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当日下午,约瑟夫·罗森死于温登将军宅邸的新闻通过报纸传遍了全城。

伯爵死状极其凄惨,随后赶来的医生判定他死于氰/化物中毒,警察与法医立即赶到,现场取证后搬走伯爵的尸身,修斯顿在家中接受警方质询。

由于他具有投毒嫌疑,警方向政务院申请,暂时取缔他身为宪兵团长的一切职权,并遣人看守其宅邸出入口,严格限制人员进出,实际上就是将他软禁了起来。

巴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重大投毒案件,这次毒杀案的现场触目惊心,受害者是皇亲贵族,嫌疑人则是宪兵团长,这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足以让全城人兴奋好几个星期。面对这种牵扯到上位者的毒杀案件,巴黎市民的态度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日傍晚,大街小巷之中到处都有人在谈论此事。

其实,在医生赶到之前,修斯顿已经意识到约瑟夫是中毒身亡,也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一嫌疑人。他当时能做的只有尽量保证现场完整,以及留下证人——所幸毒/药学会请来的搬运工人也目睹了伯爵的死亡,他们可以作证,在伯爵死后,直到医生赶来之前,修斯顿没有乱动会客厅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没有机会换掉那杯柠檬水,那是约瑟夫进入宅邸后唯一入口的东西,柠檬水中无法检测出毒素,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

但是此案疑点众多,警方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出结论,因此,他还是被当做主要嫌疑人在家中禁足。

傍晚五点,修斯顿在自己的起坐间中无意看向窗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来看望他,不可以吗?”诺伊斯站在宅邸铁门外,用镶嵌蓝宝石的手杖点了点地面。

守门的警员说:“艾尔斯伯爵,这里不准任何人出入。”

“佣人也不行?”

“除了采买食材的佣人。”警员苦笑。

“既然佣人可以放行,我没道理不能进去。”诺伊斯看着他,“他还没有被定罪,为什么不允许探视?”

警员为难道:“这是长官的命令。”

诺伊斯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上级问起,你就说,毒/药学会有权调查巴黎城内发生的任何一起毒杀案件,不需取得其他机构的许可。”

“可是……现场已经处理完毕了,伯爵。”

“目击证人不是还在里面吗?何况他还是嫌疑人。”诺伊斯说,“我有话要问他。”

警员犹豫半晌,退开一步,替他打开了铁门。

——

会客厅已被封闭,修斯顿请他去往楼上茶室。

“今天我刚出会馆,就听隔壁报社的人在街上谈论,说你把约瑟夫·罗森给毒死了,我可是吓得不轻。”

“我现在也十分恍惚。”修斯顿叹息着,打开通向茶室的门。今天发生的事虽不至于令他惊慌失措,却也让他受了些打击,总觉得胸中有口闷气吐不出来。

诺伊斯进门脱下衣帽,和手杖一并交给侍从保管,然后在圈椅上坐定,端起刚刚备好的热茶。

“事件经过和法医的结论我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他说,“但是约瑟夫为什么会来找你?”

“他来替英诺森当说客。”修斯顿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侍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诺伊斯吹了一口茶杯上的热气,面色凝重地转开目光,“这是故意陷害。”

“英诺森不可能傻到寄望于我改变立场,我知道他派约瑟夫来是另有目的。”修斯顿脸色阴沉,“但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诺伊斯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轻浮笑容:“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从约瑟夫进门到他死亡,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扼要叙述一遍?”

约瑟夫从进门到死亡的整个过程,修斯顿已经向警方详细说明过,并且,这整个下午他都在回忆和研究当时的情形,试图从中找到真相。

现在,他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他进门之后就去了会客厅,在那里和我谈话,我给他准备了一杯红茶。”

“那杯红茶没有问题?”

“绝对没问题,我喝了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水,什么事都没有。”

诺伊斯点点头:“你继续说。”

“我们谈到英诺森和两年前的毒杀案,过程中他一直在擦汗,好像很热。”

“擦汗?”诺伊斯蹙眉,“会客厅里温度很高?”

