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国脚丢工作球迷上街砸车,只因国足没打进世界杯

1985年,农历牛年,现在看来,有些诡异。

但当时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在当时的人看来,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像是在春天的日子里谱写一曲春天的故事。

前一年,中国体育闪耀世界之巅。

洛杉矶奥运会上,许海峰一枪打开了中国人奥运金牌大门;李宁成为了“力量之塔”,斩获3枚金牌;最可喜有中国女排,铁榔头郎平率队打翻东道主老美,三连冠美名远扬。

那年的春晚,吕念祖唱起了那首家喻户晓的歌曲《万里长城永不倒》: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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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1985年的诡异,就开始于这台春晚。

这是春晚40年历史中最为特殊的一次。这一年春晚导演组决定将这台全国人民的年夜饭搬出狭窄的演播室,搬进恢弘的工人体育场,导演黄一鹤说:

“前一年看了国庆阅兵, 看了洛杉矶奥运,感觉我们十几亿的国家,在演播室里办晚会太寒酸了。”

结果舞台是宽敞了,但设备还是演播室的设备,结果是音响不响,节目不红,演员无奈,观众懵X。除了零下十几度赤膊上阵的陈佩斯,似乎再无值得记忆的东西

春晚两天后,央视做了一件也算是前无古人的事儿,在《新闻联播》向全国人民道歉……

五个月后,也是在一个叫温布利的体育场,一台名叫LIVE AID的晚会向全世界发出了转播信号,人们这才知道——体育场是真的能办晚会。

春晚的诡异,就像是当时国人处境,思想已经迫不及待的飞跃了世界,但硬件还停留在原地等待升级。

春晚后不久,历史文件《中英联合声明》正式生效——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承诺:

香港将于1997年回归中国。”

说巧不巧,在那一年的墨西哥世界杯预选赛中,中国男足中国香港男足分在了同一组。这个分组,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

“上上签。”

倘若如今的国足再要说出“上上签”一词,必然是要遭来无数的嘲笑和口水,其魔幻现实主义的内涵和幽默主义的风格已经与“打平即出线”、“时间不多了”等并称中国足球三大错觉。

其实,中国足球也纯真过。

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预选赛,如果不是沙特阿拉伯从中作梗,中国队必然能够站上伊比利亚的土地。而在之前与科威特的小组赛中,国足队长志行小腿缝针依然上场,帮助国足首开纪录并最终拿下比赛。那场比赛,当容志行下场时,全场球迷起立鼓掌送别。赛后,许多城市的球迷自发走上街头,高呼起“振兴中华”的口号

此后一段时间,“志行风格”和“女排精神”一道,成为官方宣传语境中必不可少的固定词组。

80年代的体育,除了技巧的观赏性,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压抑的释放。

随着国门的打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洪亮的口号换不来技术,换不来衣服,也换不来一顿饱饭。要想改变这现状,只有向着万恶的发达国家低下头来。

而体育,是为数不多可以让国人昂起首来的窗口。

那一声声欢呼与呐喊的背后,是一个社会的憋闷。

所以当世界杯的橄榄枝再度来临,中国球迷,不,是中国人都盼望着能够在那片更大的舞台上,看到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而当时的中国男足,也当得起这份希冀。

1984年,新加坡,中国虽然没能完成对沙特男足的复仇,但一个亚洲杯亚军也已然取得了历史性突破。

那届亚洲杯,让贾秀全沈祥福、左树声、古广明赵达裕等名字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而将他们捏合成一支队伍的教练,是一个广东人,叫做曾雪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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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曾帅,用成绩让自己和自己的弟子们成为了众人追逐的对象。

国足在北京的训练基地,经常是被球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每当球员出现,球迷们就鼓起掌来欢迎,还欢呼着喊着他们的名字。

因此当世预赛的分组出来后,球迷们都笑了,国脚们更是笑了,仿佛那魔幻的拉美大地已经近在眼前。

据说一位国脚从海埂基地走出来后,指着面前的滇池豪言

“不出线,跳滇池。”

国脚的自信,球迷的自信,媒体更是展现了自己天生的乐观主义倾向。在1985年5月14日的足球报头版,赫然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霸气侧漏:

“竹密难堵流水过的头条文章——中国队应能赢港队两球以上”

