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执子之手

清晨,鸟儿啾啾叫声扰醒了我,软香被褥透着上等的薰香和熟悉的男性味道,我不由地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怔忡了一小会,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于半个月前嫁入雍亲王府。

已成年氏。

胸腹,有一双健壮的手臂,身后是他宽敞的胸怀,四爷像是要把几年的光阴补回来似的几夜癫狂,微微歪过头,睨了眼身后睡得深沉的他,不禁恍惚了,原以为自己能做到冷情漠然,却不知在何时起,这个男子强势而又柔情的攻势使得内心深处的渴望悄悄开启,渴望呵——四爷眉眼闭合,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贴合得几乎没有间隙的肌肤传来温度,轻轻地慰烫了我的心。

眼睫合了又开,一颗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迷茫地望住他,那样的脸,那样的神情,勾动了我柔软的心。

悄悄地起身,没有叫门外候着的侍女,我就随意地穿了件衣裳,盥洗干净,坐到梳妆台前梳理长发,端望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容颜,心底浮出看过的一段史记——年氏,雍正三年薨。

这是我命定的结局吗?

回头看了一眼仍沉睡未醒的四爷,我摇摇头,拋开心中初生的惆然,不管将来如何,目前我能做的,就是将每一天过好,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好好珍惜,这是我所仅剩的,我不愿悲伤,只想欢颜度日。

轻轻带上门,廊下,站着几个上值的宫女太监,见我出来,纷纷福身请安,我不过略点了点头,翩翩然步出长廊。

清晨的花园仍闪着晶莹的泪光,回廊转角立了一个身量欣长的男子,“年妃。”轻喊中包含恭敬。

我停下步伐,远远地冲他一颔首,“高公公。”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躁动,“安心!”

被我关合的房门被猛然拉开,只着一条中裤的四爷鞋袜未着,慌张地冲了出来大吼着。

门外候着的奴才们吓得全跪倒在地,“禀、禀王爷——年妃她、她——”一个领班的奴才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王爷找我?”

四爷一抬头。见我含笑向他走来,一怔之后,一个满意的微笑自他唇边浮起,但随后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很快收起了笑意。

“你上哪去?!”四爷一边问,一边仔细盯着我瞧,唇畔勾勒出暧昧的笑,“看来,我得努力让你更累,你才跑不了。”

这人!还真是口无遮拦。撇见一旁的宫女们羞红了脸低头暗笑,我不禁白了他一眼,“我睡不着,起来随意走走看看。”几步路,我走到他身边作状要扶,“王爷,请回屋着衣,小心着凉了,这天是一日凉过一日了呢。”

“你的语气倒是很乖顺。”

这是什么揶揄的口吻?“已为人妻,这不是我的本份么。”我依旧笑靥如花。

身后的奴才们跟了进来,一群人堆在屋里,却井然有序。

“桃色很适合你。”让宫女们服侍着按品着装的我让四爷眼前一亮,挪不开眼了。他一边接过侍从拧好的帕子擦脸,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

我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江南织造上贡的料子里,有几匹桃色布料,回头我叫总管拿来,赏给你吧。”

赏?我讥讽一笑,未及流露便收敛了,“谢王爷恩宠。”我微微福身,依旧答得平淡。

然而,四爷却听出了我语中带嘲,“你不高兴?”

“王爷何出此言?”我看着镜中他模糊不清的面容淡道。

四爷神情略动,走到我身后,搭着我的肩,锁住我镜中的双眼,“为什么不开心?爷我对你不好吗?”

微微一笑,我将身子向后倒去,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道,“王爷对我真够好了,我该知足。”吃穿用度,都已超过一个侧妃该得到的,如果真要用言语来形容,恐怕也只有“受宠若惊”了。

四爷双目微眯,眉峰成峦,“你嫁入王府半个月来,始终不苟言笑,我估量着你刚来,对地方生,与府上原有的姐妹们也不熟,纵见你使些小性,爷也忍了,可半个月过去了,你也该好了吧?莫非,你在生气?为何?”