“一点都不,现在才十月,还没到烧炉子的时候。”修斯顿说,“所以我觉得奇怪,他流汗的模样非常夸张,将一条手绢整个浸透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坐立不安,烦躁异常,气也喘得很急,我当时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

“医生对此说了什么吗?”

“没有,医生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只诊断出氰/化物中毒。”

“这就怪了。”诺伊斯翘起一条腿,“看样子,倒好像他和你谈话时已经中了毒,你们聊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刻钟。”

“他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那些奇怪的症状?”

“他一进门坐定就在发热流汗。”修斯顿说。

诺伊斯半晌才说:“氰/化物中毒发作是很快的,不可能拖到十五分钟还不致死。而且,你所说的这些症状也不像氰中毒,倒有点像急性砷中毒。”

“这一点医生倒是没有提及。”修斯顿说,“而且他死后我闻到了奇怪的气味儿,后来想起那是苦杏仁味儿,这是典型的氰/化物中毒表现吧?”

“也许那位医生一时间注意不到那么多,我也不怀疑他死于氰中毒,这是法医的结论。”诺伊斯沉吟,“算了,你继续往下说。”

“我们一直在谈旧案,中途他要求将红茶换成柠檬水,我以为他是太热了,想喝点凉的,就让侍从去准备。”修斯顿垂下目光,“现在想来,这个要求有点奇怪,而且,他就是在喝下那杯柠檬水之后毒发身亡的。”

“那杯水里没有检测出任何毒物,对吧?”

“对,否则我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修斯顿抬起眼,“红茶和柠檬水究竟有什么区别?”

“现在我也说不好。”诺伊斯看着他,“其间还发生过什么吗?”

“毒/药学会的搬运工人来过,直到约瑟夫死去他们还在宅邸中。”

“他们倒是可以作为人证。”诺伊斯说,“还有吗?”

“还有,”修斯顿蹙起双眉:“他在喝那杯柠檬水之前,忽然发起抖来,好像非常冷。”

“发抖?”诺伊斯默了默,“然后他就喝下那杯水,毒发身亡?”

“没错。”

“他毒发时的模样呢?”

“尖叫、打滚儿,甚至用头去撞柜子。”修斯顿回忆起那种情景,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完全失控了。”

“是不是还有痉挛、呼吸困难和呕吐之类的症状?”诺伊斯问。

“对,最后他像是被活活憋死的。”

“这倒是典型的氰中毒症状。”诺伊斯用手指抚了抚下颚,“你确定他除了那杯柠檬水之外没有吃过或喝过其他任何东西?”

“没有,他进入我的宅邸后就只喝过那杯水。”

诺伊斯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修斯顿等了半晌,说:“即便是你也没有头绪,对吗?我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件事,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

“的确,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也许要等法医进一步的鉴定结果出来才会有结论。”诺伊斯喝了一口茶,“按理说,他一定是在死前五分钟之内服下了氰/化物……他会不会将毒/药藏在身上,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吞了下去?”

“我一直坐在他对面没有离开过,他没有吞食过任何东西。”

“那么,将毒/药藏在磨空的假牙里,看准时机咬碎呢?”诺伊斯问。

修斯顿怔了怔,“这……”

诺伊斯随即叹了口气:“只是我胡乱猜的,如果毒/药真的在假牙里,法医应该看得出来。现在的疑点有两个,一是,为什么他会提前出现发热流汗、烦躁不安以及喘息急促等症状,二是,他将红茶换成柠檬水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忽然发冷。”修斯顿提醒道。

“这倒是可以解释,我认为他发抖是由情绪引起的,他显然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死,所以非常害怕。”诺伊斯说。

“这么说,问题还是出在那杯柠檬水上,他就是在喝水之前忽然发起抖来的。”

“可是那杯水……”

“没有任何问题,法医反复检测过,它现在还安放在楼下的会客厅里,那就是一杯普通的柠檬水。”

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片刻,一时间谁也想不出约瑟夫中毒的原由。

这时,侍从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将军,特蕾西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