文章的中心主旨是:中国队是亚洲亚军,且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赢两个球以上才算赢。

体育记者梁悦:

“当时就感觉是囊中取物,囊中取物还要伸手,这2:0、3:0的结果可能连伸手都不用。”

当然,这种自信绝对不是盲目的夜郎自大。

在几十年的交手中,中国香港从未成为国足的拦路虎;另外在那几年的省港杯中,广东队基本都是以2球以上的比分拿下香港队。

而当时的国家队,古广明、赵达裕均来自粤派足球,再加上一个广东籍的主帅曾雪麟。

曾帅在接手了国足之后,通过几年的打磨,找到了些许的门路,同时也在不断的将前主帅苏永舜的印记抹掉。亚洲杯之后,曾帅将沈祥福调整出队,随后又将国门李富胜送回八一队。时任足协副主席年维泗见状,立刻跟曾帅进行沟通,结果曾帅却说:

“李富胜不走,我走!”

就这样,国足在调整中来到了比赛近前的5月12日。这天,还是在工人体育场,国足迎战同组对手中国澳门,6-0,一场大胜,一场毫无疑问的比赛。对于这场比赛和这个比分,曾帅只记得三个字:

太顺了。”

顺利的背后,还是有些诡异。

这诡异来自看台上的一个操着香港口音的中年人——郭家明中国香港队主教练。当时陆港交流逐渐熟络,香港同胞往返京沪成为常态,以至于机票都很紧张。郭家明看完比赛之后,就差点没买到返回香港的机票,为此还专门找了足协,足协热情的为同胞提供了帮助。

不过足协对于自己人则没有这番热情,当时曾帅听说郭家明来京刺探军情后,随即提出要去香港看港澳大战,结果遭到足协拒绝,说是经费紧张。

曾帅霸气,跟领导说:

“不用公家掏钱,此行香港费用由我的族侄承担。”

曾帅的侄子,名叫曾宪梓,他创办了一个曾经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品牌——金利来。

但这位当大亨的侄子并没有打动足协,领导直接对曾帅来了个灵魂拷问:

“你走了谁带训练?”

就这样,兵马未动,情报已失。时间的钟摆敲响,指向了那个扎眼的日期:

1985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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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就是从进入5月19日的那一天,开始逐渐笼罩,首当其冲感受到的,就是这一天的主角——中国男足的队员头上。

在赛前的联席会上,中国香港队主教练郭家明提出,希望香港队能身着红色队服,理由是在早前的主场比赛中,中国香港穿得是白色,这回他们想穿着红色。

此项动议被通过了,但当消息传到国脚们的耳中时,还是因为了一阵惊叹。这是中国队的一个穿越40年的魔咒

穿红色,能赢球,穿白色,准坏事。

球队大巴上,一位球员甚至随口说了一句话:

“我就讨厌这身白色。”

话音刚落,即将开启的大巴突然被一位女性拦下,这是一位机关的工作人员,希望能搭上国足的大巴来个顺风车,司机师傅没说二话就让她上了车。结果车上的国脚却是心头一紧:

之前的一次输球,就是因为赛前的大巴里坐了个女的!

但这些抱怨和膈应也只能是在心里小声的嘀咕着,谁知这从基地到工体又是一路红灯,以往顺畅的一段路,那天晚了有十几分钟。

到了工体,国脚们又发现以往走习惯了的9号通道被封,他们只能从3通道进入工体场内……

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什么,但当时的参与者们都百思不得其解。

在赛前的采访中,时隔几天再度回到北京的郭家明豪言:

“国家队比香港队的实力强,所以国家队会背上想赢怕输的包袱,香港队并不是没有机会,香港队也要进攻,因为香港队只有胜利才能出线,才能改变香港队三十年不胜国家队的历史!”

这番言论,引发了不知情者的一番嘲笑。当时在现场的解说员孙正平说:

“过了吧,你毕竟实力不行啊!”

