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当诺伊斯的话被证实之后, 他们一行人也开始采取行动。维诺首先去卢浮宫找克罗尼,修斯顿则遍访在巴黎熟识的权贵,期望能向上议院施加压力, 让他们主动释放特蕾西。

可惜两方的行动都以失败告终, 维诺在卢浮宫一直等到深夜, 连克罗尼的影子都没见着。据宫中侍者所言, 他在枫丹白露宫接待外国使臣, 夜间可能宿在那里,不回来了。维诺回想这半个月,自从一月中旬旧案重审以来, 克罗尼一直不曾现身,似乎忙碌非常。

修斯顿寻访了十几位朋友, 没能得到任何切实的帮助, 人们大多不愿招惹麻烦。第二天, 一无所获的他前往会馆,和诺伊斯一起商量下一步计划, 维诺则先去了卢森堡宫的地下监/禁室,申请探望特蕾西。

特蕾西被收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七八平米的小房间中,监/禁室的外面隔出了一间小小的空房,看守平时就坐在这里休息,维诺只能在这儿隔着门板和她说话, 门上虽有铁窗, 位置却很高, 他从外面只能看到监/禁室的天花板。

好在守门人没有兴趣听他们谈话, 带他来到这里之后, 就径自离开了。维诺关上隔间的门,回身瞧了瞧监/禁室的铁门, 轻声唤道:“特蕾西?”

“我在这里。”铁窗对面忽然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

维诺也费力地伸出手,勉强和她碰了一下,问:“里面环境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

“还可以,有盥洗室和自来水,被褥也像是新换的。”她说,“我昨天被带走之后就直接到了这里,一直是一个人。”

“我申请到了一小时的探视时间。”他低声说,“将军下午过来,他正在和诺伊斯商量,想请埃尔维斯到巴黎来。”

“埃尔维斯?”

“对,万一发生什么,我们想借用Mars在巴黎的力量。”

“埃尔维斯能调动巴黎分部吗?”

“分部总要卖他几分面子。”他说,“要是你平安出来,那就用不着他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维诺说:“你那边有没有椅子?坐下说话吧。”

特蕾西搬了椅子,背靠着门板坐下来,维诺借用了看守的椅子,默契地选择了和她相同的姿势。两人就这么背靠着背,中间隔着一道铁门,继续谈了起来。

“这里伙食怎么样?”

“还可以,早饭是热牛奶和白面包。”

“我给你带了零食和换洗衣服,稍后看守会给你送进去。”他说,“还需要什么就和我说。”

“好。”

维诺沉默片刻,神色黯了黯:“实际上,昨天夜里我去了卢浮宫,今天清晨又去了一次,本来想找克罗尼帮着想想办法,但他整夜都没回来。”

“这种命令他也无权干涉。”特蕾西说,“这七天定期观察是法律允准的。”

“但他总不能一直玩消失吧?”维诺叹息一声,“我们一天最多能探望你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怎么办?”

“安心,如果七天之内收集不到对我不利的证据,上议院就再也不能监/禁我了。”她说。

“英诺森要是像当年折磨我一般地对待你……”

“他不会。”特蕾西说,“维诺,他如果想让我死,我早就死了一百次了。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甘心,但这是事实。”

“可现在和以前不同,我们让他的处境越来越难堪了不是吗?”维诺有些焦急地回过身去,然而面对他的只有一道冷冰冰的铁门。

“只是诬告陷害罪而已,他离绝路还很远。”她说,“我甚至怀疑,他如此着急将我收押,到底是忌惮我,还是忌惮别的什么人?”

维诺怔了怔:“什么意思?”

特蕾西径自摇了摇头,转了话锋:“维诺,你认为我真的有第二人格吗?”

“怎么可能?”维诺对此嗤之以鼻,他翘起腿:“不过是英诺森为了陷害你胡乱编出来的,他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可你总说我小时候性格阴郁,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这只是心情的变化,和人格没有关系。你小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是因为没有玩伴,父亲母亲过世得早,英诺森管束下人极为严苛,整个帕尔默宅都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何况你身体不好,不能时常出去玩,久而久之当然养成那种性格。”他说,“哪像我在欧塞尔,大家相处起来非常随意,我的跟班就是我的朋友,每天去草场上骑马、去河里游泳,随性惬意,心情自然就好了。”

他顿了顿,连忙问:“你不是在怀疑自己吧?”

“没有。”特蕾西笑了一声,“只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放心,你绝对没有人格解离症。得这种病的人,当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他们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发生变化。”维诺说,“你的气质和个性是始终如一的,沉郁、狡猾、孩子气和小聪明,怎么说呢,就和克罗尼那家伙一模一样。”

特蕾西眨了眨眼。

“我下午还要去卢浮宫找他。”维诺拍了一下大腿。

“嗯。”特蕾西问:“探视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半个小时。”

“再和我随便聊些什么吧。”她轻轻松了口气,“你在罗马的事,在欧塞尔的事……什么都可以。”

——

当天下午,特蕾西一直在等修斯顿来看她,可是直到夜里八/九点钟,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也可能是监/禁室的守卫不让他进来。她等到十二点左右,实在撑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阳光照在自己脸上。由于这里是地下室,窗户的位置相当高,外面的阳光就从那儿照射进来,将床铺上的一小块地方烘烤得暖洋洋的。特蕾西睁开眼,看到一片金光闪烁,吓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等到忽然起身引起的那阵眩晕过去,她慢慢睁开眼。

