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之后的几天, 警方彻底搜查了修斯顿的府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诺伊斯代表毒/药学会申请检查死者尸体,获得了许可, 学会的医生得出的结论和法医所作验尸报告相差无几, 而这一结论也与特蕾西的猜测相吻合。

修斯顿仍然被禁足在家, 某天早晨, 特蕾西带人将制作好的干花给他送去, 顺便在他家里喝了杯早茶。

九点过后,她正要离开,恰巧赶上诺伊斯上门。诺伊斯今日披了件黑色的斗篷, 三人在通二层的楼梯处相遇,他立即说:“上议院已经做了决定, 下周举行审查会议。”

“法院不插手吗?”特蕾西微微低着头问。

“现在警方根本没有结论, 也就是证据不足, 还不到呈送给法院的时候。”他说,“何况, 上议院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得太大。”

特蕾西考虑了一下:“审查会议有几个人参加?”

“委员会共有十二人。”

“英诺森也在其中吧?”她问。

“是的。”诺伊斯轻轻叹息一声,“这也没办法,但是剩下十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我也能参会吗?”特蕾西笑了笑。

“当然可以,我们两个代表毒/药学会参加。”他瞧了修斯顿一眼,“主要是为他辩护。”

“辛苦你们了。”修斯顿说。

“那我要回去准备一下。”特蕾西说。

她离开后, 诺伊斯声称自己一大早就在警局和议院之间东奔西跑, 来不及吃早饭, 修斯顿无奈, 只好将他留下, 让侍从给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他对法棍情有独钟,细心地涂上黄油, 一边喝咖啡一边吃。修斯顿坐在他对面沉默片刻,说:“还没和你讲,那天晚上英诺森来过。”

“什么?”他惊讶地抬起头。

“就是罗森死亡的那天。”修斯顿说,“他和特蕾西谈了一会儿。”

“他都说什么了?”

“他似乎有意退让。”他说,“但是特蕾西拒绝了。”

诺伊斯微微蹙眉,“你当时不在吗?”

“我没有见他,我在隔壁听着他们说话。”

那天晚上他根本不在楼上,而是在隔壁,通过墙上一扇未关严的暗窗听着他们谈话,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大放心让特蕾西单独和英诺森在一起。

诺伊斯咬了一小口面包,过了会儿才说:“看来他并不想和我们作对。”

“为什么?”

“他的处境也很艰难。”诺伊斯说,“特蕾西的身后是整个波波洛情报屋和巴黎□□学会,这个势力已经够庞大了,现在又加上你。他恐怕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但他已经搭上克罗尼了,不是吗?”

“至少在这件事上克罗尼不会帮他。”诺伊斯看了他一眼,“殿下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你这样说,”修斯顿说,“我倒是安心了不少。”

“总之你自己要小心,他第一个针对的就是你,将你拔除之后,他的压力会减轻不少。”诺伊斯说,“特蕾西那边你不用担心,英诺森对她还留有几分作为兄长的感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她的。”

修斯顿点头。

半晌过后,诺伊斯又问:“他的退让是指什么?”

“让我们放弃翻案,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诺伊斯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他平静地说,“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诺伊斯耸了耸肩,“我想特蕾西拒绝他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他移开目光,轻笑一下:“你从没好奇过我为什么帮你们?”

修斯顿淡淡瞥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基于友情的援助?”

“我哪有那么好心?”诺伊斯笑起来,“实际上我和英诺森之间也有旧怨。”

“这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说,“现在我还不打算说出口,不过,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着,他的爪子再次伸向盘子里的法棍。

“差不多了你。”修斯顿并没有对他过去的经历表现出任何好奇,反而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你已经吃了三根了。”

“……”他默默将爪子缩了回去。

——

下一周的星期三,审查会议在卢森堡宫的一间集会厅举行,厅外一大早就聚集了众多记者和贵族,几名军警拦在门前维持秩序。特蕾西到场时,厅中坐满了获得准入许可的人,旁听席上有不少熟面孔,她在左侧靠前的位置看到了克罗尼。

克罗尼朝她笑了一下,她回以微笑,走到右侧毒/药学会的特设席位上,坐在诺伊斯身边。

修斯顿早已坐在他自己的位子里,在这偌大的集会厅中,他的席位就像一座孤岛,背后是旁听席,面前则是十二位面色严峻的审查委员。

九点整,主席进入集会厅,宣读了案件的简要经过和目前进展。根据法医的尸检结果,死者胃中除去少量氰/化钾和三氧化砷外,还发现了大量成分复杂的碱性药物,这多少证明了特蕾西的猜测。

但约瑟夫没有即时中毒的原因究竟是哪一个?

是他提前服用大量碱性药物,导致一小时内胃容物呈中性或碱性;是他服用了以碱性外层包裹氰/化物的药丸,延长了毒发时间;或是他本身的生理构造与常人相异,分泌的胃液不具酸性?