有些孩子气地将全身重量压到他身上,“四爷,你多心了,我就这性子,不是在生气,纵有些恼意,也是对自己。”

身后的四爷默然地注视着我镜中的面容,两人僵持半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门外的宫女发出了催行的咳嗽声,惊了两人之间的魔嶂,四爷抿着笑意,反过我的身子,俯下头,两人眉眼相对,微笑地持起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口上,“安心,这就是执子之手了。”

心跳略急,方寸揪促,一股幸福感尤然而生,让我只能选择沉默微笑。

“你——悔不悔?”依旧是那样执着的眼神,四爷话中隐隐含着不安。

即使我已嫁入王府,他仍是不安的。我入府半个月了,每天早上,四爷一睁开眼睛,第一个要找的人必定是我,仿佛我一刻不见,就已出高墙。

递给他一抹恬淡安然地笑意,“不悔。”既已选择,悔也无用,路,得一步步地走。

四爷握紧我的手,转而十指密密交缠,凝眸对我,一字一誓言,“与子偕老!”

我将他拖于身后的长瓣绕过身前,与我的长发圈绕,眉眼满是笑意,“将你我的长发各取一束,绾成一个髻,这便是结发。”

四爷猛地将我拥入怀中,随即又推开,以一种俯望的姿态看着我,仿佛我是上天最珍贵的赐予。

我回望着他,只觉得他的鼻息惭惭地吹拂在我脸上,缠缠绵绵裹覆着我,我不能逃,也不想逃,只能无力地合上眼——

绾着的纠结髻发如图般镂镌在镜上,映照着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过了许久,听到门外的宫女催了几遍,我才扶着他站起,“王爷,时候不早,我该去向福晋请安了。”

四爷眉头一皱,不悦地道:“我说过,你不用每日定省。这话我也和福晋说过,你不必每日过去。”

我淡然一笑,“王爷,她怎么说也是元妃,礼不可废。”既然进了这座高墙,无法再冷眼旁观,那么,就设法麻痹自己吧!只要习惯,只要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日子就能过得容易许多。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情思纷杂,尽在不言中。

四爷的神色幻变,片刻后,仿佛心中笃定,“安心——”他开口,“若有那么一天,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并肩而立?”

我闻言身子一震,“四爷?!”他可知他在说怎么话?

四爷叹息着拥住我,“我想过了。”他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喃语,“我原以为,只要你到了我身边,我就一定能让你开心,可我错了,这些日子,你虽每日笑着,道理不错,待人有礼,却从不快乐,而我也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不舒坦,有时心中暗想,我倒情愿你在外面,那样,反倒让我觉得我们离得近些,而不像现在,你虽然在我身边,可有时看着你,我竟觉得你遥不可及,这让我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惶恐,再加上外面的形势逼人,我常常会觉得烦闷到了极点。”

我的眼中掠过心痛不舍,但仍默不作声。沉默良久,“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愿意吗?还是你不相信我能做到?我说过,在这世上,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这句话我不是说说而已,为何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只是知道不可能,“王爷,福晋与你同甘共苦二十年,她有功无错,不该被错待,那个位置,是她的。”

四爷伸出手,抚上我略冰凉的脸颊,“只要你想要,我给你。”他的眼神骤然犀利,笃定的意念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的心,“安心,我要给你,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与我并肩站在高台上!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视的女人!”

四爷豪情万丈的宣誓,让我不自觉地一怔。

“四爷——”

“叫我的名字。”他张口打断了我未尽的话语。

呃?我心头一促,口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仿佛他的名字,是世上最难说的语言,等了半响,看到四爷的眼神由原本的期望变得失落,心一痛,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禛——”

“唔?”四爷眉眼间是浓得几乎要把人溺毕的深情。垂首俯望我。

“你想听听我的真心话吗?”

四爷闻言眉梢一挑,看着我不语,似乎在等我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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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有那么一秒,我就要屈服在他如渊深感的注视下了——

在这封建王朝,一个阿哥,一个未来的帝王对一个女子情有独钟。那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的,朝延是有无数个权利圈子,要与他们连成紧密的合作关系,联姻就是最好的办法之一,所以,阿哥们就算没有情感,也会纳许多妻妾,不为风月,只谈利权。

不可否认,我差点就他而生不该有的冀念,然而我清楚自己的不能,我该如何才得说服自己平息这不可能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