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的黑夜執法人:土耳其「夜巡者擴權法」的維穩監控?

就在各国关注警察执法过当问题时,土耳其政府却反其道而行,日前扩大了警察系统下的「夜巡者」(Bekçi)权利。图为今年6月,厄多安与内政部长梭以路(Süleyman Soylu,中)参加活动,厄多安拿着夜巡者的值勤警哨。 图/路透社

美国因「佛洛伊德之死」而掀起警民间的大规模冲突,也让长期以来的种族歧视问题再度浮上台面。就在各国关注警察执法过当问题时,土耳其政府却反其道而行,扩大了警察系统下的「夜巡者」(Bekçi)权利。

建立于1914年的夜巡者制度拥有悠久的历史,当时订定的相关施行法条为《市场与社区夜巡者法》。在鄂图曼时代末期,夜巡者如同社区的巡守员,出勤时间为夜间到清晨,多由社区的中年男子担任,其职责任容包含巡逻社区、火灾警报、协助社区弱势族群等。但土耳其共和国建立后,因职务需求减少,夜巡者逐渐不被需要,1974年招募后就再也没有开缺;一直到2008年,当时的厄多安政府认为土耳其已不再需要夜巡者系统,便将编制中的8,000多名夜巡者转入警察系统之下。

但就在2016年4月中——也就是土耳其军系的未遂政变前3个月——厄多安政府又宣布将重新招募夜巡者,并以东部城市为优先招募地点。当时东部的库德族与土耳其人之间的冲突时有所闻,招募用意主要是为了增加东部城市的警力支援,保护并维持当地治安。因此,夜巡者法也就顺势在2018年时重新回归,立了新法,同时扩大招募。

截至2020年6月为止,土耳其全国的夜巡者有近3万人。土耳其内政部长梭以路(Süleyman Soylu)日前则表示,目标预计招募至4万人,并会增加女性夜巡者的名额。

2016年的土耳其未遂政变后,厄多安又决定让夜巡者系统起死回生。图为2016年,伊斯坦堡示威者投掷汽油弹,抗议厄多安政府在东南部的库德人聚集城市,实施宵禁。 图/法新社

政府宣布重启夜巡者系统后,这个原本已被人们遗忘的古老「巡逻队」再度成为大众议论的话题。首先,在夜巡者系统刚重启时,许多民众不了解夜巡者体系与运作方式,导致夜巡者与民众之间屡生冲突。

2019年时,在伊兹米尔(İzmir)就发生民众因为夜巡者要求出示证件而起冲突,拒绝出示的民众一状告上法院,法院判决夜巡者「并没有要求出示证件的权力」(条文明令可以针对嫌疑人是跟踪或盘查,但没明确提及「出示证件」),但警察总局却跳出来反驳,宣称此为夜巡者的合法职权之一。

也因为权责划分不清,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AKP)日前便在向国会提出扩大夜巡者权力的法案,并与亲政府的民族主义运动党(MHP)联手,让法案在6月11日强势过关。新法案中,明确赋予夜巡者以下几乎等同警察的职权:

图为土耳其警察与夜巡者的职权划分图。左侧勾勾代表警察;右侧勾勾代表夜巡者。 图/Bekci Alimi

6月中通过的新法案中,明确赋予夜巡者几乎等同警察的职权。夜巡者原先仅在危急时刻可以对空鸣枪,新法比照警察可在必要时「使用」警棍与枪的配备武器。 图/Bekci Alimi

夜巡者扩权法一推出就受到反对党与社会舆论的强力抨击,反对者直呼夜巡者是变相的「道德警察」,政府欲借此干涉人民的生活方式与意见表达自由。对此,内政部长梭以路反驳表示,夜巡者绝对不会干涉人民的自由权,反而能有效维护各地区的治安。他更宣称,近年伊斯坦堡平均每日窃案从75件降至25件、安卡拉平均每日窃案更降为2件,这些治安上的进展都归功于夜巡者的功劳。

梭以路同时强调,夜巡者只是军警的「协助单位」,只有在「必要时刻」才会使用武力或盘查民众。但怎样算是「必要时刻」?由谁来判断?夜巡者所受训练是否足够做出正确判断呢?这正是反对民众对于夜巡者扩权不满的重要疑虑——夜巡者专业训练不足。

不同于军警单位需要接受完整的系统性训练,夜巡者的申请资格只需年龄在18-31岁之间(男性需服过兵役),没有前科、没有身体疾病,学历小学以上即可报名。过去夜巡者只需接受约40天的培训,结业后有个象征性的考试,通过后就可以上岗。