这个问题很难解答,也无法再调查了。

但委员会至少承认了一点,早在约瑟夫·罗森喝下柠檬水之前,导致他死亡的氰/化物就已经在他胃中。他胃里存在的碱性物质含量非常大,绝不可能解释为日常服用胃药,况且,他死前喝下的水中检测不出任何毒性,面对这种情况,委员会只得接受毒/药学会提出的设想。

这还不足以消除修斯顿的嫌疑,在案件侦查过程中,人们逐渐分为两派,一派相信他确实被人陷害,一派声称这是他为自己脱罪的高明手段,双方各执一词,因此才有了这次审查会议。

关于延长氰/化物毒发时间的手法,委员们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去探讨,他们的关注重点很快转至死者体内的三氧化砷。

“毒/药学会的推断是,氰/化钾和三氧化砷的下毒者均为同一人,都系意图陷害修斯顿·温登之人。”主席说,“死者的胃容物环境极为特殊,若他在将军家中没有进食或喝水,氰/化钾的毒性便不会发作,陷害的目的便无法达成。因此,凶手强迫死者服下三氧化砷,如此一来,死者有极大概率在将军家中因砷中毒死亡。”

“我不认可这个推断。”一名面容清瘦的委员经过一番考虑后说:“假设罗森伯爵确系被人胁迫而服下两种毒/药,他随时可以前往医院取出胃中未及发作的氰/化钾;三氧化砷从毒发到死亡的时间较长,若及时赶往医院,也有极大概率成功救治。也就是说,如果他想要反悔,他体内的三氧化砷完全不能起到阻拦他的作用。”

“这个问题,我后来也仔细想过。”诺伊斯回答,“凶手之所以选用氰/化物,是为了能精确控制毒发的时间和地点。但氰/化物难以获取,修斯顿不可能拥有。因此他才让死者服下三氧化砷,三氧化砷溶液只要通过溶解老鼠药或浸泡灭蝇纸就可以获得,这两样东西每个人家中都难免会有,只要警方在修斯顿家里搜查出它们的存在,他就很难脱罪了。”

那位委员想了一下,说:“这个观点也说得通,那么我们又回到了最根本的问题上来,如果修斯顿·温登将军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那个要陷害他的人——究竟是谁?”

诺伊斯笑了笑:“主席先生和在座的各位想必都知道,修斯顿毫无杀害罗森伯爵的动机。当日,是伯爵临时起意,主动拜访了他,他不可能事先做什么准备。”

“这一点的确没错。”主席点头,“我想不出将军有任何杀人的动机。”

“动机的缺失并不能证明他无辜。”一名宽脸膛的委员说:“究竟有没有杀人动机,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最清楚。”

“但是罗森伯爵胃中的内容物又作何解释?”有人反驳,“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在他们二人谈话的短短十几分钟内,将军怎么可能设法让他服下两种毒/药和大量碱性药物?”

“只是看起来不可能而已,实际上十几分钟的时间足够让他先后吞下这些药了,又有谁知道在他们谈话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委员说,“罗森伯爵或许是遭他胁迫。”

诺伊斯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吵了几句,内容越来越不着边际,最终主席要求肃静,他才找到机会开口。

“照我看来,”他的目光扫过委员席上的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某一张脸上,不紧不慢地说:“真正的凶手,毫无疑问是英诺森·帕尔默先生。”

这句话在旁听席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委员们倒是相对镇定,只有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那位宽脸膛的委员十分气愤地站起来说了句什么,然而集会厅中太过嘈杂,他的声音被盖过了。

过了几分钟厅内才安静下来,被指为凶手的英诺森始终不动声色,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里。

“诸位先不要激动。”诺伊斯说,“我想即使是在座的委员,也有人同意我的看法,只是不敢提出来罢了。帕尔默先生与修斯顿在两年前因某件事反目,这在巴黎上流社会都已经传开了,他有陷害修斯顿的动机。”

“何况罗森是帕尔默先生的政治拥护者,他们二人时常来往,罗森前往修斯顿家中,所用的理由是‘为帕尔默先生做说客’,要知道,在这以前,修斯顿和罗森一向并无交集。”他继续说,“这些都构成了帕尔默先生的嫌疑。”

“证据呢?证据!”宽脸膛的委员几乎喊了出来。

“很抱歉,没有证据,就像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修斯顿杀了人。”诺伊斯从容地说,“如果有了切实的证据,这件案子将会在法院进行审判。请你保持安静听我说完好吗,赫伯特子爵。”

子爵被他冰冷的眼神刺了一下,不情愿地坐回椅子上。

“就在案件发生的当天夜里,帕尔默曾进入过修斯顿的宅邸,这一点,当夜值守的警员可以作证。”他说,“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拜访修斯顿的理由,除非他想趁机在那座房子里留下一些氰/化钾粉末作为罪证。”

主席沉默了片刻,说:“在将军家中没有发现氰/化钾。”

“因为他失败了,当时特蕾西也在那座房子里,他认为自己不可能逃过一位精通□□的人的眼睛,所以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这只是臆测。”主席沉吟着说。

“对。”诺伊斯笑了笑,“但很不巧,帕尔默先生正好有获得氰/化物的渠道,这个条件是修斯顿不具备的。而且我听说,就在案发前一晚,罗森曾经到帕尔默家中去过,这是不是太凑巧了呢?”

“您是从哪里听说的?”主席问:“谁能证明。”

特蕾西听见诺伊斯清了清嗓子,紧接着,她看见对面旁听席上的克罗尼站了起来。

“这是我告诉他的,主席先生。”克罗尼的话音平淡:“那一晚我离开帕尔默公爵的宅邸时,恰巧和前来拜访的罗森伯爵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