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特蕾西摔下楼梯时, 修斯顿已经送别了他那位律师朋友,正向她走过来,当时离着几步远, 他伸手想抓住她, 却没来得及。

随后的感觉无法形容, 他一瞬间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 吸进肺里的空气冷得扎人。也许是因为他有过类似的痛苦经验, 每次特蕾西发生意外,那些沉在心底的记忆就会一齐涌上来,折磨他、刺痛他。他觉得腿软,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迈开这双腿冲下台阶的,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半跪在她身旁。

特蕾西想要起身, 他连忙按住她:“别动, 别乱动。”

听到他的声音,她果然就不动了。

“有没有哪里疼?”他忍不住发抖。

特蕾西仔细感觉了一下, 身上很多地方都疼,不过全是无关紧要的磕伤。她明白修斯顿想问什么,跌下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护住了脖子和头。

“没有。”她回答,“没磕到头。”

他仍然不放心,用手轻轻摸着她后颈的骨骼, 确定没有问题后, 稍稍松了口气, 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问:“晕吗?头疼吗?”

“不疼, 没磕到头, 真的。”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围了上来,维诺和诺伊斯也都赶到旁侧。修斯顿反复确认过她脖颈以上没有受伤, 又轻轻扶着她腰侧,急切地问:“这里呢?肋骨这里疼不疼?”

“不疼。”

他轻轻摸她的肋骨,完全不敢使力,过了好久才放下心。

他们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诺伊斯撑了一把伞给他们挡雨。修斯顿的精神高度紧张,目光一直放在特蕾西身上的要害部位,有些细节他竟没来得及注意。

直到诺伊斯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这才蓦地抬起头来,盯着特蕾西酒红色的眼睛。

“好像,”她的目光没有着落,伸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下,抓到了他的衣襟,“看不见了。”

——

午夜时分,巴黎陆军医院。

“眼睛和头部没有外伤,头部未受到撞击,不存在脑震荡或脑出血的可能。”医生从急诊室出来,对他们说:“不是外部撞击导致的失明,她的双眼很健全,目前只有内部病变这一种可能。”

“什么内部病变?”诺伊斯问,“视网膜脱离吗?”

医生摇头,“她现在是完全丧失光感,倒像是视觉神经被什么阻断了,原因不明。”

“完全丧失光感,怎么可能?她一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

“所以说原因不明,但我怀疑……”医生向他身后瞟了一眼,轻声说:“进来说话吧,我有个想法。”

诺伊斯和这位医生早就认识,他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我先进去?”

“你去吧。”维诺说。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修斯顿,这才跟着医生进入急诊病房。

房间里的光线调节得非常柔和,特蕾西躺在床上,半闭着眼,听到有人进来才将眼睛睁大了些,习惯性地偏头想要看看。

“是我。”诺伊斯连忙说,“感觉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没什么了。”特蕾西说。

她想表达自己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在别人听来,这话很显沮丧。

诺伊斯站在床边愣了半晌,不知所措地看向医生。

“我怀疑是药物导致的。”医生说,“她说失明的情况是在跌落之前发生的,肯定与摔伤无关。”

诺伊斯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在宫廷舞会上给她下药的人……还能有谁?

“可是据我所知,不存在这样的毒/药。”特蕾西稍微动了一下,“只是导致失明,却没有任何其他副作用,这种毒/药我可没听说过。”

“不错,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才叫你进来。”医生看着诺伊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红曜石?”

“什,什么?”诺伊斯竟然走神了,直到听到红曜石这个词才回过神来。

“我是说,她会不会服用了以红曜石粉末入药的视觉神经阻断药剂?”医生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

特蕾西怔了一下:“红曜石粉末入药?那不是传说吗?”

“确实存在,只不过配方少有流传。”医生看了看她,又转向诺伊斯:“这个你最清楚,对吗?”

诺伊斯沉默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对。”

他走到病床边坐下来,沉思了片刻才说:“我多年前在伦敦漂泊时,认识了一位精通易容术和炼金术的老师,我和你说过的。”

特蕾西点了下头:“你说他学的是巫术。”

他勉强笑了一下:“差不多吧,因为他的许多手段都超出了我对现实的认知。你知道,自古以来许多炼金术师都期望点石成金,却从来没人成功过,只有他,他用红曜石做引,真的将沙土变作了金子。”

特蕾西愣了一会儿才说:“那是因为……红曜石能转换物质和能量?”

“对,其实只不过是把别处的金子换到了这里而已,说起来简单,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成的。”他说,“同样,他也精通以红曜石入药的方法,根据配方的不同,这种秘药能达成各种不同效果。”

特蕾西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眼前,视线中仍是一片单调的黑暗。

“你说得对,没有一种自然界的药物能使人忽然失明而不受到其他伤害。”他眯起了眼,“也只有红曜石秘药是个例外。”

——

几分钟后,医生离开了急诊室,他要将特蕾西的详细症状和病因推测写下来,诺伊斯待会儿要拿走。

病房里很安静,诺伊斯手撑着头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罕见地露出了黯然与不安的神色。

反正特蕾西看不见,他不用控制表情也没关系。

过了片刻,她问:“你怎么了?”

他一怔回过神来:“抱歉……我叫他们两个进来?”

“先别去。”特蕾西说,“药物导致失明这件事别跟将军说。”

“为什么?”诺伊斯看着她,她现在睁着眼睛,视线对着他的方向,目光依然没有着落,瞳孔的颜色在灯光下一如往常的深邃。

“那杯酒……是他拿给我的。”特蕾西眨了下眼,“就是我最后喝的那杯酒,我怀疑是酒的问题。”

诺伊斯愣了半晌,“可是他早晚会知道。”

“他可能已经猜到了。”特蕾西说,“但是你别跟他提这件事,我不想让他想太多。”

他点点头,叹息一声:“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

诺伊斯垂头丧气地坐了半晌,慢慢抬头,望着病床上的特蕾西,现在她的眼睛又闭上了。

“特蕾……西?”他试着叫了一声。

“干嘛?”她睁开眼,“我没睡着。”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声音很低,听起来没什么气力,“你难受吗?”

听了这个欠揍的问题,特蕾西懵了一会儿,说:“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来得及难受?”他苦笑。

“是。”她轻轻叹气,“过几天就会开始难过了,会在夜里躲起来哭吧。”

诺伊斯竟然笑了两声。

“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他说:“别难过,会治好的。”

“你确定吗?”

诺伊斯点点头,想起她看不到,就说:“我确定。”

特蕾西没有露出什么信服的表情,她失明还不到两个小时,心里确实还抱着许多复明的希望,但她想问题总不会太乐观。

一辈子都无法再复明的可能性也很大。

那是多可怕的事,无法读,无法写,无法看,甚至连一个人生活都有困难。

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冷,落到那个地步,就算是她恐怕也会生不如死吧。

“神经阻断药剂的效果都是可逆的,看你的状况,也不像是受到了不可恢复的创伤。”他说,“我肯定能找到让你复原的配方。”

特蕾西微微侧着头,没有说话。

“我会找到下毒的人,根据他手上的配方,一定能研制出解药。”诺伊斯看着她的眼睛,“交给我吧,我会治好你。”

他一向习惯说话留三分,而且相当毒舌,很少有这么认真承诺一件事的时候,并且还是件没影儿的事。

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交给你了,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