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英诺森持议员调查证进入宅邸, 跟着侍者来到一间小客厅,他站在门口向里看,微微愣住。

客厅里只有特蕾西一人, 她披着一条黑色羊毛毯, 坐在椅子里, 手里捧着杯热牛奶。

英诺森望了她一眼, 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慢慢走过去坐在对面,侍者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薰衣草茶放在他跟前。

“你来了。”他一直等到侍者退出去才开口,“修斯顿呢?”

“在楼上。”

“这种时候居然会逃跑。”他说, “真不像他的风格。”

“是我的要求,他大概也不想见到你。”

“那你呢?”

“我, 倒是无所谓。”特蕾西笑笑, 放松身体向后靠了靠, “公爵这么晚来做什么?”

“想找他谈谈。”

“恐怕不止如此。”她说,“你和他早已分道扬镳, 没什么可谈的。你特意跑这一趟,是想悄悄在这座房子中留下些罪证。”

英诺森默然不语。

“氰/化物这种违禁品,将军不可能有获得的渠道,将来警方搜查这所房子,一定什么都搜不出。”她话音一顿, “但若是你临走时悄悄留下一瓶粉末藏在角落里, 结果就不同了, 他说不清楚的。”

英诺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所以你一定会严密监视我, 不让我有机会留下任何东西,是吗?”

特蕾西没有回答。

“他不来也无妨。”他过了半晌才说, “我正巧有些话想跟你谈。”

“请说。”

“我想请你放弃为维诺翻案。”英诺森直视着她。

特蕾西感到有些意外。

“维诺已经自由了,只要他和你在一起,财富与地位一样也不会少,他甚至不再需要帕尔默这个姓氏。”他淡淡地说,“需要这个姓氏的人,只有我而已。”

特蕾西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你的意思是……”

“只要你放弃翻案,我绝不再碰维诺,修斯顿也可以获得安宁。”他说,“你们能够在巴黎平安地生活,我保证不再侵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做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他说,“反之,则是两败俱伤,如果你坚持翻案,我也会积极应对。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只会发生的更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你的决定是……”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特蕾西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提议,我会向他们转达,但被认可的机会不大。”

“因为我不值得信任?”

“那只是原因之一。”特蕾西露出一种奇特的微笑。

英诺森看着她。

“维诺需要清白的名誉,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他不是罪犯,我不希望他走到哪里都遭人非议。”

“这很容易。”英诺森说,“要洗清他的污名,只需另找一个替罪羊就是了。”

“意思是你会帮我找到那个替罪羊吗?”特蕾西苦笑了一下,“说来说去,你只是不想被我们针对。”

他半晌才说:“我承认是这样。”

“但是我们回到巴黎的理由,你应该也想得到。”特蕾西观察着他的神情,“不仅是翻案还他清白,更重要的是……”

“报仇。”她平静地说。

英诺森神情一滞,本来要端起茶杯的手无力地垂下。

“这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特蕾西露出几分嘲弄的神色。

——

与此同时,维诺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他猛地坐起身,出了一身冷汗,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喘了半天之后,又几乎无知无觉地躺了回去。

躺下之后,习惯性地翻了个身。

“砰”。

他直接从床沿掉了下去,砸在了地板上。

卷着被子在地毯上呆呆躺了半分钟之后,他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想起了一件事。

他已经很久不曾做梦掉下床了,自从回到巴黎,他一直睡双人床,无论半夜怎么折腾都不大可能从床上翻下去。

但是今天……他床上多出了一个人。

克罗尼。

和克罗尼殿下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是一件很魔幻的事。

这一切都要怪阿尔纳。

维诺还记得,几个小时前他走出书房,到茶厅坐了一会儿,一直待到睡觉的时间,他回到自己的卧房,在门口看到笑眯眯的阿尔纳。

“维诺少爷,床已经替您铺好了。”他笑着说。

维诺:“?”他从来没有要求过阿尔纳为他铺床。

他走进门,就看到克罗尼坐在床头,还捧着方才那本书,至于他床上的被褥,全都换成了新的,还多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

阿尔纳的解释是这样的:“我认为只有这种策略才能保证你在夜间的安全,以防有贼人进入卧室加害于你。”

加害个鸟毛,他觉得最有可能加害他的人是克罗尼。

维诺躺在地上思考了一下人生。

他想要不要干脆后半夜在地上睡得了,反正铺了地毯,也不是很冷,但是……有点硬,不如床舒服。

内心挣扎了片刻,他起身,抱着被子爬回了床上,依然保持着那个背对克罗尼的姿势,缩到床沿处,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这时他听到有个声音说:“你做噩梦了?”

