺了一路,那叫一个羡慕。”

下面很快就有人附和:“是啊,那天我看了全场,羡慕死了。陆三爷可真是命好。”

“……”

林萧心想,这些人怕是不知陆琨的财产有多少,她那点嫁妆连皮毛都算不上。

主仆四人找了个僻静处坐下,很快就有小二凑过来。

“客官,请问喝什么茶?”

林萧问:“你这里都有什么茶?”

广贤茶楼位居繁华的顺和街,平时就有很多皇亲国戚大户人家来往进出。

店小二是做了多年的熟手,见多识广,只需打量一眼客人装扮便能做到心中有数。

当然这个心中有数,并不是说看见有钱人就跪舔,看见没钱人就穷酸,而是推荐合适价位的服务。

店小二恭敬回道:“上等茶有铁观音、大红袍、龙井和银毫,不知夫人喜欢哪种?”

“就银毫吧。”这是林萧的最爱。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做了揖,便离去张罗了。

清雨小声和林萧说:“夫人,奴婢们和您坐一块儿这不合规矩。”

“咱们是在外头,既不见客,也不是在家,没这些规矩。你们也都坐下歇歇,喝口茶。”

林萧不以为然,将手臂往桌上一放,撑起下巴隔着帽纱望向说书先生。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白黑半白,额角带着些许沧桑,虽显老态精神却很抖擞。

“这长亭郡主嫁给了陆三爷之后,听说把院里西厢房都给拆了,当库房装嫁妆。瞧瞧,这就叫财大气粗!”

“啧啧,让人眼馋呐。”

“哎老先生,陆三爷房中不是还有四大美人吗?那到了晚上睡觉,陆三爷是进谁的屋子?这个你知不知道啊?”

“……你倒是替别人惦记起来了。”

“难道你们不好奇?”

说书先生顿了顿,一双老目微微转动,回道:“这才成婚几日,陆三爷自然是宿在郡主屋里,至于往后嘛,咱后面再说。”

“长亭郡主号称京中第一美人,那和四大美人相比,到底谁更美?”

“陆三爷喜欢郡主多一点,还是喜欢四大美人多一点?”

“还有,那陆明轩见了郡主改叫三婶娘之后,表情是什么样了?”

“……”

下座的人听高兴了,开始七嘴八舌说道起来,一边说还一边逗趣。

说书先生摇摇头,“你们呐,人家新婚燕尔能不能口下留情?”

“哈哈哈,老先生,这个话题可是你提起来的,现在怎么又不让我们说?”

“就是!”

“我说得这些都是从府里传出来的闲话,可不是妄自菲薄的议论。”

“议论几句又如何?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我说你这老先生,就是胆子太小吧?哈哈!”

“……”大堂内气氛轰然高涨。

清雨的脸红红的,绿竹杏眼圆瞪,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夫人,奴婢过去抽那说书先生两耳刮子,叫他在这里煽动群众胡说八道。”

林萧立刻拽住她:“别去,这是咱家地盘,往后还要做生意呢,名声得要。你去把掌柜的找过来就行。”

“那好吧。”

不一会儿,绿竹身后跟着掌柜的就过来了,一起的还有送茶的店小二。

店小二上完茶和两盘赠送的小点心就恭敬退下去了。

掌柜的叫陈祥,看见林萧态度恭敬:“不知这位夫人请鄙人来此有何贵干?”

绿竹瞪他一眼:“这是夫人。”

陈祥怔住,细细端详林萧一番,恍然大悟:“不知夫人驾到,招待不周还望夫人海涵。”

林萧语气淡淡:“不知者不罪,你起来。”

“多谢夫人。”陈祥站起来,微微松了口气,“请夫人移步里间说话。”

“先等等,”林萧把目光投向大堂台子中央:“你可听他说过书?”

陈祥望一眼说书先生,脸色大变。数九寒天,脑门子上的冷汗立刻就渗出来了。

“鄙人该死,他一向最喜欢胡说八道,我这就去把他撵走。”

“慢着,你撵他做甚?”林萧摆摆手,“你把他撵走,茶楼的人气还能这么旺?他的口才和门路可不是一般广。”

陈祥犯了难,“夫人,那要怎么做?”

“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