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可憐的東西》:給女人一本書與一把槍,男人就會從暴君變成一頭羊!

如果说,《Barbie芭比》是一部女性主义的影像通论;那么改编自 Alasdair Gray 同名小说《可怜的东西》则是一部融会贯通,并将其深入探索转化的影像攻略,在《Barbie芭比》未被满足的部分,于《可怜的东西》之中找到了。

电影《可怜的东西》:给女人一本书与一把枪,男人就会从暴君变成一头羊。图/探照灯影业

倒不是说导演葛莉塔洁薇与编剧诺亚包姆巴赫不理解女性主义,事实上,这对编导伴侣搭挡,应该非常透彻,而这是源于《Barbie芭比》与《可怜的东西》在商业市场角度的根本不同。对一部目标全球10亿美元的作品,《Barbie芭比》之于女性主义的讨论其实非常广泛,做法也足够清晰,我甚至认为,他们可能做得非常完美,才有机会让这类议题式的影像通论进入大众眼光,在通俗娱乐性的表层底下,掀起性别论战。

然而,《可怜的东西》没有10亿美元的包袱,导演尤格蓝西莫不用让作品像《Barbie芭比》一样「看起来很好懂」,志不在10亿美元的大众,不需「大白话」,影像书写也就得以朝向更有趣的方向前进,当然,也就得以开宗明义地,或明或暗地去讨论「性爱」——借由人类原始欲望的萌芽,并从此展开辩证。

关于身体的政治摆动

在《可怜的东西》之中,观众立刻就能从叙事上发现,性爱是启蒙,性爱让艾玛史东离开鱼眼镜头扭曲后的黑色城堡;性爱是探索,性爱让艾玛史东的身体变成工具、展演符号,这是关于身体政治的摆动;性爱是武器,性爱是人类的根本,性爱是逃离规则、撞击社会秩序的自然法则。

当然,以「性爱」为主轴进一步梳理,《可怜的东西》就此展开了对「秩序」的讨论。《可怜的东西》第一阶段的提问是,「礼仪制序与社会规范」从何而来,所以开场尤格蓝西莫做的事,是积极地建构一种世界观——这是透过鱼眼镜头打造的诡谲,意在剑指背后的「父权秩序」。鱼眼镜头会告诉观众,这是男人建构且主宰的世界;而以鱼眼镜头的特性解读剧中世界——就会是变形的、古怪的、压力的;除了鱼眼之外,同样贯串全片的浅景深镜头刻意模糊背景带来的效果——荒诞的、梦境的、超现实的,就在第一阶段就产生了看似殊途但却同归的两种分层。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

身体的改造是思想的延伸

象征「科学、知识、权威、男性」的威廉达佛是第一层,随着叙事展开,得以发现威廉达佛的「身体」自小被父亲改造——身体成为了父亲「思想」的延续。象征「移植、无知、失势、女性」的艾玛史东是第二层,事实上,从身体的框架理解,在此艾玛史东与威廉达佛产生了互文——艾玛史东的「身体」是被威廉达佛改造,当然,也就成为威廉达佛「思想」的延续。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

至此,从威廉达佛以及艾玛史东映衬对照,「礼仪制序与社会规范」从何而来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无论性别皆活在「父权」底下,而这样的父权状态,在鱼眼摄影的调度、浅景深镜头的效果之下,所产生阴郁的变形,尤格蓝西莫揭露父权社会的形象,也就得以从宽型银幕透进观众眼中。

倘若从尤格蓝西莫的「作者脉络」检视,得以发现从《真宠》开始,尤格蓝西莫明显鲜明迷恋鱼眼镜头的变形效果,试图在鱼眼之中,创造建立某种奇想世界,而「奇想世界」乃至于「父权探讨」就是尤格蓝西莫的一脉相承,诸如《非普通教欲》、《单身动物园》、《圣鹿之死》等片,皆在奇观之中窥视人类社会结构的权力再现(或中产或上流)乃至于原始欲望——单从《可怜的东西》开场,就能辨别尤格蓝西莫的正宗印记。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

尤格蓝西莫真正的提问与解答

回到《可怜的东西》,在第一段的提问后,尤格蓝西莫要问且该问的真正核心问题是——「该怎么从父权解放」?所以,尤格蓝西莫必须先杀死艾玛史东——从精神上杀死、从肉体上转化,开场最重要的鸟瞰镜头带来的语言象征,从所有意义上扮演了上帝的男性权威的凝视(答案在文末),我们在这颗几乎复制《圣鹿之死》相同的鸟瞰镜头中——看见了艾玛史东(女性)的死亡,接着,尤格蓝西莫才能见证重生。

