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不續命：江澤民之死，與中國的「膜蛤文化」

江泽民出席十九大时阅读文件。 图／欧新社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为长者续一秒。」中国前国家主席江泽民，已由中国官方证实，于11月30日在上海逝世，死时96岁。在此刻中国各地爆发白纸运动的时候，宣告江泽民的死讯不免引起巧合联想。江泽民从退出政治舞台后，无论是其本人或江系上海帮，仍在中国有一定的「存在感」，而之中最为奇妙的就是以江泽民为嘲弄素材的「膜蛤文化」，反复恶搞再现江泽民训斥记者的经典发言、或是替生死未卜的江祈福续命。膜蛤文化从何而来？昔日教训香港记者的长者言论，又说了一些什么？

江泽民1926年出生，江苏省扬州市人。以年纪而言，江泽民已是当前中国共产党年龄较大的长者，童年时代经历过中国内部动乱、中日战争，也曾在日本占领区中度过学生时代；战后的1946年，在同学介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隔年从国立交通大学毕业后，便在上海成为一位电力供应工程师。

在关键的1949年前后，也是江泽民人生的第一个重大转折期——由汪道涵提拔江泽民在上海工厂的工作，而中共建政之后不久，江泽民亦结婚生子；1954年，江泽民调派到新成立的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车厂工作是江累积实务经验的时期，这对于早期中共成员的发展路而言相当重要。尽管江泽民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上海四人帮之乱，江仍可以保全自身，并在1970年代的经济改革开放氛围下，等到了扶摇直上的机会。

同样在汪道涵的庇荫下，江泽民得以有机会参与福建和广东的经济特区试办工作，颇得中共高层与国务院的欣赏。有了先前的历练，到1980年代中共中央想要着重上海的发展时，当地主政的汪道涵需要新人面孔交接，才又属意江泽民，在1985年7月，江泽民出任上海市长，隔年还以市长的身分接待了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颇为风光得意。

1999年10月19日，江泽民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于英国伦敦白金汉宫举行的国宴合影留念。 图／路透社

1988年2月24日的江泽民与邓小平，隔年江泽民上调北京，成为中共第三代领导人。 图／本报系图库

江泽民在上海的表现与实力，为当时掌权的邓小平看在眼里，特别是江泽民有「扑灭学生运动」的手腕，发生于1986年的八六学潮，即在江泽民的「协调」之下顺利压制，而未从上海继续扩大。

然而尽管得到邓小平的赏识，当时已年届60岁的江泽民，始终没有在仕途更上一层楼的机会，无法从地方往中央靠拢，以欠缺党内人脉派系的支持。在江泽民的相关传记资料里，本来江认为到1991年任期之后就准备退休，但没料到中共权力内斗的政争，会成为江泽民人生的上位转折，而这个关键事件就是1989年的天安门学运。

天安门学运爆发之后，江泽民卷入了中央的派系斗争，在邓小平的安排下二度被调入北京，当5月29日江泽民又上京的时候，天安门广场的情势已经越来越扩大。在外界的说法中，有一说认为江泽民负责替邓小平牵制解决了政治阻碍的中央元老，在无党无派的背景下得以「安全」进入权力核心，最后江泽民见证了天安门武力于镇压的决策，也在腥风血雨之后的6月24日，正式宣告担任总书记一职（有关当时的历史背景，可参阅：〈镜头下的历史／1989天安门：「江泽民来了」，六四倒数5天〉）。

1993年江泽民接任国家主席，直到2002年11月由胡锦涛接班，江泽民正式退出中共政治的台面。对于江泽民的政治评价，多认为江承袭了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而能持续构筑扩大中国的经济发展，也对1997香港主权移交后的港府影响甚深。但同时江泽民在外交方面的强硬态度，让中国对外关系颇为紧张，包括针对台湾问题采取尖锐强硬的立场、乃至于对日本引发交恶的疑虑等等。

而江泽民任内对于法轮功运动的强烈铁腕打压，也酿成了人权惨剧和后续一系列的法轮功迫害争议。

尽管交棒给团派的胡锦涛后，退出中央的江泽民仍在起家的大本营上海，持续发挥政治影响力。被称为上海帮的江系人马，仍是中共派系中无法小觑的团体，在2011年前后，与胡温一派有所矛盾、激化对抗，但是在后来一届换一届的人事布局中，江系渐渐遭到剔除，习近平上台之后尤为明显。

