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半个多月过去, 诺伊斯对于解药的研究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他白天在学会的研究室里为配制解药而绞尽脑汁,晚上又到莱斯特宅帮阿尔纳处理情报屋的工作,实在很辛苦, 但他认为这两件工作性质不同, 时常能换换脑子, 也不算很累。何况, 情报屋还承诺支付给他一笔不菲的工钱。

特蕾西逐渐习惯了失明的日常生活, 早在第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就能两眼一抹黑地在家中走动了。现在她对家中各处房间的摆设都烂熟于胸,很少会记错。而且, 诺伊斯在他订制手杖的店里为特蕾西订了一根乌木手杖,如今手杖已经送来, 有了它的帮助, 走起路来就更少发生意外。

但她仍然会时不常地撞上些什么东西, 或者被椅子腿绊倒。修斯顿就曾看见过她撞在墙上、门上,要么就是被脚下的障碍物绊一跤摔在地上, 每一次都事发突然,让他十分揪心。她当初摔下楼梯时身上磕碰的那些伤痕刚好得差不多,就又添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新伤,大多都是在家里乱走时摔跤磕到的。

不过,她的适应力到底还是一天好过一天, 最近甚至看起了盲文书, 还时不时抱着打字机打一会儿字。她这种自己找事情做的行为, 时常让维诺感到他已失去了价值。

某一日, 修斯顿傍晚来到院门口时, 看见一位医生走了出去。他连忙上楼来到特蕾西休息的茶室,维诺也在那里, 两个人正陪着茶饼做游戏。

“谁生病了吗?”他问。

维诺怔了一下,没说话,特蕾西回答说:“刚才出去的是心理医生,你碰到他了?”

“心理医生?”

“她最近精神不太好。”维诺说,“我觉得还是让心理医生来看一下比较好。”

关于特蕾西低落的情绪,修斯顿当然也注意到了。她始终很平静,笑容却一天天减少了。

心理医生的情绪疏导稍微起了点效果,但没有大的作用。修斯顿认为她需要发泄,可是以特蕾西的个性而言,肆意发泄并不现实。这样尴尬的状况持续了几天,她忽然发了一场高烧,昏迷了三天,中间只醒过几次,每次只能喝一点流食、吃些药,然后就又睡过去。阿尔纳每日的白天晚上都请医生到家里来,确保她不会烧坏身体,这次病情虽然看起来凶险,好在最后平安无事。

只是修斯顿被吓得不轻,三天里特蕾西基本是毫无意识的,他却睡不好觉,若不是有仆人轮流值班守候,恐怕他这三天都要守在床边不敢阖眼。

第四天的早上,特蕾西总算清醒过来,喝了点汤,坐在床头歇着。她看不见修斯顿的脸色,但光是听到他略显低哑的嗓音,就知道他有多疲惫了。

“将军,你就是被诺伊斯吓的。”特蕾西摸到他的手,拍了拍,“他当初跟你说我是病死的,其实他应该换种说法,说我因为维诺下落不明郁郁而终才对。实际上,我可没那么容易病死。”

她这样一说,修斯顿却觉得心更痛了,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当时大家都认为你是因为急病才……”

特蕾西忽然想起,病死这个借口正是她教给诺伊斯的,她默了片刻,认命地说:“嗯,怪我。”

修斯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总是期望特蕾西能够通过激烈一点的方式发泄情绪,那样她的心情或许会舒畅些,但这个希望注定要落空。在他印象中,只有一次,特蕾西在他离开之前就去睡了,睡着睡着忽然哭起来,他听到动静,连忙开门进去看,发现她根本就没醒,或许是在做梦。

那天晚上他都不敢离开,直到半夜才被阿尔纳劝走。第二天来问时,特蕾西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梦见了很悲伤的事,人们平时也偶尔遭遇这样的梦境,她并不觉得这与失明有关。

