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 特蕾西那家伙。”转眼间，诺伊斯又找到了维诺，开始倾吐自己因受冷落而感到的不满：“有了修斯顿, 就不爱理我了。”
“那不是很正常吗？”维诺耸了耸肩, “如果我有了女朋友, 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同你说话。”
在诺伊斯愤怒的注视下, 他不以为意地继续说：“特蕾西跳华尔兹可比我好看多了。”
“我呢？”
“你？你什么时候跳了？”维诺诧异地注视着他。
“就是刚才第一首曲子！”
“抱歉……”他苦笑, “那时候我好像在吃东西。”
诺伊斯感觉自己受了排挤，没好气地别过脸去。
“对了，社交一枝花。”维诺戳了他一下, 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你在巴黎混了这么久, 人脉既广, 又时常参与舞会宴会, 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
“社交一枝花是说我吗？”诺伊斯看了他一眼。
“是说你啊。”维诺坏笑，“我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没有的事。”诺伊斯将他的爪子拍开, 语气仍旧轻松，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不觉褪去了，“女朋友……我以前是有过的，还订了婚。”
“啊？”维诺看见他神情的这种变化，忽然不大敢往下问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诺伊斯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为妙。”
——
特蕾西披了外衣来到礼堂外空无一人的露台上透透气, 今晚阴云密布, 像是要下一场雨。
跳过舞之后她的心情变得很奇妙, 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交谊舞了。
她不喜欢华尔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未免有些尴尬, 周围投来的众多目光让人浑身不自在。不过，为了能让修斯顿高兴, 这点轻微的不适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和他一起跳舞有种奇妙的出风头的感觉，像是在向礼堂中所有人宣布——这个人是属于我的。特蕾西为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感到些许无奈。
修斯顿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她，端着酒杯也来到露台上，说：“你溜得倒是快。”
特蕾西接过他递给自己的红酒，笑着问：“跳的开心吗？”
“不能更好了。”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为了我才改主意的吧？”
“被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他笑了笑，上前一步和她并排站着，凭着栏杆看夜色中的庭园。
今天的空气虽然寒冷，呼吸起来却很舒服。特蕾西慢慢将一杯酒饮尽，把空杯放在栏杆一角，转头看了看他：“将军。”
“嗯？”修斯顿转过头，眼中是未及收敛的一片柔光。
“我之前听诺伊斯说，”特蕾西眼看着他的表情因为这句话而忽然改变了，“你有过三个女朋友。”
两人俱都沉默了片刻。
随后，修斯顿的神色逐渐变得惊慌起来，他像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是说：“没有，那是他瞎编的。我……从军校毕业之后基本都在打仗，在巴黎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有那个时间？”
特蕾西忍住没笑，严肃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若是他以后告诉你我有过五个男朋友之类的话，你也不要相信。”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他惯会满嘴跑火车，打死我也不会信的。”
特蕾西看着他的神情，忽然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举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放下了。
“怎么了？”修斯顿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稍稍弯下腰低着头：“够不着吗？”
“不用了！”特蕾西想起那天诺伊斯的下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修斯顿笑着说：“别担心，我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但你是例外。”
特蕾西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在他头发上放了一下，又赶紧撤开：“为……为什么不喜欢？”
“这很难说。”他直起身子，“这种动作对我来说有点冒犯，我身边也只有诺伊斯敢这么捉弄我。”
他侧眸瞧了瞧特蕾西忐忑的神情，连忙笑道：“我说了你是例外，你怎样我都很喜欢，没关系的。”
“……嗯。”特蕾西点点头，继续趴在栏杆上看外面的夜色。
在外面站久了就觉得有些冷，她抖了抖身上披着的外衣，想干脆穿上得了。修斯顿看了她几眼，拉过她的手扯进怀里，将她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顺势将她整个人都抱住。
“谢谢你陪我跳舞。”他低声说。
特蕾西过了半晌才应了一声：“你不怕被人看见吗，将军？”
