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與預言——作家楊佳嫻談瘂弦

痖弦的诗句,于杨佳娴而言,谕示她被文学打开了眼睛后的视野与体感。 图/目宿媒体提供

那时候我应该还是个国中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学校强制订阅这类各县市各编一本的校园文学刊物。今日也许有人会说这根本党国遗毒,意识形态宣传的毛细管,我却认为万物往往一体多面,联考压力山大、教师权威无上的年代里,这些文学小册形式的刊物提供了一点呼吸的窗口,也成为我有意识写作时第一个投稿对象。

有一期《高青文粹》似乎制作了与高雄有关的诗人特辑,记忆模糊了,只记得当时读到痖弦的介绍、多帧相片和诗,记得有〈坤伶〉。那一期介绍的诗人,有些于高雄出生、求学,而痖弦呢,则是曾在左营军营工作,和洛夫、张默创办了《创世纪》。这个笔名太特殊,我已经开始对文字之美感到兴趣,因此难忘。

〈坤伶〉运用括号,「是玉堂春吧/(夜夜满园子嗑瓜子儿的脸!)」,一下子把读者从玉堂春的时空带到现实中,下一段「「苦啊⋯⋯」/双手放在枷里的她」指戏台上的演出,也指被目为玩物的女人,再下一段,「有人说/在佳木斯曾跟一个白俄军官混过」补充了女人的命运,活着就是漂流与谣言。这三段彰显出诗如何运用虚实跳跃、镜头切分的手法,少少的字却能勾勒出完整世界,对一个十几岁、还没开始写第一首诗的读者来说,近乎魔术。

后来才接续着读到比如〈深渊〉,连绵催动的长篇文气、丰富到好像没有尽头的意象,以及描写性场面的手法,让我看到痖弦诗风的另一面。而我成长于戒严前后台湾社会激狂躁动中,痖弦诗作呼应特殊年代气息的荒诞感,对我也十分新鲜。他诗中时常写到死亡和受伤,「在那些重重叠叠的死者/与死者们之间」、「被花朵击伤的女子/春天不是他真正的敌人」云云,于我也像是一种预言,谕示被文学打开了眼睛后的视野与体感。

杨佳娴|台大中文所博士,现任清大中文系副教授。着有诗集《金乌》、散文集《小火山群》等数种。图/杨佳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