监/禁室里的窗户太小,因此整个房间还是昏暗的。但她能借着晨光看见室内的陈设,有桌子、椅子、一只小矮柜和这张床,屋子一角是盥洗室的门。

特蕾西伸出手,低头看了看掌心清晰的纹路。

她的眼睛能看见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因此又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痛感是真实的,不像是在做梦。

她飞快地掀起被子下床,才刚刚站起来,眼前却又变得一片黑暗。

这种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特蕾西呆了一下,颓然坐了回去。

冷静下来想想,诺伊斯交给她的三号药剂也不过是试验品,还没达到最终治愈的阶段。现在的情形至少说明他的药剂起了效果,虽然这种效果令她空欢喜一场,心脏差点都跳了出去。

特蕾西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摸索着去喝了杯水,发觉早餐不知何时已经放在桌上了。

——

十点钟的时候,监/禁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外面传来她熟悉的声音:“特蕾西?”

特蕾西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摸到门边伸出手:“将军!”

站在门外的正是修斯顿,他的身材比维诺还高了半尺,因此抬起手就能轻易地够到铁窗,他甚至能将手伸进去,握住特蕾西的手指。

“对不起。”他焦急地说:“昨天我来得晚了,四点钟到这里时,他们已不让我进来了。”

“没事。”特蕾西想了一下,昨天维诺来看她时,似乎也正是十点左右,“这里的探视时间是十点到四点吗?”

“是的,我刚才问了。”他说,“我带了吃的过来,你还缺什么东西吗?”

“暂时没有。”

修斯顿又问了许多关心的问题,过程中一直攥着她的手指没放开,直到最后才慢慢松开手,轻声说:“你坐下吧,屋子里冷不冷?”

“不冷。”特蕾西搬来椅子在门边坐下,听他低声说道:“我们已经联络了埃尔维斯,三天之内他就能赶到。上午我在这里待一个小时,下午四点钟之前会再来一次,明天维诺来看你。”

“好。”特蕾西点点头,心想还是不要将自己短暂复明的事告诉他为好,免得他像自己一样白高兴一场,等到从这里出去之后,单独告诉诺伊斯就可以了。在她的眼睛完全治愈之前,她不想让身边人的情绪也跟着她一起七上八下。

另外,她从修斯顿话音传来的位置注意到,他还是站着的。

“你不坐下吗,将军?”

“我站着就好。”他将手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也站起身,将手伸给他让他握住,说:“我决定到这里来,一点儿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别这么说,这是不得已的。”修斯顿说,“我之前也的确太感情用事了,一涉及到你我就无法冷静下来。”

“我昨天还以为你生气了。”

“你在想什么?”他蹙了蹙眉,“就算我真的生气,也不可能不来看你,我恨不得让他们将我也关进去。”

特蕾西笑了笑。

他默了须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另外还有件事。”

“什么?”

“昨天我和维诺商量来看望你的时间,差点争吵起来。”他清了下嗓子,“所以你是怎么希望的呢?我一天,他一天,还是每天两人各一个小时?或者……”

“不是都差不多吗?”特蕾西奇怪地问。

“乍看是一样的,但是昨天我被关在了外面,所以……”

“所以你就少了一个小时?”

“嗯。”

特蕾西默然半晌,说:“你们好幼稚啊。”

“我也这么想。”修斯顿忍不住笑了出来,“昨天说到那里,也不知怎么就争起来了。”

“一定是维诺让你来问我的意见,我怎样都无所谓。”特蕾西说。

他考虑了一下:“那我就让着他吧,谁让他是你哥哥呢。”

两人有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修斯顿终究怕她站久了觉得累,就松开她的手,让她坐下。他自己依然站在门外,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剩下的探视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

他将额头抵在门上,想着从前的事,忽然说道:“特蕾西,你真的很重视维诺。”

“怎么样,你吃醋了吗?”

“我怎么会吃他的醋?”修斯顿不禁发笑,“只是觉得我们这两年都是围绕着他在折腾。”

“谁让他这么倒霉呢,惹上人命官司。”特蕾西也笑了一下,顿了顿又说:“维诺对我而言,就像阳光一样。”

“那我呢?”

他问完这话,脸上稍稍一红,总觉得这种问题不该这么轻易问出口,显得他很沉不住气。

“我没法形容。”特蕾西思索了很久才说:“但若你离开了我,我一定会发疯的。”

——

她的这句话让修斯顿记挂了一天,夜里想起来的时候仍能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第三日是维诺去探视,他又整整一天没能见到特蕾西,也不知她在那里究竟过得怎么样,只觉得思念得快要发疯了。

第四天,九点多他就到了卢森堡宫,一直等到十点探视时间开始,他进入地下甬道,来到看守休息的隔间。守在这里的士兵已经见过他好几次,此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又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士兵说。

修斯顿僵住,不能置信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小姐昨天夜里被带走了。”士兵对他说:“是上议院的命令,帕尔默公爵亲自来过。听说要将她送去城外的疗养院,再观察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