维诺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双酒红色的眼睛。

光线太昏暗了,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特蕾西,差点叫出声来,幸好及时咬住了牙,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这双眼睛,跟特蕾西太像了。

“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踏实。”克罗尼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认床吗?”

“或许吧。”

维诺转过头去,没再说话,打算继续睡,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睡意消减了大半,躺在床上半天愣是没睡着,他睁着眼睛盯着黑暗,叹了口气,起身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这时克罗尼问:“你经常做噩梦?”

维诺吓得躺了回去:“你到底还睡不睡了啊?”

“难道是因为我在这里,你才会做噩梦的?”

“跟你没关系。”维诺说。

“梦见什么?”克罗尼追问,“……被冤枉的事吗?”

“还能有什么?”维诺冷哼一声,“我十七岁之前生活相当顺遂,唯一可怕的就只有那件事。”

“介意和我说说吗?”他说,“反正也睡不着。”

维诺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你不是英诺森派来的奸细吧?”

“奸细为什么要打听你以前的经历?”克罗尼轻笑一声,“又没用。”

维诺又沉默片刻,“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总觉得有些诡异,晚间在书房时,克罗尼所说的那番话让他毛骨悚然。他现在躺在一个阴谋家的身边,而这个心思难测的阴谋家在假装关心他。

维诺打了个冷颤。

“你是怎么被抓的?”

他迟疑了片刻才说:“一开始,我想过去英国避风头,诺伊斯有朋友在那边。”

“但是法院审判结果刚出没多久,逮捕令就下来了,我躲过宪兵追捕逃出城,又遇上协捕的陆军。”他微弱地叹息了一声,还记得那天晚上下着雨,他跑得太急,在郊外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倒,右腿轻微骨折,狼狈地趴在水坑中动弹不得,就这样被陆军抓了起来。

“特蕾西和诺伊斯没有想办法帮你?”克罗尼问。

维诺半晌才说:“我出事的时候,特蕾西发高烧昏迷不醒,等她身体好起来,我早已在狱中了。诺伊斯倒是找过许多门路,可惜不凑效。”

克罗尼没说话。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逃出去的吗?”维诺竟然笑了一下。

“我正要问。”

“我有个狱友是意大利人,他的兄弟特地从罗马赶来劫狱救他,我就搭了顺风车。”

“那件事我有印象。”克罗尼叹了口气。当年浩浩荡荡几十个意大利黑手党硬闯巴黎监狱,给市民造成极大的恐慌,从那之后,巴黎监狱重新修缮,守卫也比从前多了三倍。至于那一众劫狱的黑手党,他们一直逃到了马赛,在港口搭海盗船前往罗马,据说那艘船在暴风雨中失事了,维诺·帕尔默自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在罗马的日子不好过吧?”他问。

“还成。”维诺说,“我那时心情很差,也不怕死,就天天跟人干架。反正是个在逃的罪犯,当不了正经人,就跟着他们混社会。”

克罗尼:“于是,就成为罗马一霸了吗?”

“没那么夸张,”他干笑两声,“只是渐渐就纠集了一帮不务正业的人,不知不觉成了他们的老大。”

“……你打架一定很厉害。”克罗尼由衷地说。

“谢谢。”维诺有些无语。

等等,他为什么要跟克罗尼说这些?脑子被门挤了吗?

“Mars时常为难你吗?”克罗尼又问。

“也没有时常。”维诺说,“偶尔打群架而已,他们是罗马地方的老大,要维持住威信,我理解。”

“你总是打架,没有毁容吗?”克罗尼问。

维诺:“……”

他不知道为什么皇子殿下会问出这么脑残的问题。

“我一般都比较注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打肿过几次,不过都恢复得不错。”

克罗尼嗯了一声。

又是半分钟的沉默。

“喂。”维诺转头看他,“你真的,不是英诺森派来的奸细吧?”

“你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维诺挺想掐死他的。

“睡吧。”克罗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嗯。”维诺也翻了个身,脸朝着外面,闭上眼睛。

这一次,睡意倒是很快漫了上来,他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