这嘲笑,就像是亿万人的心声,一直飘荡到了比赛开始的那一刻。

那一晚,能容纳7万人的工体,座无虚席,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带着期盼,带着渴望。每一次国足进攻,都是一阵阵潮水般的喝彩。

直到比赛第18分钟。

港队获得前场任意球,只见港脚胡国雄用后脚跟一脚轻轻的磕传,14号张志德心领神会爆射一脚任意球,球打了一个抛物线直奔球门左上角。本来正在向右移动的国门路建人见状立刻回身高高跳起向左扑去,就在手即将碰到皮球的时候,路建人感到自己已经处在了弹跳的最高点……

皮球就这样擦着路建人的手指进入了球网。

中国香港队1-0领先中国队。

但此时场边的曾雪麟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他的手淡定的夹着烟卷,烟雾顺着手臂轻轻上扬。

“根本没泄气,肯定能打回来的。”

对于曾雪麟来说,进攻是他的足球哲学,他不屑畏缩的防守,要攻!要打大场面!要华丽!这也是那届国脚们受人追捧的原因之一。

果然,13分钟后,曾雪麟的自信收获了回报。中国队10号李辉门前一个蝎子摆尾补射得手,香港队守门员已经倒在地上,无法做出扑救,只能看着足球破了大门。

进球的瞬间,李辉用余光看到看台上先是一阵东西翻飞,紧接着所有人都蹦了起来。球迷们和李辉一样,欢呼着、奔跑着,队友们也都如释重负一般朝他奔跑过去,拥抱,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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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期间,这场比赛的解说孙正平接到了一个电话,线路的那头是央视的值班领导,领导对他说:

“比赛还有时间,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别太高兴!”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诡异的魔咒,在它说出之后,就成为了工体上空的渐渐低压的阴云。这阴云不久化作一粒粒雨滴,砸在所有人的身上。

比赛第60分钟,港队一个反击打到国足后场,港脚刘荣业直奔禁区,国足两个后卫飞身放铲却铲在一起……皮球蹦跳着来到另一名港脚顾锦辉的脚下,国门路建人定睛一看,皮球距离他的站位大概有个七八米远,上前未必来得及,不动未必守得住,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顾锦辉已经拔脚劲射,进了!

从这一刻开始,比赛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下去。

曾帅再也无法淡定的抽烟,他着急了,身旁的戚务生也着急了,他们交流,商讨,但是毫无任何办法。中国队的进攻依旧,依旧如潮水一般,但也只能像潮水一般,港队的高大后卫们就像一道道阻拦潮水的堤坝,化解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打法?没了!射门?根本打不到门框内!

这时的曾雪麟脑海中时不时的来上一次空白,如同喝了假酒一般,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他换上了赵达裕,嘱咐他上场后一定告诉队员要稳,要传,可赵达裕到场上后才发现,现场那巨大的嘈杂声和球队的慌乱气息已经屏蔽了他的信息,没有人知道他们该怎么打,该怎么踢,该怎么进攻。

上半场进球的李辉,此时的脑中不断重复这几个问题:

“输球了怎么办?输球了我还有机会踢球吗?”

进球的兴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阵又一阵的执念,他的动作变形了,站位没了,平日里刻在脑子里的阵型只成为了一堆无聊的数字。

偏偏此时,在国足一粒角球等待发出,一名港脚却无故倒地,翻滚。李辉本能的上去把这位港脚拽出了场外,伴随着不算整齐的国骂,双方球员围拢一起,差点动手。

哨子响了。

这声哨响是刺耳的,清脆的,在嘈杂的体育场显得那么清晰,反衬这如死去一般的球迷。这是真的吗?国足输给了香港?亚洲亚军输给……

输了!输了!输了!

骂声突然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工体,北冰洋的瓶子,破碎的衣服,能够扔掉的一切东西,都像那骂人的语句泼进了浑浊的空气中。走出球场,群情激愤的人们开始拦截过路的车辆,推翻电车。

拉着国足的大客车,被当做国足的化身。

但国足只是这场风暴中的引信。

打砸暴徒们砸坏的不只是一张失去的世界杯门票,而是一颗群体的自尊心。

那是怎样的时代?那是十年寒冰化作洪流的年代,那是一个用哲学解释世界的时代,那是一个疯狂补习西方的时代,那是一个买《存在与虚无》都要排队的时代。

每个人都咬着一股劲儿,为的是能让这脚下的土地成为花园。

当如火的激情,碰上狭窄的国足,注定要发生一场诡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