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8章

特蕾西稍稍睁大了眼睛, 先后望了望克罗尼和英诺森。

英诺森的神色仍十分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她思考了半晌,又转头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诺伊斯。

“他真看到了。”诺伊斯压低了声音。

主席:“殿下, 能否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形?”

“案发的前一天, 也就是六号下午, 我和帕尔默公爵一起参加了在索邦大学举行的一场艺术沙龙, 当天傍晚在公爵家用了晚餐。”克罗尼说, “大概八点钟我离开时,在大门前遇上了罗森伯爵,他是雇了一辆街车过来的, 看见我时表现得很惊讶,我当时看出他的情绪不太稳定。”

主席:“情绪不稳定?”

“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很慌张, 脸色也不太好。”

主席:“殿下, 您遇见罗森伯爵时, 还有旁人在场吗?”

“我的亲卫、侍从和马车夫都看见他了,不过, 由于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想必他们的证词不能采用。”克罗尼微笑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带着一贯忧郁的神色,望向主席:“主席先生,我能说一说我对此案的看法吗?”

“当然。”

“既然罗森去见将军的原因是‘为帕尔默公爵做说客’, 那么前一天晚上他出现在帕尔默宅也不奇怪, 或许公爵有话对他交待。我并不是怀疑公爵, 不过……”他说,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约瑟夫·罗森是在半自愿的情况下服食了那些药物,并且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凶手一定掌握了他的致命要害, 才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与他素无交集的修斯顿将军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何况,如果将军能够操纵他,又怎么会让他死在自己面前,令自身蒙受不白之冤?”

他沉默了几秒,继续说:“且不论帕尔默公爵是否有嫌疑,至少将军是完全清白的。我认为,这场审查会议让他坐在嫌疑人的位置上,实在愚蠢过头了。”

他说完径自坐下,一整个集会厅陷入了鸦雀无声的状态,长达数秒。

克罗尼的发言是绝不能忽视的,他的身份代表皇室,他的观点或许代表了皇帝的观点。皇帝一向偏袒修斯顿,贵族们都心知肚明,何况在这蹊跷的案件之中,比起嫌疑人,他更像个无辜受害者。

主席连忙说:“这是我们考虑不周。”

“无妨。”修斯顿在这事关他自身利益的集会上第一次开口,“毕竟案发当时只有我在现场。”

委员席上的风向似乎稍微转变了,赫伯特子爵乖觉地坐在椅子里不再说话,其余人或是盯着桌面,或是翻动材料。唯一泰然自若的就只有英诺森,他这种冷静的态度有效地根绝了一部分人对他的怀疑。

主席在寂静如死的集会厅中轻咳了一声,看向诺伊斯:“伯爵方才还提到一件事,关于氰/化物的来源……”

赫伯特子爵自以为小声地咕哝:“那是违禁品,公爵怎么可能有获得渠道?”

“他有。”会议开始以来一直不露声色的特蕾西忽然说,“他投资过一家开在马尔利港的冶炼厂,占有高于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那可以说是他名下的冶炼厂。他要获取用于冶炼工业的氰/化物轻而易举,不必经过谁的同意。”

赫伯特子爵吓了一跳,像有点怕她似的,没敢回话。

在座的委员也有几个人知道英诺森投资的冶炼厂,此事倒是无需另行取证。

主席等着他们讨论了片刻,谨慎地说:“就算是为了证明公爵的清白,稍后我们向警方提议,调查马尔利港的冶炼厂,诸位以为如何?”

“为何不去毒/药学会的实验室取证?”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主席怔了一秒才意识到,是英诺森本人在说话。

“毒/药学会的实验室库存当中,想必也有氰/化物存在。”他说,“修斯顿用来杀人的氰/化物,难道不是毒/药学会提供给他的吗?”

诺伊斯眸光一冷,立即回应:“真遗憾,实验室库存的锁需要五把钥匙才能打开,我只有其中一把。库存中所有有毒物质都只能用于实验,提取时间、用量和用途都记录在案,警方若想调查,我随时恭候。”

“串通其余四人对你来说并不难。”英诺森看向他,“篡改记录也很容易。”

诺伊斯冷笑:“此话同样回敬给你,冶炼厂的管理者想必对你唯命是从。”

英诺森轻笑一声,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镇静地看向身侧数名委员:“我想,诸位都忽略了一件事。”

主席:“你指什么?”