江系势力是否还有作用？年迈的江泽民是否还在运筹帷幄？在中国政治政治内幕重重、又很难有透明公开资料的情形下，各种派系角力传言不断，而之中最为奇妙、也是中国政治极为罕见的现象，是关于江泽民的「膜蛤文化」。

1997年江泽民于哈佛大学演讲。 图／美联社

2001年10月，小布希到上海出席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图为小布希与江泽民身穿唐装合影。 图／本报系图库

膜有膜拜之意，蛤指的是江泽民酷似蛤蟆的外型。「膜蛤」是起于中国网路社群对江泽民形象的讨论，既带有恶搞笑料、也有的意有所指，或是变成江泽民粉丝支持者的「蛤丝」与「膜法师」，形成特殊的网路迷因（meme）现象。

膜蛤起因是2000年10月27日，当时江泽民与香港行政长官董建华会谈，在接受记者群提问的时候，香港记者张宝华追问江泽民「是不是会钦定香港特首人选」，没想到竟让脾气本来就不太好的江泽民情绪爆炸，江泽民当场斥责记者的提问，还讲出了一连串教训言语：

激动的江泽民，让在场的记者颇为难堪，接着江又走近记者的方向接话：

语毕的江泽民返回座位，旋即又忍不住折返向记者说：

情绪激动的江泽民「长者训话」有影片为证，随着中国网路社群的兴起，而变成一个热门影片流传，有些人认为有失国家领导人形象，但也有些意见感觉江泽民「真性情」，对话里的「too young too simple」、「长者」、「闷声发大财」等多种语句，成为膜蛤文化的标准句型，到2014年左右更因微信公众号「江选研讨会」的推广而大为兴盛，但同样也是中国禁止嘲弄政治、全面封禁的敏感话题。

至于「为长者续命」一说，则是2011年7月6日，香港亚洲电视「误报江泽民死亡」新闻，错误随即被官方更正，江泽民也有公开露面——只是这样「死而复生、生了又死」的新闻感受，反倒成了一种江泽民生死之谜的恶搞感，又时常有传言年老的江泽民生死未卜，因此就有网友看每每看到江的讯息、看到江泽民过生日，就说「替长者续命」，或是「+1s」（替江泽民的生命祈福增加一秒钟，亦有言：「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为长者续一秒。」）

「膜蛤」的意义错综复杂，既有许多恶搞调侃、也有对中共政治的嘲讽，或是变成借江影射时政的材料，而用以怀念江泽民的也大有人在。这是历来中共领导人中几乎未有的网路现象，而成因多半也与江泽民个人戏剧化的反应有直接关系。在一般自由民主的国家，合理的戏谑嘲弄领导人并无伤大雅，但在极权专制的中国，这是无法接受的颠覆行为；尽管中共并没有针对膜蛤采取极为高调强烈的搜查打压，仍遭到关键词审查和言论限制。

江泽民出席中共十八大，左为中国国家前主席胡锦涛，后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 图／路透社

江泽民今年96岁生日时与夫人王治坪合影。 图／微博

近年来因为江泽民鲜少露面，外界纷纷猜测江的生死下落。最后一次出现，是今年2022年8月过96岁大寿生日，江泽民与妻子王治坪合影公开，因为也临近即将举行的二十大，这则生日讯息在当时引起不少揣测；到10月份的二十大期间，江泽民「因身体因素」并未出席，同时就传出江身体衰弱、或可能早已死亡，或是预估等到二十大以后，官方才会公开讯息。

而这一次「终于确定」江泽民在上海病逝，官方公开的死因是：患白血病合并多脏器功能衰竭，抢救无效。虽然官方说死亡时间点是2022年11月30日12时13分，但此刻的公开也正是敏感时期——中国各地延烧串连的白纸运动，正零星地在各城市快闪发起，一场六四天安门以来最大规模的抗争仍蓄势待发，此刻的江泽民死讯，不免引起联想。

江泽民对于六四天安门事件的态度，始终对外强调「都是西方媒体的渲染」，但在1990年9月的一次国际媒体联访中，江泽民被问到六四事件的真相，他给出的答案却是最中国共产党核心、吊诡而毫不掩饰的说法：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十九大中，江泽民在习近平致词时打瞌睡。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