这次高烧倒像一次发泄的出口,病愈之后,她的身体和精神都轻松了不少。但修斯顿一点都不希望她用生病作为发泄情绪的方式,她的体质本来就弱,这样的高烧再来几次,就算她能撑住,修斯顿也一定先被吓死了。

特蕾西花了几天养好身体,此后她的情绪便趋于稳定,独处的时候就用盲文书、打字机打发时间,需要活动的时候就去院子里跟维诺一起练练剑。她渐渐也能一个人出门了,刚开始还心里没底,觉得随时会撞上路灯、邮筒、垃圾桶,但修斯顿为她找来了一只导盲犬,有了它的陪伴,出门散步也变成了比较开心的事。

天气晴好时,维诺就和她去布洛涅森林骑马,她坐在马鞍上,维诺骑马在前面替她牵着缰绳。他们也会随身带着未开刃的佩剑,寻到僻静无人处就跳下马来拔剑比划几下,通常这样打一架之后,特蕾西都感到身心舒畅。

练剑时维诺总是让着她,让她随心所欲地乱砍一通,自己只是格挡,并不还击,有一次,他手里的剑甚至被特蕾西击飞了。他跑过去捡起佩剑,回来时叹息说:“你以后说不定真能成为传说中的盲眼老剑客。”

“请你去掉那个‘老’字。”特蕾西严肃地说。

维诺笑着:“自从你病了那次之后,心情一直都还不错。”

“我习惯了。”她说,“只要能找到事情做,情绪就不会太糟糕。”

“你说,”维诺用一块布擦干净佩剑,将其入鞘,“英诺森什么时候会起诉我?”

“快了吧,我一直盼着呢,毕竟都做了那么多准备。”特蕾西说,“他一旦起诉,我的精神登时就会亢奋起来,绝不会再抑郁了。”

维诺笑了:“他的动作有点慢。”

“我也这么想。”

“是因为弄错了下药的对象,一时接受不了吗?”维诺低头想了想,“这时候,他或许不想再对你施压了。”

特蕾西听了这话愣了愣,“你觉得他会在乎我的状态?”

“我不知道。”维诺苦笑一下,“我曾经很担心他对你下手。但说实在的,他过去就很疼爱你。这次回来,我仍旧看不出他对你有什么歹意……这跟我原先想的不大一样。”

特蕾西思考了一会儿,想起约瑟夫死去的那天晚上,英诺森同她说起双方各退一步的可能性,那不光意味着让步,还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和解。

“如果他真的对我存有几分愧疚,”她说,“这反而方便咱们行事,他在手段上或许会收敛一点。”

维诺蹙了蹙眉,没应声。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特蕾西默然片刻,“他可是英诺森啊。”

——

圣诞节前几日,诺伊斯到莱斯特宅时,带来了一瓶药。

“我先说,这不是解药,只是研究中期的试验品,多半是无效的,免得你们空欢喜一场。”他说完,才从包里取出一枚小玻璃瓶,递给特蕾西。

然而她还没拿到,瓶子就被修斯顿夺了去,他将药瓶攥在手中,看了诺伊斯一眼:“这东西喝了不会有问题吗?”

“放心。”他啧了一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只是没把握让她复明而已,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修斯顿看了看瓶子中可疑的紫红色液体,有点像苋菜汁。

“没关系的,将军。”特蕾西打趣:“喝掉之后最多就是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那样,身体忽然变大或变小罢了。”

他迟疑了一下,将瓶子放在了她手中。

特蕾西并没有马上喝掉,“你用红曜石做试验,开销很大吧?”

诺伊斯笑了:“怎么?你要给我报销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不用,我的开销就从你在学会的工资里扣。”

她沉默了半晌,“我在学会什么时候领过工资了?”

“没领过。”他深沉地说:“所以,我们扯平了。”

“……”

特蕾西没说什么,修斯顿却很有一种将他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后天就是平安夜了。”这时,诺伊斯找了个借口打岔,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抽出一枚金色信笺,微笑着说:“克罗尼殿下想和你一起度过今年的圣诞,不知你是否准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