“约瑟夫的红茶被换成了柠檬水。”他淡淡地说,“修斯顿在口供中没有隐瞒这一点,因为他瞒不住,侍从调换饮料的时候,恰好被毒/药学会的三名搬运工人看到了。”

诺伊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僵在了原处。

“你们深信约瑟夫早先就吞下了致命的毒/药,只因柠檬水中没有检测出毒性,真是愚钝之极。”他冷眼看着周围的人,“谁能证明那杯红茶里没有下毒?又有谁能证明伯爵没有喝过那杯红茶呢?”

会场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氰中毒的发作时间从十几秒到几分钟不等,在红茶中下毒,再撤下红茶换上柠檬水,这就是他的手法。”英诺森微笑着说,“至于其余种种怪象,都是他为了推罪于人而故布迷阵罢了。”

——

那杯撤下的红茶早就找不回来了,修斯顿仍蒙受嫌疑,而英诺森的名誉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警方先后调查马尔利港冶炼厂和毒/药学会实验室,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审查会议在那之后又开了两次,却迟迟没有作出结论。

如今调查仍在进行着,修斯顿的出行限制早已取消了,停职还在继续,相对的,英诺森的议员资格也被暂时取缔。这可谓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两周之后的夜晚,特蕾西在放着柔软靠垫的长椅上醒过来,迷糊地看了看房间内不太熟悉的装潢,忽然意识到这是修斯顿的书房。

她赶紧坐直了,想起今天是来修斯顿家里聚餐的。万圣节刚过,诺伊斯提出了聚餐的主意,地点却不在他自己家,也许他是想节省些开支。

“醒了?”修斯顿放下手上的书。

毛毯从特蕾西肩头滑下来,她转头看了看他。

“这几天很累吗?”他问,“在这里都能睡着。”

“昨天的万圣节庆典……玩得太晚了。”特蕾西叹了口气,困倦而随意地靠了过来。

修斯顿心里一颤,稳稳地坐着,任由她靠在自己胳膊上,甚至不太敢乱动。

“刚刚得到了消息,”他慢慢说,“那件案子的调查暂停了。”

“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特蕾西轻笑一下,她的意识虽已清楚,头脑还处在刚睡醒时的微醺状态,言语间很随意:“你什么时候恢复职位?”

“大概还要再推迟一两个月。”

“英诺森也是吧?”

“对。”

特蕾西闭了会儿眼睛,一缕金发从耳侧落了下来,修斯顿替她将这缕发丝别到耳后,低着头专注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很想轻轻摸一下她浅色的睫毛。

这时候她又将眼睛睁开了。

修斯顿怔了一下,移开目光,问了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想到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着手为维诺翻案?”

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要等英诺森申诉。”

修斯顿沉吟着问:“为什么?”

“维诺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伪造的,许多人都知道却没有戳穿。要翻案,就得承认他是逃犯。”她说,“还是让英诺森来揭穿吧,我们不用着急。”

“他会申诉吗?”

“一定会的。”特蕾西半睁着眼睛笑了笑,“他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对你下手了吗?下一个,就该是维诺了。”

修斯顿点了点头。

特蕾西又靠着他待了一会儿,坐直了问:“晚饭还没准备好吗?”

“应该快了,你肚子饿了吧?”他微笑:“我下去看看。”

“嗯。”特蕾西点头,“我一会儿就去餐厅。”

直到修斯顿走出书房,她才注意到自己膝盖上放着的书,她的手还捏着睡着之前翻开的那一页,书页最上方是章节的题目。

“第一百零二章凡兰蒂”——

这是特蕾西在书架上找到的一册《基度山伯爵》,这本书不是全新的,有被翻阅过的痕迹,但封皮和内页都依然洁净。只有这一章的几页内容似乎被多次翻动过,书页微微泛着黄,页边微卷。

她合上书,对着典雅的精装封面沉思起来。

“诺伊斯,你还记得《基度山伯爵》里凡兰蒂的那次假死吗?”

两年前,她在毒/药学会的会馆里这样问他。

“当然记得,就像朱丽叶的假死一样。”诺伊斯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她可比朱丽叶幸运多了。”

“那种药物在现实中也是存在的吧?”特蕾西微笑了一下,“你能帮我找到它吗?”

诺伊斯那时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望着她。

《基度山伯爵》的第一百零二章,讲述的正是凡兰蒂的那次假死。

特蕾西又盯着这本书看了半晌,神色复杂地将它放回了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