男人的控制权深埋在《可怜的东西》各个角落,而尤格蓝西莫开始要做的,是摧毁秩序,更精准地说,是重探男人的制序——而这是知识与权力堆叠而成的世界,所以死亡后的艾玛史东,带着重构的身体与新生的脑袋(别忘记是性爱带来的好奇心)踏上旅途,试图看到另一种样貌。也因此,《可怜的东西》在此成为了一部女性公路觉醒电影,尤格蓝西莫紧接着在「里斯本」篇章进一步探问身体,观众在此跟着艾玛史东的身体积极移动,所以大量采用了移动镜头(Tracking Shot),跟随艾玛史东透过五感觉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探索身体与社会的关系——成了一种身体政治电影。

接着,就能在「里斯本」篇章中发现,视觉从原先的黑白转为奇幻泡泡糖色彩,艾玛史东开始品尝/嗅闻美食、触抚所见之物,然后,逐步发现了凌驾于黑色城堡之外,这世界更巨大的礼仪规范——这是关于语言(人与人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关于行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关于「限制」的世界,所以艾玛史东不能再随意便溺、不能再乱摔餐盘,因为,在父权礼仪教养的限制世界中,如同片中所演,妳随时会被男人赏一巴掌。

「里斯本」篇章中,观众跟随艾玛史东透过「身体」探索了世界,完成了「身体」的设定;接着,尤格蓝西莫在「船」的篇章中找到了「知识」,在「船」的摆渡性移动中,搭设思想觉醒的场域(恰恰如同男性的地理大发现),透过老妇人以及知识份子的启蒙,搅动思想——于是,艾玛史东有了第一次哭泣。因为,随着「身体」与「知识」具备的觉醒之后,艾玛史东才能看见阶级、才能看见贫富,才有了社会,而人与人之间,因为阶级、贫富、社会等结构,就有了不公、剥削、残忍,会悲伤,就会哭泣。

用身体探讨主体性

至此,是第二阶段的提问,透过性爱与「里斯本」的探索有了身体;藉著书籍与「船」的启蒙有了知识,那么,我们就得以思考,身体究竟是否属于自我,主体性的问题在「巴黎」篇章展开,尤格蓝西莫带着观众共同探勘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样貌——聪明也理所当然的,场域就得是风流的花都妓院。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

所以,艾玛史东必须疯狂地做爱,她必须在百花齐放的欲望以及自我的能动性之中,亲自用双眼观见数百种的他者赤裸男性,才能用身体,去讨论主体,并理解身体(人类)带来的政治与经济——疯狂做爱是必须的,也并不突兀以及恶心,因为从片头一开始,尤格蓝西莫就定调了原始性爱所拥有的愉悦感以及好奇心,这就是推动全片最重要的底蕴欲望。

而在这阶段,尤格蓝西莫深知社会框架的存在——亦即,性爱与自然法则无法真正远离群体社会千年遗毒,所以,回到最终,以性爱为名的艾玛史东,回到了资本经济,也在其中尝过社会主义的矛盾——这就是人类与社会。最后,绕巡欧洲一周(还是如同男性的地理大发现),辩证了「身体」、「知识」、「社会」的结构关系回到「伦敦」篇章,尤格蓝西莫终于在此让权力的极端现形——枪杆子出政权,男人害怕到必须紧紧握着枪,才能主导世界。终于,尤格蓝西莫最终回溯了艾玛史东(女性)的源头,要观众理解,开场被逼上末路从桥上一跃而下的死亡(那颗上帝视角的鸟瞰镜头)的背后成因——答案就是握着枪的男人。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

书写至此,事实上,我并不认为尤格蓝西莫拍了一部大肆攻击男性的电影,我以为尤格蓝西莫根本目的是在催毁制序、重建权力,更精准点说,是破坏男性自诩上帝(因为那颗鸟瞰镜头)所建构的制序。

于是进入结尾,观众就能发现,《可怜的东西》一定得要是科学怪人的神话故事,尤格蓝西莫就是要在奇幻的蜜糖国度,透过科学怪人的特性——奇幻、错置、移植、重构、覆写现实世界,猪头才能配上鸡身,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书与枪,才得以换位颠覆。

而让拥有「身体」与「知识」的女人,重新面对「威权」的男人是重要的,所以,在公路觉醒电影的整体循环后,影像结构的论述就会是:

「给女人一本书,男人会气到跳脚;再给女人一把枪,男人的脚会被开上大洞;那么,给女人一本书跟一把枪,女人有了知识与权力,男人就会从暴君变成一头羊,只能聒噪地啃草,而女人也能穿着华服,优雅地品酒。」最后,尤格蓝西莫会笑着这样告诉你。

《可怜的东西》。图/探照灯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