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第九交响曲

散文

创作两年余,我终于完成第九号交响曲《红楼梦》,内心却是忧喜参半。喜的是何等荣幸,我能跻身第九交响曲的作曲家行列;忧的是身体状况江河日下,如今,我也面对贝多芬当年人生残酷的另一面:「耳聋」和「诅咒」。难道,「九号诅咒」真的会出现吗?

「被诅咒的第九交响曲」之说,始于马勒(1860~1911)。他看到贝多芬(1770~1827)和布鲁克纳(1824~1896),都在写完第九号交响曲后去世,就认定「第九号交响曲」是作曲家最终交响曲,是作曲家生命的诅咒。马勒恐惧九号诅咒,刻意将他序号第九的交响曲改以《大地之歌》为名。写完后发现没事,觉得已躲过诅咒,接着完成真正名为第九的「第九号交响曲」,又没事,立马创作「第十号交响曲」,两个月后因身体违和而搁笔,隔年马勒永别人世,留下未完成的「第十号交响曲」;从此,「被诅咒的第九号交响曲」在音乐界传言不断……

然而,20世纪俄国作曲家萧斯塔科维契(1906~1975)写第九号时才39岁,终其一生作了15首交响曲,成为第一个创作超过9首交响曲的作曲家。可见,九号诅咒是可以破除的,跨不过的作曲家,也许是写到第九交响曲时年事已高,或百病缠身,或身心俱疲,是「时候到了」,而非「诅咒」吧!

年轻时听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感动得无以复加,心想将来一定要写一首这样的曲子;2003年,简文彬刚回国担任国家交响乐团总监,他邀我写第一号交响曲《号声响起》,此曲荣获传艺金曲最佳作曲奖,尔后交响曲的委创接踵而来;顺势为之,当该写第九交响曲时,台北爱乐合唱团为2022年的50周年团庆来委创,所以我构思第九号为加入独唱与合唱的声乐交响曲—《红楼梦》。

《红楼梦》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它超越世俗、超越年代、超越时空,将中国的儒、释、道,入世与出世的哲学,以动人故事描述贾府大观园荣枯;红楼儿女的聚散,人的生老病死,终归于世事无常,浮生若梦,完全符合我对第九号交响曲人生大哉问的创作理念;包括:第一乐章「序曲」、第二乐章〈石头记〉(合唱)、第三乐章〈葬花吟〉(独唱)、第四乐章〈大出殡〉(合唱)、第五乐章〈刘姥姥〉(独唱与女声合唱)、第六乐章〈红楼梦〉(合唱)。

留学德国时,某周日上午10点左右,和同学保罗走在慕尼黑市政厅前玛丽安广场,附近许多教堂的钟声突然同时响起,甚是震撼。保罗说,中世纪欧洲大瘟疫,慕尼黑的老百姓都躲在家中,连教堂也不敢去,教堂也不敲钟,直到有一天所有的教堂一起敲钟,钟声响彻云霄,宣告瘟疫过去了,大家才敢走出家门。我写第九交响曲《红楼梦》之际,正值COVID-19肆虐全世界,我在最后乐章结束时也借着钟声齐鸣,希望瘟疫很快就会过去,并迎接世界和平的来临。

在北艺大教书时,我每天早上7点之前就到北投关渡半山腰校区,开始作曲,寒暑假也不例外。2013年退休后,原以为作曲人生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越写越多,每年都有1~2首中大型作品产生。五十多年来,我谱就百余个作品,音乐长度短则5分钟,长则超过两小时;曾荣获教育部黄自作曲创作奖、中山文艺奖、5座传艺金曲最佳作曲奖、国家文艺奖、吴三连奖等等。

我不是天才,但我很努力,我在桌前摆着一张写着德文「Nur Geduld」(坚忍)的字条,让自己能心无旁鹜专心作曲,如此无日无夜投入高度心力,10分钟的管弦乐音乐,它背后花的心智时间不讲,面前的是成千上万个豆芽菜音符一个一个画出来,结果眼睛写坏了,耳朵也听太多音乐听坏了;压力大晚上失眠,为了能睡着,白天到公园走路,却因求好心切让膝盖受伤。虽然身体状况连连,频繁进出医院,但在医学科技发达的现代,期许能超过我的偶像贝多芬、马勒,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迈进,如不能,终止在「第九」,那也是美丽的休止符。

第九交响曲是被诅咒的吗?我倒觉得比较像是「吉时已到」(钱南章第九号交响曲《红楼梦》第四乐章〈大出殡〉的歌词)。(《红楼梦》世界首演将于十二月廿六日台北国家音乐厅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