“大不了就是上报纸。”他稍稍叹了口气，将手松开一些，侧头往礼堂中看了看。露台和礼堂之间的帘幕是拉起来的，只留了一道缝隙，倒是没人能看见这边。
他低下头考虑了一下，轻轻笑了笑：“我能亲你吗？”
“啊？”特蕾西懵了。
“忽然想亲了。”他说。
“你上次怎么没问？”特蕾西持续懵。
“上次不算。”修斯顿抬起手，蜷起手指轻轻蹭了下她的侧脸，低低地问：“可以吗？”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说：“可以。”
他微微松了口气，一只手拦住她的腰抵在栏杆上，一只手扶住她后颈，低头吻下去。
他之所以会提前征求意见，大概是由于这个吻实在太认真了，与之相比，之前那一次根本不算是亲吻。
——
几分钟过后，特蕾西红着眼睛坐在栏杆下面的小台阶上，感觉快哭了。
修斯顿手足无措地蹲在她面前，踌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生气了吗？”
“没有。”她抹了把眼睛，“就是喘不上气。”
尽管他心里很担忧，听到这儿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下次我慢一点。”
“慢点也没用，你要让我歇一会儿。”她又抹了下眼睛。
修斯顿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心疼，轻声道了句“好”，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特蕾西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眨眨眼睛看他：“我现在脸色很奇怪吗？”
“还成，就是有点苍白。”他担心地说，“是被我吓到了吗？”
“显然是。”她肯定地点点头，伸出手说：“能扶我一下吗？”
他抓着她的手臂扶她站起来，特蕾西感觉腿不像刚才那么软了，但是起身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却感到一种奇怪的眩晕，好像视界内的景物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呆了呆，又站了一会儿，那种奇怪的感觉很快消失了。
“怎么了？”修斯顿不安地看着她。
“没事。”特蕾西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
回到礼堂之后，特蕾西注意到，英诺森似乎已经离场，到处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她去和克罗尼聊了一会儿，在放最后一支舞曲的时候，诺伊斯硬拖着她去跳舞，为了照顾他的心情，她还是认真跳了，只不过最后没忍住踩了他一脚。
随后，热闹的宫廷舞会在轻柔的乐声中结束。
宾客离场时，阴沉的夜空中开始落下细雨，宫廷侍者在出口处向人们分发雨伞。
因为这个缘故，宫殿门前一时聚集了许多人，克罗尼也混在这些人中间。特蕾西没有去领伞，只是站在台阶上方，等修斯顿和他那位律师朋友道别。
克罗尼挤到她身边，递上一把黑色长柄伞。
“不要伞吗？”他问。
特蕾西指了指自己带兜帽的斗篷。
“拿上吧，搁在马车里。”他笑笑。
“好。”她笑了笑接过来。
“之后我还会去拜访你和维诺的。”克罗尼看着她，“可能也会请你们到皇宫里来玩，到时候不要拒绝。”
“不会的。”特蕾西微笑，平时看起来，他脸上那种忧郁之色并不明显，不像初次见面时带给她那么大的冲击。
不过依然很苍白，看上去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他这种人要么是太过敏感纤细，要么就是小时候遭过很多罪。
“下次你来吃晚餐吧。”特蕾西忽然说，“我把朋友都叫来。”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是觉得克罗尼好像很孤单，他和英诺森的关系不像是朋友，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有点可怜。但说是把人都叫来，以她现在的处境，能请到家里来的也就只有修斯顿和诺伊斯两个人。
反正都不是外人。
克罗尼愣了一会儿，笑了：“好啊，我去之前会给你送信。”
台阶上聚的人越来越多，他摆摆手：“我先回了，你们路上小心。”
“晚安。”特蕾西也微笑着挥挥手。
她看着克罗尼转身走进宫殿，身影消失在回廊里，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檐外的雨幕。
雨势好像比刚才稍大一些了。
不知为什么，她从刚才开始就有种不/□□心的感觉，喝过酒之后她一直隐隐感到眩晕，与醉酒的眩晕不同，那是种时有时无的轻微视界震动，虽然不影响走路和视物，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道呼吸几口雨中的空气会不会好些。
特蕾西正盯着这场雨，身后有人不小心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确实是不小心的，力道并不大，虽说她站在台阶边沿，但若换做平时，这种碰撞肯定不至于让她踉跄一下。
但这一次被撞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微一晃，忽然觉得那种眩晕感加重了。
她没能站稳，向前倾了一下，本来打算踩住下一级台阶，这时候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像视野内的光线一下子全被遮掉，一丝光也没有留下，世界一瞬间变成完全的黑暗。
已经不可能踩稳下一步，特蕾西觉得自己确实踩到了什么，但不是坚实的地面，她踩到了台阶的尖角，然后就摔了下去。
宫殿门前的这段台阶很高，她直接从最上面滚到了最下面，身体磕碰到许多级台阶的尖端，但她没工夫注意这些，直到最终狠狠地摔在被雨水浸湿的地面上，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因为现在有更让她惊奇的事。
她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