如今政府为了消除大众的疑虑,将训练时间延长至20个礼拜(超过最新扩权法规定的至少3个月训练时间),并表示训练课程同时包含理论与实战课,保证执勤的夜巡者都具备完整的知识与技能。即使如此,反对者仍难以轻易信服,尤其夜巡者多半为刚毕业的年轻人,社会经验相对不足,在维持社会秩序上较难拿捏分寸,更容易引起与民众间的冲突,过去也曾有过夜巡者在冲突中开枪却误伤同事的新闻。

夜巡者是否专业训练不足?这是反对扩权意见,最为质疑的其中一项重要考量。 图/Bekci Alimi

此外,由于夜巡者只需要小学学历即可报名,薪水最低可领4,302里拉(约台币1万8,068 元),比起老师的最低薪资4,013里拉(约台币1万7,256元)还要多,相对优渥的薪资也让民众质疑,政府不惜花大钱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夜巡者系统的真正目的为何?

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质疑声浪,政府表示在2016年的政变过后,警方单位内部清查并开除许多葛兰组织的成员,造成警力短缺,夜巡者系统除了可以补充警力不足与协助警方维持夜间社区的治安外,同时也是国家反恐政策重要的一环。

根据土耳其内政部的资料显示,2018年9月到2019年1月期间,在伊斯坦堡、安卡拉、安塔利亚、布尔萨、加济安特普与埃祖伦这几个大省份中,夜巡者已完成对659万人次的基本讯息收集(GBT,类似临检),到目前为止全国接受夜巡者调查证件的民众也突破2,000万人。政府认为透过基本讯息收集,可以有效防止国内库德工人党(PKK)在内的其他「恐怖组织」渗透土耳其;但反对者则担忧,这套系统如被有心人利用后会「政治化」,将会成为掌权者维稳的工具。

是反恐?还是监控?夜巡者的职务任务,备受争议。 图/路透社

虽然舆论对扩大夜巡者权力的态度多为负面,但也有部分挺政府的保守派认为「乱世应用重典」,支持政府扩权的决定。以伊斯坦堡为例,城市部分地区近年来移入许多叙利亚人,长期以来叙利亚移民与土耳其人之间的冲突是社会的隐忧之一。

当地许多土耳其人认为,大量的叙利亚人移入社区后,将造成治安问题,增加警察工作量,夜巡者正好可以协助警方工作,同时保障社区安全。加上夜巡者与警察同样站在打击犯罪的第一线,扩权法案也可以让夜巡者在执勤时依法保护自己;也有人认为,夜巡者在夜间执勤可以对毒品交易犯起吓阻作用,有利于保护青少年远离毒品。

但回溯过去土耳其的警民冲突事件可以发现,社会并不是无理由地抗拒政府扩大警察体系编制,而是土耳其的警察单位长期以来有着执法过当的问题,在各种游行场合时常可见警方仗着优势警力驱逐抗议民众,警民冲突的新闻也常在抗议游行活动中上演。社会大众担心,如今夜巡者扩权的法案通过后,会让夜巡者或警方执法过当的情形成为常态。况且就警力资源来看,虽然政府宣称在政变后拔除许多高阶警官,导致警力缺乏,但土耳其警力事实上相对来说仍算充沛。

如今夜巡者扩权的法案通过后,执法过当恐成常态。况且就警力资源来看,土耳其警力事实上相对充沛,以警方工作负荷过多为由扩权夜巡者,稍嫌无说服力。图为2019年,在库德人大城迪亚巴克(Diyarbakir)的警民冲突。 图/路透社

截至2019年底,土耳其国内警察与夜巡者的数量超过30万人。从警民比来看,土耳其的警民比相对许多欧洲国家来说也较为宽裕,警民比约为1名员警(或夜巡者)负责275位人民,比起欧盟2018年平均1名员警(或宪兵)负责314位人民警力相对充足。换句话说,土耳其的警察机关编制规模,比例上相比欧洲国家来得大,以警方工作负荷过多为由扩权夜巡者,稍嫌无说服力。

在警力充足的当下,政府如今又扩编与与扩大夜巡者的权力,不难想像其更深一层的目的是为了增加政府控制社会的能力。尤其疫情发生后,各国政府都在限制人民自由、扩大政府公权力与照顾国民健康安全之间,拿捏执法分寸。伴随着疫情而来的规范与后疫情时带的新常态生活,对土耳其政府来说无疑是扩大政府权力的最好时机,在此时提出扩大夜巡者权力的法案,可以减少舆论的批评阻力。

但民主与自由也是土耳其人的普世价值,虽然现今土耳其在各个领域的自由权利都受到极大限缩,若政府持续毫无节制地过度扩张权力,一旦超过人民忍受限度,终究会遭受人民的反扑。

图为伊斯坦堡街头。疫情时代对土耳其政府来说无疑是扩大政府权力的最好时机,但若政府毫无节制地过度扩张权力,一旦超过人民忍受限度,终究会遭受反扑。 图/欧新社